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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3/2/14 9:29:12
PS:今天终于把安妮·普鲁的《船讯》看完了,晚上又看了改编而成的电影《真情快递》。虽然电影和小说有些出入,但都非常不错。突然很佩服安妮·普鲁,她真是一个鬼才,以各种各样绳结为线索穿插了不同人的不同故事。每个人其实都有一段各自的路要走,都有自己的宿命。也有好多人试图去改变,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有些人费劲心机去掩饰过去的伤痛,结果把自己弄得更加痛苦。
下面摘些精彩的句子放在这里,大家看着玩儿吧,同时感受一下大师的气息,呵呵。
1.我们必须勇敢地面对可怕的事情,因为我们不可能逃避它们,忘记它们。你越早渡过这一关,越早对自己说,“是的,事情已经发生,我无能为力。”就越早能开始你自己的生活。
2.天上的云是一棱一棱的锯齿形的,大海是一种果汁的颜色。太阳像一条上钩的鳟鱼,从云层里突现出来。
3.窗外平静的大海苍白得如同牛乳,天空也同样苍白,潦潦草草地涂抹着一些窄窄的云边。空荡荡的海湾,远处的海岸被晨雾浸染得像奶油一般。
4.我们都是与众不同的,只是我们可能会假装成别的样子。我们的内心都是很怪的。我们长大了便学会掩饰我们的不同。
5.浓雾像牛奶一样依偎着窗户。
6.凝望不断推进的云团。云团的卷须在开阔的蓝天里弯弯曲曲地蔓延。
7.头顶上方的云团已经合并,变成一个个纹理细密的卷轴,像沙滩上海潮留下的痕迹。
8.长长的地平线,后浪推前浪的密集的海面,就像一道转门,打开,关闭,打开。
9.每个男人的心中有四个女人。草地上的小姐,魔鬼恋人,勇敢的女人,高个子的文静女人。
10.天空浸润着渐渐降临的曙光的珍珠母光泽。大海像银色的底片一样隐约浮现。
11.大海抽搐扭动,像一块巨大的布盖在无数条蛇上。
12.庞大的冰山探下身子,仿佛要欣赏它在波涛里的倒影,它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南塔像一杆被人握在手里写字的笔,北塔如同一个追求者一样在后面向它靠去。由于距离很远,只见那两个塔无声地合并,沉入水中。溅起喷泉般的水雾。
13.三十英尺酒瓶色的半透明滚浪轰然撞碎在石头上,白花花的水沫争先恐后地跌进一片翻滚着奶油的牛乳湖中。
14.冰把陆地和海洋焊接在一起。寒冷的烟雾。云里斑斑点点映射着冰面上水坑的影子。耀眼炫目的冰抹杀了空间和距离,使人产生了错觉和幻象。
15.苦难喜欢热闹。如果周围的人都活不了,你死起来就比较容易了。
16.如果生命是一道开始于黑暗并结束于黑暗的光弧,他生命的前半段只是普通的闪耀。而在这里他好像找到了一个偏振镜片,透过它看到一切都被深化加强了。回想在莫金伯格他是多么傻啊,什么都逆来顺受。难怪爱情击穿了他的心肺,造成内出血。
17.只有4月的水闪着白光潺潺流过,像突然闪现的微笑,也像用慢动作把花边桌布缓缓展开。
18.每个远走他乡的人都感伤心碎。“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们都在信里这么写道。可是一直没有回来。旧的生活太渺小了,不再适合人们的要求。
19.爱情是不是像一袋各式各样的糖果,轮流分给大家,每个人都可以选择不止一次?有的糖会刺激舌头,有的糖会在夜里散发香味。有的糖中间像胆汁一样苦,有的糖里混杂着蜂蜜和毒汁,有的糖一到嘴里就融化了。在那些硬糖球和薄荷糖中间,总有几粒是希罕之物:有一两粒中间有致命的尖针,还有一两粒能带来温馨而恬静的快乐。
20.一只钟表从赤道带到一个北方国家就会越走越快。北极的河流在右岸切得最深,在北方森林里迷路的猎手会不知不觉地向右偏转,因为地球在他们脚下转动。在北方,来自西面的危险风暴经常起源于一股东风。所有这些现象都与科里奥利效应有关,即地球自转引起的回转效应,可以形成风和潮汐,以及逆向回流和风暴漩涡。
21.碗橱空着盘里满着,那是男人的事情;碗橱满着盘里空着,那是女人所要关心的问题。
22.水面上雾气越来越浓。水蒸气呈螺旋形翻滚涌动着,空气在加厚、在弥漫,那另一个世界仿佛顺着漏斗消失了,只留下湿漉漉的岩石、浓雾笼罩的大海和潮湿的空气。远处传来嘶哑而压抑的雾角声,像一只公牛在春天的草地上带着渴望吼叫。
23.大家都知道,我们只是匆匆过客。我们只在这些石头上走过有限的几次,我们的船只能漂浮短短的一会儿,然后就不得不沉入水里。水是一朵黑色的花,渔民就是那花心里的一只蜜蜂。
24.也许,水比光更古老,砖石在滚热的羊血里碎裂,山顶喷出冷火,大海中央出现了森林,也许,抓到的螃蟹背上有一只手的阴影,也许,一根打了结的绳子可以把风囚禁。也许,有的时候,爱情也可以不再有痛苦和悲伤。
赵连国 - 2013/2/14 9:29:28
http://blog.renren.com/share/64414232/1379298128
赵连国 - 2013/2/14 9:30:15
http://tieba.baidu.com/p/804278111?pn=1
刘锦寰 - 2013/2/14 18:23:55
每个句子都很有嚼头,感谢连国用心。
传说中的姑娘 - 2013/2/14 20:34:47
你真是个看客。向你学习。
李文通 - 2013/2/14 20:36:56
连国在前沿。
卢国章 - 2013/2/14 20:50:58
文通一直在强调阅读。
好!
赵连国 - 2013/2/15 15:50:52
《半剥皮的阉牛》
  
   梅罗功成名就却从来不曾有过衣锦还乡的念头,在他内心深处,应该是以背叛牛仔遗风为耻。即使坐镇华尔街,相信也羞于在故乡人面前提及。男人需要事业与爱情,怀俄明的未来,不过是倾听别人的故事,或是变为别人口中的笑谈;故事的主角与听者之间,并无清晰的鸿沟。半剥皮的阉牛已属顶级传奇,不过被人当作调情与戏谑的工具。令梅罗惊骇的,不是故事里的血腥气,而是传奇背后琐碎庸俗的本质。他或许渴望父亲情人的肉体,却被弟弟更大胆的欲望所扼制。怀俄明的土地上没有清规戒律,因此父亲隐忍未发,梅罗却感觉受辱——世界如此大,为何父子三人要如同困兽一般在一个女人的笼子里撕咬残杀?这女人如马匹般粗鄙。外出之后,女人如过眼云烟,始终难忘的,还是她低沉的嗓音。与魅力无关,只因对最初的挑逗印象深刻,如同第一次梦遗。
   梅罗搬离故土,事业有成,买卡迪拉克胜过家庭主妇买白菜的潇洒,貌似彻底脱离荒芜土地与抵押贷款的命运之圈。然而圈子一直都在,不过由实体化为隐形,如同齐天大圣为阻止妖魔靠近施展法术在唐三藏身边划下的无形屏障,以为已突破界限,猎物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其实,那0.01公分的距离才是真正的生死界限。
  
  
  《脚下泥巴》
  
   戴蒙德的故事很主流:有生理缺陷的男人,凭借象征着暴力、野性与勇气的骑牛运动获取现实中失落的快感。如同嫖客频繁出入烟花场所满足旺盛的性欲,戴蒙德亦恋上骑牛赛场。荣誉只是附属品——他并非不了解拼死一搏却换来观众嘲笑与嘘声的失落与愤懑,“管他妈的,老子就是爱”,爱的不是竞技,只是另类的高潮。少年时父亲离开前施予的残酷打击令戴蒙德严重受挫,虽然从不提起,但阴影却如同水银,在往后的成长岁月里,悄悄潜入每一根脉管。于是血液变质,精神坠落,直至无鞍骑乘出现,宛如神奇的解毒剂。戴蒙德一食上饮,但终身无法摆脱毒素;只因解毒剂一面解毒,一面吐出新毒。生死两重天,戴蒙德的生命辗转与低谷与高潮之间,从落差中获取动力,被迫前行。
  
  
  《工作史》
  
   这则故事最短,乍一看十分无聊:叙述一个普通人的就业史,与其称共为小说,不如说是一份完备的履历表。然而这份履历表却相当耐看,如同一粒槟榔,人们一嚼再嚼,并非是因为其味道甜美。
   最吸引人的,也许莫过于转瞬之间浏览人生起伏的快感。生活跌宕起伏,当事人受尽折磨,化作文字之后,并不比报纸中缝一则不起眼的讣告更吸引人。它们如同旋转木马上破旧的一匹,刚一启动便已转开,偏离了读者的眼球。来不及细看精细的纹饰,只看见全身皆是油漆涂成的斑驳大字——失败。
   李兰德的人生从未偏离过失败的航道,然而却难得遭遇灭顶之灾。也许水深已足以将人吞没,只是怀俄明草根天性的坚韧就像救生圈,总能帮助他们浮出水面。李兰德一生不停地尝试,却总是缺乏眼光与手段。虽然失败接踵而至,但继续前进才是生活的本质。不怕失败,就怕停滞,生命在于继续。即使继续的是失败,总好过一潭死水。
   阅读一个失败的人生,难免会产生快感。作者刻意的平淡语调,更是将原本浓重的悲情成分抹煞殆尽。听不到怨言,看不到眼泪,读者暗自庆幸自己的人生强过李兰德,嘲笑李兰德屡屡犯错的愚蠢,没有不安。
   也许每个普通人的人生都可用失败二字总结,所谓普通,都是因为梦想破灭。考不上心仪的大学,念不了心仪的专业,娶不到心仪的女孩,住不上心仪的房子,开不上心仪的车,找不到心仪的工作,生下考不上心仪的大学、念不了心仪的专业、娶不到心仪的女孩、住不上心仪的房子、开不上心仪的车、找不到心仪的工作的孩子……没盘过店铺、养过猪,并不代表并没遭遇失败的机会。风平浪静的失败,与举家迁徙的失败,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不同。只是,风平浪静总比举家迁徙来得好罢?开大卡车走遍全美的经历,不如家里的一方井口,人们不稀罕。
   时代变迁借人物收听的新闻道出,不管越战也好,邪教徒集体自杀也好,皆游离在个人生活之外,不如人造奶油让人印象深刻,更不如兴建州际公路来得重要。最后干脆驶离李兰德的人生航道,“谁也没空听新闻”。
   终究,怀俄明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世界只是怀俄明的背景。
  
  
  《血红棕马》
  
   活跃气氛的小故事,就像春晚上的相声或是小品。希茨喜欢喝发油,这一开场设定已确定了本文的喜剧路线。为皮鞋割下死人的腿,把马养在家里,有胆割下死人腿的牛仔竟然会早起赶路去发报祝贺母亲的生日,见到人腿后“凑过去看个仔细”并“私底下其实很得意”的马主,眯着眼望着马主的“幸存”牛仔……这不就是西部风格的无厘头嘛。
  
  
  《身居地狱但求杯水》
  
   连这一点你都相信,你必定无事不信。
   都说最毒妇人心,但残忍也有等级之分。开膛破肚、满纸鲜血淋漓的套路,幼儿园小女生也会,效果如同好莱坞B级片——顶多是令人想吐,几时真正吓倒过观众?普鲁的残忍应该在排行榜最前端占有一席之地。即使并非动物保护主义者或素食主义者,看到一头活生生的牲畜被大卸八块,也会为那哀鸣与嘶号而心悸;而屠夫执掌屠刀稳如泰山,于热腾腾的血泊中岿然不动,刀锋在关节的缝隙与柔软的肌肉间游走,冷静而精准——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杀戮,而是彻底的无动于衷。
   普鲁写拉斯马森车禍的惨状,如同小学生学习描写自家的塑胶玩具,一只被划破的澡盆小鸭,一个摔碎又被重新粘贴起来的泥娃娃;写拉斯马森裸露行为的危险,似邻里间闲话家常,又似电视新闻里无关紧要的画面,一闪而过。普鲁从不曝光人物的内心世界,每到边缘,视线便立即转向,对准窗外风景或日常器物,呈现出水晶球般的意象,任由读者自行窥探揣摩。拉斯最终的遭遇何其震撼,本是洒狗血的好材料,然而我们只看到空镜——成千上万的蚱蜢撞击房屋的东墙,接着便上片尾字幕:冰人与廷斯利两家的命运并无不同,施暴者与受害者家庭的命运,皆未因此事发生任何改变。
   怀俄明空旷的土地如同黑洞,悲剧,喜剧,传奇,平庸,统统被吞噬。个人的一小步等于集体的一大步,这是个笑话。瓦解的农场,不知埋葬处的农场主,没有谁的故事比一粒风沙更值得记忆。
   地狱里能有一杯水?连这一点你都相信,你必定无事不信。
   普鲁写下一幕人间悲剧,不过想告诉我们这个道理。
  
  
  《荒草天涯尽头》
  
   这个故事大概是最不容易理解的。拖拉机当然不会说话,奥黛琳的孤独与欲望必须有所寄托,于是便如同幼儿一般,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幻想中的伙伴,借它之口诅咒心头恨。曾经的驾驶员莫里斯,拖拉机说他试图对奥黛琳下手,幸好及时死于非命;父亲用啤酒毁坏刹车系统,因为他总是烂醉如泥。这样的控诉,奥黛琳也许在心里模拟了千百次,终于有机会上演。另一方面,拖拉机是坚硬的金属制物,将它大卸八块,是女儿内心对独裁者父亲的判决与杀戳。
   珊珊所在的拉斯维加斯与怀俄明的荒原是天堂与地狱的两极。珊珊穿泳衣,染发,练健美;奥黛琳穿及膝的大T恤,偷听无线电,干农活。珊珊的世界里,五光十色的人群来了又去;奥黛琳与自己成年来遇见的唯一一个陌生人结了婚。
   阿拉丁是一根马桩,栓住了每一条绳索。尽管他也向往天空,但只是为了更好地监控大地。马桩终被拔除,已经使用手机“与远方某人交谈”的泰勒必定会脱离现状,因为当年那个苦苦寻找郊狼耳朵的少年,已经知道自己并不想要“这些东西”。婉涅塔必定会前往拉斯维加斯,也许一去不回。婚礼小麦是她的根,早已被斩尽割绝。奥黛琳原本有同样的机会,但她竟为自己埋下一根新的马桩——命运真的是一位讽刺大师?
   久站不离去,总有一天会轮到你坐下。
   奥黛琳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以为自己终生没有坐下的机会,因此太早投降。于是站成化石,最终,将化为一根盐柱,伫立在通往生机的旅途上
  
  
  《一对马刺》
  
   身处怀俄明荒原,日复一日面对同样的风景,重复同样的工作,或许人人都有过逃离的念头;唯有豪尔那样的外乡来客,拥有众多的城市见闻,寻求异样刺激,且随便可全身而退,后顾无忧,才会将怀俄明与银河系皆视为新鲜乐土。人人困守当地,四周一切无不司空见惯,无法挣脱。昂贵的彗星马刺横空出世,打破传统。诱惑与梦想此次降低高度,竟然把握得住,因而人人全力以赴。马刺总归是马刺,并非图腾、吉祥物、神器。或许带来一线光亮,在片刻间照亮某个角落,却不能长出翅膀或是飞出神灵,带领主人去往极乐世界。命运的车轮继续前行辗压,吞噬、牺牲、背叛……按部就班,循序渐进,一个不少。马刺可能成为传奇钻石般的荒原生活新见证,但毕竟价值有限,最终如它的名字一般划过怀俄明的黑夜,消失无踪。
  
  
  《孤寂海岸》
  
   不在压抑中沉默,就在压抑中变态。更多的人在一成不变的乏味与荒凉中慢慢化为尘土,余下的人并非幸存者,而是毁灭得更惨烈。醉酒驾车不算违法的地方,自制力是唯一的法律。希望已远走他方,就连DNA也退化出丑陋的面目。遍地皆是陷阱,聪明者小心避让,冲动者一步不慎,便尸骨无存。
  
  
  《怀俄明历届州长》
  
   夏伊本可挣脱故乡的束缚,无奈怀俄明施展黑魔法,以灭门惨剧将他挟持。他不堪束缚却又无可奈何,正欲全面投降,忽然冒出韦德。韦德无聊烦闷,想让世界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祭出环保大旗。明明是根弱不禁风的稻草,绝望的夏伊却当他圆木,只要牢牢抱紧,也许有一天会飘出蛮荒洪水,重返文明世界。夏伊走上韦德一手搭建的祭坛,成为鲜美可口的祭品。生活终于了结,夏伊如愿以偿。
   怀俄明历届州长必定与别处有所不同。所辖之地有如地狱般荒芜无边,子民个个面目狰狞,女人退化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中性生物,中产阶级明亮的厨房、丰富而清洁的冰箱、保养良好的汽车、精致的洋装、白皙细腻的肌肤、纤细的高跟鞋与自大幅玻璃窗射入的灿烂阳光远在天边。文明与秩序为何物,剥下人皮制作皮包皮鞋的奥斯本州长和毛毯飞人埃默森州长多半一无所知。终结农场、驱赶养牛人;保卫农场,消灭入侵者……人民不劳州长费心,一手建立自己的生存法则。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行为与滥用私刑是生活的正轨,州长与他们代表的秩序只是墙上褪色的旧照片,仅供人民取笑涂鸦。
  
  
  《加油站距此五十五英里》
  
   秩序进入怀俄明,便如河流进入撒哈拉,渐行渐细,行至克鲁姆先生的农场,完全蒸发。
   光明与希望尚在五十五英里之外。太遥远。
   如果你居住在荒郊野外,你就会自个儿找乐子。
   怀俄明的乐子,是文明世界的恶梦吗?
  
http://book.douban.com/review/1213147/
赵连国 - 2013/2/15 15:55:56
加油站距此五十五英里
农场人克鲁姆穿着手工制作的皮靴,头戴脏臭帽子,从事畜牛业,斜眼,散乱的毛发有如弯曲的小提琴线尾端,是个手热脚快的舞者,在木刺处处的木板地面可跳,下地窖楼梯时也跳,地窖摆了一架子自制怪啤酒,酵味浓,浑浊,冒出一圈圈泡沫花环,农场人克鲁姆夜晚在黑暗平原上酒醉骑马飞奔,在他熟悉的地方转弯,抵达峡谷边缘,下马,向下看着崩落的岩石,等待,继而跨出一步,以最后一声狂吼切开空气,衣袖在风车状双臂之上急窜,牛仔裤脚卷至皮靴顶端,然而在触地之前他再度升起,爬升到峭壁顶,浑似一桶鲜奶之中的软木塞。


克鲁姆夫人手持锯子,登上屋顶,锯开十二年来未曾踏进一步的阁楼,因为老克鲁姆扣上大盘锁,三令五申,却刺激她一窥究竟的欲望,汗珠纷飞,她放下锯子换上凿子与榔头,敲打至一块破烂的屋顶板松脱,到她能看见内部为止:正如她所料:克鲁姆先生历任情妇的尸体——凭报纸刊登的相片印象认出:“女子行踪不明”——有些干燥脱水如肉干,颜色也与肉干相去无几,有些横躺在在屋顶漏水处之下而发霉,它们全部都被狠心使用过,布满沥青手印,靴跟的踏痕,有些涂上多年前粉刷百叶窗所剩的鲜蓝色油漆,有一个从乳头至膝盖以报纸包裹。


如果你居住在荒郊野外,你就会自个儿找乐子。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13343514/
赵连国 - 2013/2/17 15:09:18
感谢
  半剥皮的阉牛
  脚下泥巴



  工作史
  血红棕马
  身居地狱但求杯水
  荒草天涯尽头
  一对马刺
  孤寂海岸
  怀俄明历届州长
  加油站距此五十五英里
  断背山

感谢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19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感谢许多人给予我的鼓励与支持,帮助我完成这些故事的创作,我很感激他们。特别谢谢我的编辑南•格雷厄姆提供建议与忠告,也谢谢她有兴趣以短篇小说选集复兴斯克里布纳出版社插画小说的光辉传统。谢谢我的经纪人利兹•达汉索夫,以及达汉索夫与维里尔的所有员工提供各种协助。我也感激老友汤姆•沃特金不介意与我反复讨论角色生活中细之又细的层面。我要谢谢优克罗斯基金会的伊丽莎白•顾馨、莎朗•戴内克与基斯•特罗尔给我的百番善意,也要谢谢基金会大红农场的约翰和芭芭拉•坎贝尔夫妇慷慨好客,提供诸多讯息



,也有幸与约翰搭飞机鸟瞰地貌。我也很荣幸与《纽约客》小说部编辑比尔•布福德合作,改写本书数篇故事以利刊登,我收获甚多。感谢保罗•埃切帕尔向我解释一九六○年代绵羊营地,感谢词曲作者兼乐手斯基普•戈尔曼,是他说服我参加内华达州艾尔科举行的牛仔诗会,让我有机会认识得克萨斯词曲作者兼歌手汤姆•罗素。我要感谢汤姆•罗素好心应允我采用他震慑人心的歌《头上天空,脚下泥巴》的部分歌名,当作本书一则故事的标题。
  我在艾尔科也认识了画家威廉•马修斯。本书第一版的封面采用的就是他杰出的画作,我对他深深感激。
  我要谢谢布齐•马利,阿凡达酒吧的负责人。他要求我以该镇为背景写一篇故事,所以我改编《吃掉旅人的小牛》,加入怀俄明风味,写成《血红棕马》让他如愿以偿。《吃掉旅人的小牛》在很多饲养牲口的文化中为人津津乐道。另一篇故事《半剥皮的阉牛》首见于《大西洋月刊》,是根据冰岛民间故事《波杰尔的雄兽》(Porgeirs Bull)改写而成。我热爱地方历史,多年来收集了北美多地的当地生活、事件的回忆录与叙述。拜读过海莲娜•汤玛斯•鲁波顿于一九八七年发表的怀俄明地区史佳作《红墙与家园》(由玛格丽特•布洛克•汉森编辑出版),其中几段叙述令人心神不宁,久久无法忘怀,因此将其中真人真事取来当作《身居地狱但求杯水》的起点。
  《怀俄明历届州长》节录的诗句,作者是十七世纪诗人爱德华•泰勒,出自唐纳德•E•史丹福编辑、一九六○年由耶鲁大学出版社发行的《爱德华•泰勒诗集》。
  《半剥皮的阉牛》是本书的源头,最初是自然保育联盟请我为筹划中的短篇小说选集《离开踏踩小径》(Off the Beɑten Pɑth, Farrar, Straus & Giroux出版,一九九八)贡献一篇。其中的故事必须从自然保育联盟保护区获得灵感。我答应了,条件是我想参观的保护区必须在怀俄明境内。我参观的是位于大角山脉南坡、占地一万英亩的十眠保护区,我一待就是数日。我也要对菲尔•谢泼德与安妮•汉弗莱表达由衷谢意,多谢他们拨冗协助。再度以短篇小说的形式创作,让我感到有趣又具挑战性(短篇小说对我来说非常难写),而以怀俄明为主题的短篇小说选集更令我全心投入。出版社允许我绕小路一游,让我感到很幸运。
  题辞“现实在这里绝对派不上太多用场”引用自杰克•希特斯的《鹿和亿万富翁何处玩耍》,一九九七年十月号《户外》杂志。出自一名农场人,姓名已不可考。非现实、奇思异想与未必成真的元素,为这些故事添上色彩,正如真实人生因这些元素而多彩多姿的道理一样。
  在怀俄明,最不奇思异想的状况,是在这片艰苦的大地靠农场维生的决心。
  最深切的感谢要献给我的子女,感谢他们容忍我紧凑的步调、以工作为重的做法。
  安妮•普鲁


http://www.xiaoshuo118.com/files/article/html/21/21447/index.html
赵连国 - 2013/2/19 21:36:47

半剥皮的阉牛(1)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19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梅罗漫漫的这一生,从他搭火车离开夏延〖夏延(Cheyenne),怀俄明州首府。〗时,当年那个身穿羊毛西装、竭力推销商品的男童,转变为如今垂垂老矣、举步维艰的资深公民,若以线轴为喻,原本紧致缠绕的线轴,这一年已余丝寥落。梅罗尽量避免回想出生之地,一个所谓的农场,位于大角山脉南边枢纽地带的一片诡异之地上。一九三六年他只身离乡,从军上战场后重返该地,结了婚,再婚(然后再结婚),从事清理锅炉与通风管的工作,再靠几笔睿智的投资发了财,退休,投身地方政治,然后引退,从未惹出丑闻,从未重回



故里亲眼看老头与弟弟罗洛破产,因为他知道他们早晚有此下场。
  他们管那地方叫做农场,它也确曾是个农场,但有天老头说,在如此险恶的乡野养牛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母牛往往跌落悬崖,没入污水塘,大批幼牛遭狮子猎食而去,青草不长,绿叶繁生的大戟与加拿大蓟却争相上蹿,强风挟带的沙砾将挡风玻璃刮得视线模糊。老头使出诡计弄到邮差的工作,笨手笨脚往邻居邮箱里投递广告时却好像在干坏事。
  梅罗与罗洛都认为,送信的差事背离了农场的工作,而这些工作都落在他们身上。繁殖用牛仅剩八十二头,而一头母牛的价值也不超过十五美元,但他们仍继续修补围墙,剪牛耳,盖烙印,不时地为陷入泥坑的牛脱身,猎捕狮子,只希望老头迟早会带着他的女人与酒瓶搬到十眠,他们就能效法祖母将农场整顿一番。多年前祖母奥利芙在雅各布•科恩伤了她的心后曾奋力整顿此地。可惜农场并未如愿大放异彩,六十年后的梅罗成了年高八十的素食鳏夫,定居麻省巫复,住在殖民地风格的独栋房子里,在客厅踩健身单车做运动。
  某个寻常的阴雨早晨,话筒彼端一个女人刺耳的声音说她叫路易丝,是蒂克〖蒂克(tick),另有“扁虱”之意。〗的妻子,叫他速回怀俄明州。
  梅罗既不认识她,也不知道蒂克是何许人,后来对方解释蒂克姓科恩,是你弟弟罗洛的儿子,前几天食火鸟撒野,抓死了罗洛,就算没死,前列腺癌迟早也会要他的命。没错,她说,罗洛生前当然仍是农场主人。一半而已啦。她说,过去十年来,多半是我和蒂克在管事。
  食火鸟?他没听错吧?
  没错,她说。噢,你当然不晓得了。听说过澳洲怀俄明吗?
  梅罗没听说过,他心想,怎么取蒂克这种名字?他想到的是从狗身上捻下的那种圆滚滚的灰色昆虫。这只扁虱大概以为自己即将接管整座农场,把自己养得圆滚滚的。他说,食火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那边的食火鸟难道全都疯了不成?她说,农场的现状就是这样,澳洲怀俄明。早先罗洛将农场卖给女童子军团,不过后来一个女童子军被狮子叼走,因此将土地卖给隔壁班纳农场。班纳在上面牧牛几年,然后再转卖给澳洲富商。富商创办了澳洲怀俄明,可惜两地奔波太辛苦,而他与农场经理也不合,因此萌生退意。农场经理是爱达荷州来的伐木工人,喜欢佩戴一只当铺买弄来的牛仔扣环。富商找上罗洛,请他来管理农场,利润一半归他。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往事了。农场经营得有声有色。
  她说,我们现在当然没开放,因为是冬天,没有观光客上门。可怜的罗洛帮蒂克将食火鸟赶进另一栋农舍,其中一只冷不防转身,朝他亮出大尖爪。食火鸟的爪子真伤脑筋。
  我知道,梅罗说。他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大自然节目。
  她对着电话大吼,仿佛全国电话线路中断,蒂克用电脑查到你的电话号码。罗洛老是说想跟你联络联络。他希望你来看看现在的情况。他拼命用拐杖想击退食火鸟,最后还是被扒得肚破肠流。
  梅罗心想,也许好戏还在后头。绕圈子说话令他不耐烦,所以他马上说他会参加丧礼。他向路易丝说,没必要讲班机号码,也不必接机,因为他不搭飞机。几年前搭机碰上冰雹,降落后飞机外壳活像威化饼烘盘。他打算开车去。路途多远,他当然知道。他有辆好得不得了的车,卡迪拉克,向来都开卡迪拉克,装的是马牌轮胎,走的是州际公路,开车技术一流,一辈子从未出过车祸,敲敲木头以免一语成谶,四天,星期六下午前会赶到。
赵连国 - 2013/2/19 22:09:42

半剥皮的阉牛(2)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19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他听出对方语气带有诧异的意味,知道对方正在估计他的年龄,猜想他必定有八十三岁,比罗洛大一两岁,猜想他必定也是拄着拐杖走路,口水汪汪流,来日不多,过一天算一天,而她大概也正在抚摸着自己斑白的头发。梅罗伸展着肌肉发达的双臂,弯曲了一下膝部,以为自己有办法躲过食火鸟的攻击。他将目睹弟弟坠入一个红色的怀俄明地洞。那情景会将他猛地拉回来;乌云间那耀眼的闪电之绳并非向下劈闪,而是强有力地向上击穿灼热的苍天。



  骤然间他的思绪中冒出老头的女友,如今他已记不起她的名字。只记得罗洛老睁大眼睛看着她啃得血迹可见的手指,指甲咬得几乎见肉,她颈部的血管盘错如丝,上手臂披覆着长毛,嘴里叼着的烟草,亮着火光,白烟袅袅而上,刺得她眯起野马般的凸眼,她是那些残忍故事和故意伤害事件的讲述者。老头的头发日渐稀薄,梅罗当年二十三,罗洛二十岁,她却将三个男性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果你欣赏马匹,就会喜欢她的拱形脖子与马臀,高耸多肉,让人不禁想拍一下。风在房屋四周呜咽作响,吹得雪花结晶窜进扭曲的圆木门缝。厨房里的人似乎都各怀心思。她将阔臀摆平在狗食箱边缘,看着老头与罗洛,贼亮的眼珠不时瞟向梅罗,方形牙齿啃着指甲缘,吸吮不时涌出的鲜血,一面吞云吐雾。
  老头喝着尚清酒,以去皮的柳枝搅动,去除苦味。梅罗站在廊厅衣柜前考虑他那些帽子,他是否应该戴一顶去参加葬礼呢?这时老头的影像清楚地映入脑海。老头帽缘的蜷曲形状之绝无人能比,右边卷得厉害,是因为脱戴帽的关系,左边则向下倾斜,幅度不一,有如单坡屋顶。两英里之外就能认出他。他当年就戴着这顶帽子坐在餐桌前,倾听那女人讲述锡头人的故事,一面一口口喝干杯中物,喝到已有九分醉,流氓似的脸孔线条松弛下来,塌陷的牛仔鼻梁,疤痕交错而过的眉毛,一边残耳,皆在他杯杯下肚时一一融化消失。他过世至今必然超过五十载了,入土时身穿邮差毛衣。
  女友开始讲故事,对,我爸小时候,在杜布瓦附近有个男的名叫锡头人,开了个小农场,有几头牛马,几个小孩,一个老婆。他有个很好笑的特点,就是他曾经踩空水泥阶梯掉下来,锡板因此插进头壳里。
  这种人多得是,罗洛以挑衅的口吻说。
  她摇摇头。他可不一样。他的锡板质料是镀锌钢,会侵蚀他的大脑。
  老头举起尚清酒瓶,对她扬扬眉毛:要不要,亲爱的?
  她点头,接下酒杯,一仰而尽。噢,小意思,醉不了我的,她说。
  梅罗以为她随时会学马嘶鸣起来。
  罗洛说,后来呢?他一面挖着黏在靴跟下的马粪一面问。锡头人和他脑壳里的镀锌钢金属板呢?
  她说,我听说是这样的。她举起酒杯,示意再来一杯尚清,老头斟满后她继续讲述。
  梅罗反复思考多年前那夜的往事,他梦见马匹繁殖,抑或是沉重的呼吸,究竟是性爱还是该死的拼命急喘,他并不清楚。翌日他清醒时,全身汗水湿臭,盯着天花板大声说,这种情况,恐怕得延续一段时间了。他指的是牛群与天气,也可以说任何事物,以及往东南西北各方向两三州所能碰上的机缘。在巫复的家中踩着健身单车时,他想事实稍有出入:他那时想要一个专属自己的女人,而非盗用老头的二手货。
  路面的裂痕与坑洞皆由沥青填满,车胎开在上面哔啪作响,葬礼时戴的卷边毡帽在后座滑动,这时他想知道的是,罗洛是否抢走了老头的女人,在她身上丢了个马鞍,然后骑着她进入晚年?
  州际公路沿途摆放的橙色塑料警示圆堆减缓了车辆的行进速度,把车流挤入单一车道,原本可望准时抵达的想法也就此破灭。他的卡迪拉克被拖挂货车包围,这些卡车的空气制动器嘶嘶作响,巨大的后轮不断发出呼哧呼哧抽鼻子的声音,他从后车窗可见一辆逐渐逼近的皮特比尔特〖为美国佩卡集团皮特比尔特公司的产品,是重型卡车,号称公路卡车之王。〗。他的思路因此窒碍难行,宛似梳着心思的梳子碰上纠结处动弹不得。路况稍好时,他一心想赶路,却被公路巡警请到路肩。警察脸上长着青春痘,唇上蓄有髭须,双眼一大一小,问他的姓名,问他要往哪里去。一时之间,他竟想不起自己在做什么。警察以舌头舔舔参差不齐的胡子,一面在罚单上写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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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连国 - 2013/2/19 22:27:47

半剥皮的阉牛(3)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20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葬礼,他突然说,去参加我弟弟的葬礼。
  放轻松点啊,老公公,不然你自己家人也要准备帮你办丧事了。
  他盯着罚单,盯着可笑的笔迹骂,你这个臭小子,但小胡子早已扬长而去,在车流中快速前进,恰似梅罗当年猛踩油门离开农场的动作,眯着眼睛看着磨损的挡风玻璃外的路况。



他原本可以用较有风度的方式告辞,但迫切感如同铁棒般重击在肱骨上,激起一阵热流通往手臂。他相信当时是马臀女靠在柜子上,罗洛黏在她身上,老头狂饮着尚清酒,没有注意到,或者注意到了也不在乎,这一幕的作用有如钥匙插进发动装置里。她扎了两条搀有灰发丝的辫子,可供罗洛作缰绳用。
  是啊,她以低沉、骗得过人的嗓音说。跟你说呀,锡头的农场怪事一桩接一桩。鸡毛一夜之间变色,小牛出生只有三条腿,小孩不是纯种白人,妻子老是嚷着要买蓝色餐盘。锡头做事总没耐心做完,每次都是半途而废,连裤子也只扣到一半,所以老二常走光。镀锌钢板在他脑袋里作怪,连带害惨了农场和家人。不过,她说,他们还是得跟其他人一样吃饭对不对?罗洛说,我希望他们吃的派比你做的可口。苦樱桃派一咬下去满口种籽,有谁喜欢?梅罗对女人的兴趣开始于这件事情发生几天之后。有一天来了一位人类学家,老头摆头示意,对梅罗说,带他上山去看看“印丹人”的“胡画”。梅罗当时不过十一、二岁。他们沿着小溪骑马上山,追着一对绿头鸭。鸭子朝下游飞走,随后又突然现身,背后的追兵是苍鹰,以击掌般啪的一声攻击公鸭。公鸭急忙穿越树木,蹿进枯木堆,而苍鹰也倏然飞走,来去火速。
  他们向上穿越多石的景观,有风蚀而成奇形怪状家具的石灰岩床,有被啃过的发霉面包,零散的骨头,折好成叠的肮脏床单,曝晒褪色的螃蟹螯与狗牙。他将两人的坐马绑在狐尾松群丛的树荫下,带着人类学家往上走过枝干僵直的山桃花心树来到悬壁。两人头上耸立着备受侵蚀的悬崖,被橙色地衣点缀得亮眼,坑洞与岩架因累积数千年猛禽粪便而阴暗。
  人类学家来回走动,仔细观察着红黑色的壁画:野牛头骨,一列加拿大盘羊,持矛勇士,误入陷阱的火鸡,手持木棍的死人倒栽葱往下掉,赭红色的手,凶恶的人头上顶着耙子,人类学家说是羽毛头饰,红色大熊以后腿站立朝前舞动,也有同心圆、十字、格子。他在笔记簿里依样画葫芦,数度念念有词。
  那是太阳,人类学家边说边指着壁画中的标靶,将铅笔刺入空中,仿佛想打蚊虫。他本身就像一幅未完成的图画。那是梭镖投射器,那是蜻蜓。再往前走。这是什么,你知道吧;他摸着一个分叉的椭圆形,以沾满尘土的手指揉着岔开处。他四肢着地跪下,再指出几个圆形,共有数十个。
  马蹄铁吗?马蹄铁!人类学家笑了起来。不对,小朋友,是阴门。这些全是。你不知道阴门是什么吧?礼拜一上学时,去翻翻字典就知道。
  是象征,他说。你知道什么是象征吗?知道,梅罗说,高中鼓号乐队里有人拿着敲的那种东西。〖英文的“象征”与“钹”同音。〗人类学家大笑,对他说他前途无量,赏他一块钱谢谢他带路。告诉你好了,小弟弟,印第安人和所有人一样都做那档子事,人类学家说。
  他果真到学校查字典,感到尴尬,赶紧重重合上,但字典里的影像已深植脑海(背景有鼓号乐队铿锵伴奏着),粗糙的赭红色壁画,他坚信女性生殖器构造必如地洞里的画作,却苦无肉体示范,只好想像老头的女友摆出狗爬式让人从后进入,如母马般呻吟,不是地质学,而是血肉之躯。
  周四夜,梅罗屡次受到施工、绕道的阻碍,刚来到得梅因郊区就无法继续赶路。住进煤渣砖砌成的汽车旅馆后,他设定好闹钟,却在铃响前被自己的鼾声吵醒。他于五点十五分起床,双眼火红,望向塑胶窗帘外,只见自己的车子铺上一层雪,在汽车旅馆的“住宿、住宿”灯光下闪着蓝光。他走进浴室,冲泡旅馆的即溶咖啡,没加代糖或人工奶精直接喝下。他想要咖啡因的刺激。他心思的根源感觉枯萎、闷烧。
赵连国 - 2013/2/26 9:53:27




半剥皮的阉牛(4)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20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这天早晨寒冷,小雪斜斜飘落:他打开卡迪拉克,发动,拐进车流动线,全是大拖挂货车,每辆拖曳两三只大货柜。由于来向车流的头灯红光刺眼,他因此错过西向交流道,开进坑坑洞洞、泥泞满地的市街,向右转,再向右转,以汽车旅馆的“住宿”招牌当作路标,惨的是,他身处州际公路的反向车道,那个招牌属于另一家旅馆。
  他再度开进一条满地泥坑的小巷,开到一处圆环,赶着上班的驾驶人吸吮着隔热杯里的



咖啡,仪表板上有面包在滑动。圆环转到一半,他注意到了州际公路交流道入口,连忙转弯,却撞上一辆大剌剌写着“催眠戒烟!保证有效!”的厢型运货小卡车,后头也被加长型轿车追撞,而轿车后面则被开着公司小卡车、正在打哈欠的水力清理员撞个正着。
  以上的情景,他目击的部分很少,因为安全气囊将他挤在驾驶座上,嘴里尽是橡胶、粉尘的味道,眼镜的镜片嵌入鼻子。他直觉就想怪罪衣阿华州以及该州居民。他的衬衫袖口上有几滴圆形血迹。
  在鼻子上贴好星条花样的邦迪后,他视察被撞烂的车子,乌黑的液体倾泻在公路上,由拖车公司拖走。他带着行李箱与葬礼毡帽,上了计程车,朝相反方向来到兄弟汽车行。汽车行附近有几位精神涣散的业务员,如同脱轨卫星般漫步着,他在这里买了辆二手卡迪拉克,与撞坏的那辆同为黑色,车龄却多三年,车内不是以奶油色的真皮装潢,而是日晒褪色的天鹅绒。他请人从被撞坏的卡迪拉克里取下安好的轮胎装上。只要他喜欢的话,买车大可像买香烟一样轻松消费。上了公路后,这辆卡迪拉克的表现不尽理想,在他猛转方向盘时突然往一旁狂冲,他猜想可能是车框歪斜。可恶,回程时他还想再买一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路过内布拉斯加州的克尼有半小时,这时满月升起,一个荒唐可笑的形象映在后照镜上。
  月亮上方的乌云有如蜷曲的假发,丝状边缘有如银发。他摸摸肿胀的鼻子,轻抚着下巴。下巴遭气囊直击后一触即痛。当晚就寝前,他吞下一杯添加威士忌的热水,然后躺上潮湿的床铺。他整日没吃东西,但一想到沿途的简餐,胃肠不禁翻搅起来。
  他梦见自己置身那栋农场房屋,但室内所有家具均搬运一空,院子里有身穿肮脏白制服的军人在激战。大炮声震天动地,震破了窗户玻璃,震得地板四分五裂,因此只得踩着托梁走。分崩离析的地板下,他看见几个镀锌钢澡盆,装满凝结成块的黑色液体。
  星期六早晨,想到还有长达四百英里的路要赶,他囫囵吞下几口烧焦的炒蛋,几口涂上罐装沙沙酱的马铃薯,一杯黄色咖啡,没有留下小费就直接上路。这些食物并非他想吃的。他早餐习惯喝两杯矿泉水,剥六瓣蒜头,一颗西洋梨。西向的天空浩瀚阴沉,身后则有亮晃晃的橙色光晕破云而出,夺目艳丽。太阳粗浊的边框紧压地平线。
  他驶过州界,六十年来第二度抵达夏延。这里有霓虹灯,有车流,有钢筋水泥,但他熟知此地,知道夏延是时运有起有落的铁路城市。上一次他饥饿难熬,进入联合大西洋车站餐厅,尽管他不习惯上馆子还是点了一客牛排。女服务生上菜后,他切着牛排,鲜血流散在白盘子上,让他无法忍受,他看见了那头家畜,张开大口无声狂啸,同时也看清自己急剧反感的滑稽之处——一个误入歧途的养牛户。
  这时他在一个电话亭前停车,尽管离车只有七英尺远他仍然把车锁上,然后拨了蒂克妻子给他的号码。被撞毁的车子里本来有电话。听筒冒出吼叫的女声。
  我们没接到你来电,以为你改变心意了。
  没有,他说,我今天下午晚一点会赶到。我现在到夏延了。
  风势相当猛。听说可能会下雪。在山区。她语带怀疑。
  我自己会注意的,他说。
  不消几分钟,他已经驶离夏延市区,往北直奔而去。
  道路两旁的乡野豁然开朗,卡迪拉克瞬时缩小为弹指可去之物。一切一如既往,丝毫未变,空豁灰白的大地与怒吼的狂风,远方羚羊娇小如鼠,地形地貌恰如往昔。他感觉自己又顺着时间隧道滑了回来,八十三年的镇定如水般流出身体,取而代之的是年轻人火热的怒气,他对这么一个傻瓜世界以及置身其中的傻瓜感到愤怒。离乡背井前日子过得多么辛苦。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对几位前妻说,一直到她们表示她们确实了解为止,他用力将往事锤进她们耳朵两百次,他描述沦落街头的穷苦少年举牌想找工作,也描述了锅炉工的工作,喋喋不休。驶出夏延三十英里后,他首度看见澳洲怀俄明,以西部人的方式享受西部的乐趣广告看板,下面是放大的袋鼠相片。袋鼠正跳过山艾树丛,有个金发儿童龇牙咧嘴地笑,活像躁症病人在模仿欢乐表情。画有对角线的旗子提醒着:五月三十一日开幕。
赵连国 - 2013/2/26 10:12:48

半剥皮的阉牛(5)

http://book.sina.com.cn 2006年12月11日 17:20 新浪读书
连载:近距离 作者:[美]安妮•普鲁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结果呢?当时罗洛对老头的女友说,后来锡头怎么了?罗洛盯着她看,并非只看脸部,而是上下瞄个不停,双眼在她身上移动,如同熨斗压在衬衫上一样。老头身穿邮差毛衣,帽子歪戴,品尝着尚清酒,没有注意到或是不在乎,偶尔起身蹒跚走上门廊,对杂草浇水。他离开厨房后,紧张情势舒缓下来,两人只是若无其事的平常人。罗洛的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弯下腰去搔搔小狗的耳朵,说着“乱叫乱咬狗”,女人则端着盘子到洗碗台,放水冲洗,打着哈欠。老头回到椅子上后,杯子里又添满如橄榄油般的尚清,目光再度尖锐起来,



语调中也再次出现复杂的讯息。
  喔,嗯,她边说边将辫子往后甩,每年锡头宰杀一头阉牛,就足够他们吃整个冬天,可煮,可炸,可熏,可油焖,可焦烤可生吃。有一次他走到畜棚旁边,以斧头狠狠劈了阉牛一下,大牛昏了过去。他绑起它的后腿,吊起来,戳进刀子,把浴缸往下塞,以接住流出的血。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公牛,开始剥皮,从牛头开始,在牛头后面划一刀,割到眼睛和鼻子,然后将牛皮往后剥。他没有砍下牛头,只是继续往下剥,由悬蹄至跗关节,向上剥至大腿内侧,然后剥到阴囊,再向下剥往腹部中央,向前剥到胸口,向后剥到牛尾。现在他准备侧剥,剥下强韧的牛皮。侧剥是件很累人的工作——(老头点点头)——他才剥到一半就开始想吃晚餐。所以就把剥到一半的公牛留在地上,走进厨房,不过离开前先割下牛舌,因为牛舌是他最喜欢的一道菜,煮熟冷却后,可以配着锡头太太装在勿忘我茶杯里的芥末来吃。于是他把牛放在地上,自己去吃晚餐。晚餐是鸡肉加汤团。本来是白色的鸡,养到后来却变成蓝色。没错,先生,就跟你老爸的眼珠一样蓝。
  她说谎不眨眼。老头的眼珠是暗棕色。
  细雪筛落在高原上,轻巧微妙,使空气朦胧起来,这种尘雪罕见,好美,他心想,如丝质薄纱,然而强风好似一只肌肉发达的手臂摇晃着沉重的车子,高速气流如波动的动脉,从天直扑而下抚触大地。云状烟尘冉冉而上,高升至数百英尺的高空,优雅的山泉与回旋而上的雪尘柱,形成蒙面阿拉伯妇女与幽灵骑士之姿,在白色废气中淡出。柏油路面上的雪水如蛇左右蜿蜒,最后呈直线流去。他行驶在寒白不见五指、如江河般湍急而来的风暴中,什么也看不见,踩着刹车,疾风连续猛击车身,凄苦强劲的游尘在金属与玻璃上发出刷刷声响。车身震动着。风起得突然,退得也突然,路面变得清晰,前方漫长空旷的一英里尽收眼里。
  如何得知自己受够了?是什么触动了“停止”的标记?远离某地的决定,是由脑中何种吱喳作响的电流形成?听了她的故事后,一切成了定局。多年来,他一直认为没有肯定的原因让他离乡背井,因此痛苦不已。然而他从介绍大自然的电视节目中学到,他早该出外寻找自己的领域,寻找属于自己的女人。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女人啊!他娶过的女人就有三四个,也品尝过无数。
  记忆的潮水轻轻袭来,前仆后继,农场的形状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忆起亲手搭建的私人围篱,拉紧铁线,转弯处绷得完美无缺,也记起了洼地与奇岩,水道切深的山谷,一山高过一山的悬崖宛若残肉犹存的骨头;溪涧陡然遁入地下,消失在盲鱼生存的无光地底世界,然后在高山以西十英里处邻居家激射而出,却让他们的农场红土瘠燥如脆饼;陡峭的峡谷处处可见居高临下的洞穴,适合狮子藏身。那年初冬他与罗洛射死了两头,地点靠近阴门壁画的悬壁。以狮子的观点而言,那些洞穴的地点很好。
  他在凝乳状的天空下行驶。还剩下最后的六十英里时,雪又开始下。他爬过一段上坡出了野牛镇。苍白的雪片飞落时,彼此距离如银河星系,接着越下越大,十分钟后车子减缓至时速二十英里,雨刷发出拖着木棍下楼般的声响。
  来到垭口时日光逐渐减弱,粗钝的山形消失在大雪中,前有湿滑的连续U字形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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