文通 - 2020/3/30 17:13:10
这文字美！ |
西行漫记（四）
李文通
船至浅滩，一声脆亮的呼喊忽然传过。“宗师——智勇兄……”声音打湿夕阳，起伏于谷浪之间。我三人立起，打望。就见岸边苇草间，屹立一英俊少年，一边呼喊，一边朝我们招手。我和智勇异口同声道：“文戈！”
水浅，桨已失去作用。小伙跳将下来，躬身推船。文戈也挽了裤脚，踏水如莲，飘然而至，一边嗬嗬笑，一边跟船上人打招呼，一边合力移舟。我说：“宗师勿动，我和智勇下去助力。”宗师叮嘱道：“你们要先脱鞋。”
船至岸边，有微潮波漾。三人又一起赤脚把智勇的残车请下，放稳于滩涂。宗师问：“智勇，我还脱鞋不？”
智勇说：“水湿宗师鞋不湿。”
文戈过来一伏腰，“宗师，我背你上岸。”
智勇在水边寻一块搓衣石，坐下，套袜子。我说：“前边还要迤逦几里地，中间还有窄河浅溪，还要脱几次鞋。”智勇问：“扎脚咋办？”我道：“泥沙路面，腻软无骨，好比踩地毯。”于是，除却宗师，大家把鞋袜纷纷投进文戈的车筐。小伙推着智勇的残车，我等一路说笑，向赵岗阔步前进。
我说：“今天幸亏遇见这位兄弟，基本没耽误时辰。”
小伙羞怯道：“顺路，哥不要客气。”
文戈说：“赵岗人都实在，没歪的邪的。”
宗师说：“看得出来，一个个还倍儿帅。”
智勇问：“国章呢？”
文戈说：“得到你们自水路而来的消息，天色已晚。我和国章开了个碰头会，做了简要分工。他负责后勤，备晚餐，我负责打前站，接高客，一会儿就相聚了。”
宗师说：“不要过度隆重，有啥吃啥，我们重要的是讨论文学。”
文戈道：“大山里边，比不得你们城市。杀只鸡、宰个羊，闷条鱼儿、炒个虾儿，再从地里拔些水菜，凑合着，能吃饱。”
智勇说：“鸡呀羊呀的，还是送给亲人解放军吧。活鱼鲜虾，倒很久没吃了。”
文戈笑了。“听说你们要到，国章抄起扫帚，三步出去，按倒一只芦花大公鸡，十分钟就剁了块儿。他家本有几只羊，他弟弟军章轰山上放，还没回来，他拎着刀子去山上寻了，哪找到，哪儿斩首，先剜回二斤磨裆肉，让老娘剁馅包肉丸饺子……”
宗师说：“那年我去大会堂开会，吃得也是一个肉丸的饺子，还让随便加醋。”
智勇说：“饺子汤也让白喝吧？”
我说：“让吃蒜吧？”
宗师摘下草帽，捋捋小平头。“就是不让自个涮碗！文戈，说说你们的创作情况……”
文戈说：“我俩还是主攻小说，偶尔写写诗、顺手整两篇报告文学……”
宗师说：“好，今晚就开你俩的作品研讨会，大家敞开了谈。”
文戈说：“就盼着跟各位老师、文友一起畅谈创作体会呢！”
智勇说：“是，有时候妙语金句就是唇齿之间相互碰撞出来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也许苦恼你十年的问题，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让你茅塞顿开，豁然开朗，一步十楼。”
我说：“我们得珍惜机会，宗师和智勇是易水文坛的两面红旗。不从他们身上挖出点金矿，我们就进步慢。”
大家边叙边行，每至浅溪，我等赤脚，爽爽地趟过。宗师也要争取这等享受，文戈不许，依旧伏腰，乐嗬嗬地背他。
天近黄昏，乡亲们陆续收工，见我们脸生，纷纷打招呼， “来啦？”“来啦？”仿若熟人间随性的一句搭话，质朴、亲切，让人暖意如春。
赵岗位于两山夹峙间。住房建在西坡上，随坡就坎，高低不一，远观如错落的楼群。坡下是曲曲折折的主街，偶有背了柴草、赶了牛羊的乡亲迤逦而过，大家彼此让路，互道安好，宛若熟人。此刻，斜阳已掉在山后，山岚缠裹着瓦舍，恰是倦鸟归林、炊烟唤子的时刻，置身其间，便有了到家的感觉。
七扭八拐，大家涌进了国章家。院子里，国章的妹子正在给灶台填火。苇箔锅盖滋着香气。我想那定是鸡块在沸翻。老母亲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屋。我看到案板上的盘碗已经码好各种菜蔬，连炕的锅台也冒着蒸汽。小伙把智勇的残车支在院中，进来跟我们道别。宗师说：“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记住我路上的嘱托。”小伙子满脸通红，说：“幸亏遇到你们，不然活着都没意思了。”文戈让小伙子一起吃饭。小伙子说：“我又不懂文学，就不添乱了。”
宗师和智勇被劝上炕。炕桌上，瓜子糖块江米条，甜瓜毛桃大鸭梨，烟卷水杯打火机，二人开始嘴不拾闲。文戈举过两个纸袋，说：“你们先看稿子，我去帮着忙活下。”
我见二人专心看稿，就说，我到我大伯家，一会儿回来。
我大伯当年跟我奶奶逃难，落在赵岗。我上学时，逢暑假来看他，也住上几日。大伯个高，清癯，腰受过伤，立时总拿架势。上学时，以为来大伯家，可以躲避家里的劳动，却原来这里也没人拿我当客待。大哥粘鱼虾，早出晚归，妹妹跑销路，追着集跑，小弟还力不全，偶尔也去水上帮大哥忙。我早晨要闻鸡起炕，去一里外的官井挑水。大缸栽在院中，外侧围着苇箔，缸沿有两搂粗，常年扣着一面从中间锯开的大锅盖，上面卧着水瓢。要把水缸灌满，我得来回跑七八趟。吃罢早饭，要跟大伯下地，拾掇庄稼，回来，要帮大娘抱柴禾。柴禾堆在新起的宅院里，也有一里多地。那时候，没电，晚饭刚撂下筷子，大娘就轰我钻被窝。我想听小说联播，悄悄把收音机顺进被窝，枕在耳下，偷听。门口是大山，信号不好，要不停地扭摆收音机。大娘发现我搞小动作，拍我，训教：“费电，睡觉！”我大哥结婚时，赵岗还没通电，夜晚人客多，就在高处燃几盏汽灯，绿光锃亮，恍若白昼。这两年，赵岗通了电，但吃水还是个问题。这次去大伯家，还给他挑满一缸吧。
展开虚掩的门，竟见正屋前掘了一道沟，大伯在填土。见我到，大伯说：“你咋来了？”我说来看国章和文戈。大伯说，村里早就嚷嚷开了。我朝深沟望下去，竟有一人多深，下边是一根细细的塑料管。大伯说，安自来水呢！细看，果然大水缸旁也立着一根白管，有水龙头靠在缸沿。心下高兴，说，以后省得挑水了。大伯说，这几年村子变化大，每年冬季，劳力们整修进村的路，一寸寸拓宽，几处急转弯也慢慢捋顺了。我接过大伯手中铁锹，麻利地干活。大伯说，你去跟国章他们聊天吧，这点活不急。大伯边说边把土里的石块挑出，扔开，说，这个不能埋下去，压住塑料管，影响寿命呢！
正干得欢，文戈挎着背筐进来，说：“我去买酒，多少才够喝？”我笑道：“这几人都是酒魔，一筐酒估计差不多。”文戈说：“那就再背一筐啤酒吧？”我说：“啤酒没局期，一缸他们也能喝下。”大伯说：“我屋里还有一嘟噜，拎去吧。”文戈说：“不用，我就不信赵岗小卖部的酒不够你们仨喝！”
文戈刚走，国章掐着一把刀跑进来，说：“羊肉落实了。老娘已经开始拌馅。”我说：“有鸡有羊有鱼，红案够了。”国章说：“智勇爱吃牛盘肠，现在天已擦黑，无处购买。我想，牛怀里应该有，你帮我掏一挂，给他加点辣子，炒了吃。一只羊我能摔倒，一头牛就得你帮忙了。”我说：“我等一来，生灵涂炭啊！”国章说：“无论怎么招待，都难表我和文戈的一片诚心。”我说：“那就走，擒牛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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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师叮嘱道：“你们要先脱鞋。” |
国章抄起扫帚，三步出去，按倒一只芦花大公鸡，十分钟就剁了块儿。他家本有几只羊，他弟弟军章轰山上放，还没回来，他拎着刀子去山上寻了，哪找到，哪儿斩首，先剜回二斤磨裆肉，让老娘剁馅包肉丸饺子……” |
大缸栽在院中，外侧围着苇箔，缸沿有两搂粗，常年扣着一面从中间锯开的大锅盖，上面卧着水瓢。要把水缸灌满，我得来回跑七八趟。 |
赵岗位于两山夹峙间。住房建在西坡上，随坡就坎，高低不一，远观如错落的楼群。坡下是曲曲折折的主街，偶有背了柴草、赶了牛羊的乡亲迤逦而过，大家彼此让路，互道安好，宛若熟人。此刻，斜阳已掉在山后，山岚缠裹着瓦舍，恰是倦鸟归林、炊烟唤子的时刻，置身其间，便有了到家的感觉。 |
赵岗位于两山夹峙间。住房建在西坡上，随坡就坎，高低不一，远观如错落的楼群。坡下是曲曲折折的主街，偶有背了柴草、赶了牛羊的乡亲迤逦而过，大家彼此让路，互道安好，宛若熟人。此刻，斜阳已掉在山后，山岚缠裹着瓦舍，恰是倦鸟归林、炊烟唤子的时刻，置身其间，便有了到家的感觉。 |
真的很想念那个年代的人和事，都是那么淳朴，那么自然 |
[quote]真的很想念那个年代的人和事，都是那么淳朴，那么自然 |
文通这文字魅力十足啊，一个费字没有，一句废话没有，让人看得津津有味，引人入胜啊！ |
宗师没说先下水后脱鞋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