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仲田 - 2012/3/5 15:01:43
“老鸹追来啦！”
老鸹就是乌鸦，“老鸹追来啦！”是一句讽刺人的话。乌鸦是在很高的杨柳树上做窝，直径半米，用碎树枝等做成。
秋后我们上山打柴，有人打的太少，从远看像个老鸹窝，人们就开玩笑讽刺说“老鸹追来啦！”意思是你拆了它的窝它还不追你呀！ 我就常挨这种讽刺。
过去我们这里运不来煤，做饭和取暖全靠烧柴。由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人口急剧增长，人们的烧柴就成了大问题。走出二十里的山上也是光的，被人们割了一茬又一茬。我们村地处丘陵地带，没有柴山，打柴要上外村联系，人家指定你割哪里你就割那里。有很多地方是封山，有的是国有林，不许进入。一般背柴常到北城司的南漕湖和东漕湖；赶牲口和推小车的一般去南山的桐角、文海和桑园，象文海的小岭西沟、羊圈沟和砖头沟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南城司的打柴队伍浩浩荡荡，所到之处都被剃光，三年五载长不起来,难怪人们都把我村去过的地方叫“干净沟”。
我从小上学，没有上山割柴摔打锻炼过，放学后和假期给母亲当了帮手。因为我兄弟妹妹多，放学后首要任务就是看孩子、拾掇屋子、扫院子、烧火做饭等，让母亲腾出手来操持家务和做针线。我小时候父亲正当壮年，上山打柴脚快手也快，是全村出了名的，所以用不着我帮忙。六个弟弟妹妹除二弟和五弟我看的少以外，哪个也没少累我。
论上山打柴我远不如二弟仲山,他不爱在家做琐碎的家务活，二弟是左撇子,打柴割草是快手。有一次父亲领我们哥俩到桑园南沟割荆条子,父亲让我们在山下割,他自己到山上去,我们分开在河槽两边割。等到下山一看:二弟和父亲割的都是当年的荆条子;可我割的都是二岁的老荆子,父亲说:“你割的这个可以带回去扎扫帚扫院子用。”我比二弟大四岁，可论干活却自愧不如，使我汗颜。
由于从小缺乏上山锻炼，长大后上山打柴很吃力，上山打柴必须是从小锻炼才行，否则就不是真正的山里汉子。自己也很想多打几十斤，可干着急，就是割不到手。原因：一是高处和险陡处我不敢去，因为我不能冒险，为了多割一把柴禾拿生命当儿戏不值的，我们这里为打柴而“献身”是有先例的；二是矬处平处是别人早割过的，只好刷茬，可自己手头又慢，只得推两个“老鸹窝”回来。那时的大道多是穿村而过，象奇峰口、龙王庙和木厂等，后半晌的大街里有很多人，都在欣赏这支满载而归的打柴小车队，有些大姑娘和小媳妇们还要看看南城司的小伙子谁能干？背后经常听到人们窃窃私语评头论足。有一次甄俭叔在我后边，听到有人指着我说：“看，这个人割了这么一小点儿！”甄俭叔不服气说：“能割柴禾算什么大能耐，论写写算算谁也白给。”
在一个年前的五更里，龙王庙大街上一个推碾子变年的老妈妈见到我们说：“有闺女也别嫁到南城司去，看烧这一把柴禾起早贪黑的多不容易。”不知是谁答复的很好：“闺女能嫁到我们南城司去是上了佛堂儿（天堂），五更里炕凉了男人起来做饭给烧热啦！多做上一碗给端到枕头边上，临出门把被子还给搭上。又不饿又不冷一觉睡到佛爷儿（太阳）照窗户。” 逗得一行人们都大笑不止。
那时打柴回来要经过木厂村北的面沙地，还要翻一座岭子南岭，一个人推车就是割柴再少也难以行走，半后晌，家里的妇女们都拿跟绳子来拉车。我妻张金香说：“看别人割两大捆也值得迎，你这两个老鸹窝也好意思让我跑一趟！”我无言以对，人家最能干的是二三百斤，我只打一百斤，还不到别人的一半。
我和甄俭叔是割柴的老搭档，我们是连割四天，逢集歇一天，这叫“不怕割的少，就怕天天跑”，又叫“轻来轻去搬倒山”。上山是一块儿去，下山是一块啃干粮，一块儿喝爬水，一块儿回家。甄俭叔人很好，要和他对了脾气，要多亲有多亲。有一回我俩在银洞沟西岔的南山上，从下往上看密密麻麻的柴很多，好像还有一个山洼，爬上去一看是视觉错误，结果是山势很陡，连捆柴的地方也没有，一脚踏不稳就有生命危险。为了安全，我们俩又爬下来另找别的地方。
还有一次在东漕湖的北山打柴，我们把背架靠在了山跟前的高石台上，我把干粮袋挂在了背架头上。下山后又饿又渴急于吃干粮，伸手一摘干粮口袋轻轻的，一摸空空如也，再一看口袋底一个大窟窿。甄俭叔说：“你的干粮叫老鸹吃啦！”我很懊恼，恨不得把那偷嘴吃的老鸹打死方解我心头之恨，可那几个老鸹就在对面的山上呱呱的叫着，好像我真的拆了它们的窝似的，给了我一个报复。甄俭叔说：“来，咱俩一块儿吃！”那时候正是困难时期，人们的干粮大多是红薯山药和菜饼子之类，结果一个人的干粮两个人吃，我们都吃了个小半饱。
有一天甄俭叔感冒不能上山打柴，我和刘连英一块儿上山，去的是东漕湖。我们一边走一边往两边的山上看，都是光秃秃的，我们不甘心，一直往上走，直走到了偏道子山梁上，往过一看就是偏道子村。不能再过梁啦，不然打柴后还得往上背。实在没办法我们就在靠梁的北坡上，割的是筷子高的白花子秸，掐里头还得打接梢，不然没法捆。我们都埋头割柴，谁也不说话，谁也不说回来。我想：反正我手头慢，时间长点我多割一点。后来我见太阳离西山还有一秆子高了，冬天本来就天气短，我沉不住气啦，我问刘连英割够了没有？他说：“依着你，你割够了咱们就捆，反正割多少也压不着我。”原来他是大力士，象这样割两天他也能一次背上。
我一看家乡早已经没了阳光的照射，我们割柴的地方是东大梁，是太阳离开最晚的地方。我说“别依我，咱们今个要卖黑了，快捆吧！”结果我们到北漕湖庄就掌灯了。到隗家庄就听到前边大地里有喊叫声，原来家里不放心，打着手电找来了。见面把我们发噪了一顿，因为上山打柴是一种风险活，天黑前不回来家人担心哪！
自从改革开放以来，经济飞速发展，人们都用煤取暖做饭，还有的买了汽炉子和电饭锅,有的户连棒子秸也不烧了。家乡的草坡上也长出了一人高的柴草，前年我和孙子骑摩托车去奇峰岭旅游，顺路观看了奇峰口的古长城；参观了老辈人常走的通往易州城的古骡马大道;看了当年县大队队长张文海带领县大队战士们阻击日寇的战场和烈士牺牲的地方，并在岭上照相留念。
回来又看了我们原来打柴的山,像小岭西沟、羊圈沟和砖头沟等，都是柴林茂盛，连道路都封了，不带镰刀别想钻进去。我和当地一个老乡说：“你们这山都长起来了，想当年这里是被我们剃光了的。”老乡听说我是南城司的，风趣的说：“现在就是白送给你两捆，你也懒得背了哇！”“是啊，这得感谢党的富民政策呀！”
孙庆丰 - 2012/3/6 9:07:08
先生的文思缜密，写作手法洗练细腻，虽然没经历过那个年代，读来却让人感觉非常亲切！
勾仲田 - 2012/3/6 14:22:36
小中见大，有韵味！回味！
王文坡 发表于 2012-3-6 1:12:07  |
王老师好！这是一篇回忆文章，都过去四十多年了，那正是艰难岁月啊！贫困、饥饿、疲惫、悲观折磨着我，真是一言难尽。
传说中的姑娘 - 2012/3/9 19:58:16
有感情，有细节，有乐趣，有回味，有水平！
潘新宇 发表于 2012-3-7 8:42:51
支持这“五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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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凤 - 2012/3/21 16:41:12
看勾医生大作，心潮澎湃，勾起了我一连串的回忆，在上班前我割柴.捋干柴.割荆子.刨药材等等全不在话下。从小就爱爬山，爱爬高处，对大山有特殊的情感。要么喜欢画山水，老乡的文章有老家的味道，亲切。
勾仲田 - 2012/3/22 13:58:54
问好勾版主。
我们那儿也有这种说法。
赵连国 发表于 2012-3-12 13:35:52 |
我们那有的说法恐怕你们那里都有，咱们是村邻啊！谢谢关注！回家一定来找我，好想念哪！
勾仲田 - 2012/3/22 14:02:05
看勾医生大作，心潮澎湃，勾起了我一连串的回忆，在上班前我割柴.捋干柴.割荆子.刨药材等等全不在话下。从小就爱爬山，爱爬高处，对大山有特殊的情感。要么喜欢画山水，老乡的文章有老家的味道，亲切。
刘金凤 发表于 2012-3-21 16:41:12 |
你是从小摔打出来的，是有出息的孩子，干活不让小伙子。对，以后就称呼我“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