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槐挨了揍,憋着一肚子气,没缝下蛆的骂骂咧咧,瞅谁都别扭。桃花做捞饭嫌干,熬粥说烫嘴,炒菜油少缺盐寡淡无味。吃饭坐立不安,里走外转。到处挑鼻子捏眼睛,鸡蛋里找刺儿。气的桃花开口撒泼:“二槐,你是哪个怪物投生的,这样不好那个不行,你行你自己弄,老娘还不稀罕伺候哩!”这个时候,二槐反倒蔫吧,知道理亏,嗫嗫的自个动手,炒菜不是咸就是淡,熬粥黑锅底煳曝气,吃着不是滋味,还不服软,逞强说:“没有狗肉不成席呢,哼,老子照样会!”桃花狠狠瞪着眼生气,心里偷着乐,你天天自个干才好,省的老娘伺候……
一连几天二槐不上山,整天喝酒抽烟。有时会独自狂喊:“敢打我赵二槐,哼,活他娘的腻歪了。看老子咋样收拾龟孙子!”
二槐在一天早晨,从斗店村来到両岔河。走进独眼姐姐的家。高喊:“姐呀,我来了”独眼姐姐很纳闷,二槐有一年不来,过年过节不走动,像是没有这个姐。今天这是老爷儿从西边出来,真新鲜!既然来就好,亲热的叫:“二槐,我的兄弟,姐早想你了。”毕竟是一个娘肠子爬出的,独眼睛湿乎乎的。二槐被姐的真情感动的嗓子哽咽,说不出话。坐在黑椅子上不住的长出气。独眼姐姐倒水递烟,心痛的说:“二槐,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难为事缠着。给姐磨叨磨叨。”二槐感动的眼泪啪嚓的,把黑夜挨揍的事抖落出来。独眼姐姐气愤地说:“找人撵上去,揍他个了子操的!”二槐叹口气,摇摇脑袋,说:“看样子是外地的,黑灯瞎火的,不敢追呀!”独眼姐姐心里说:看你那点出息,平时在村里的赖劲儿哪去了?但从表面还是关心的说:“那也不能憋屈一辈子,这口窝囊气得出出。”二槐点点头,咬牙切齿的说:“那人来买老国的金矿石,他们暗地有勾连。就拿老国解解气。”独眼姐姐一听又是老国,忽然沉下脸说:“二槐,你是咋回事,总和老国对着干。那天欺负红梅的事传的沸沸扬扬,该消停消停!”二槐不服气地说:“姐,你那里知道,是老国欺负我。我让顺子和他开矿,他少斤缺两的给。柳树沟的萝卜地都让他滚石头砸坏,一个谢字没有,甭说赔偿!”独眼姐姐一听,反而同情二槐,附和地说:“占地不赔偿,那可不成。二槐,给姐姐说,咱们找他说理。”二槐得意的说:“我想让姐夫和霸子带人上山开矿。从山另一边钻洞,截住金矿。”
人都是私字当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有人类就有贪婪。独眼姐姐和男人商量:“老头子,你说这事行不行,拿个准儿!”老头子叫粘糊,不紧不慢的说:“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哈哈,听你的!”独眼姐姐气的把头歪一边,嘟囔:“八杠子压不出个屁,跟这么个窝囊废!就会赶大车!”
这时秤砣和霸子回来,抢话说:“二舅,我跟你上山。”秤砣也说:“爹,就让表兄去吧。”
二槐看外甥霸子高高的个子,就是腰口细了点。长得精神,比姐夫粘糊强多了。就点头赞赏的说:“我看外甥挺棒,就这样吧。”
秤砣又说:“爹,干脆叫上兔子嘴和瘦猴吧,都是我的好哥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啊!”
二槐清楚,这帮小哥们比他厉害,遇上事真能帮个忙,就爽快的答应:“好吧,人多力量大,明天就进柳树沟,找到金矿大家都沾光!”
独眼姐姐炒几个好菜,招待二槐,好长时间才见面,好好拉拉家常。对男人粘糊说:“倒酒,陪兄弟喝几杯。”粘糊嘿嘿笑个不停……
老国接到谢大哥的炸药,就像得到宝贝,开矿的劲头更足。再也不用发愁坚硬的山石头。
金矿洞掏得很深,紧贴墙壁掏个小台子里面燃着杏核油灯,暗暗的光线,勉强可以看清。浓浓的黑烟把几个人的鼻子都熏黑,眼窝子发青。彭三和顺子叮当叮当捶打石眼儿,用铁丝砸扁一头,围个弯儿,伸进去掏出细面子。一毫一厘一寸的慢慢掏进一二尺。有时太干冒白面子,很呛人的嗓子,眯人的眼,彭三很有办法,就往石眼儿倒进水,草稞子裹住钢钎,怎样捶打不外溅,进度挺快。打成几个石眼儿,老国就喊:“你们出来歇歇,我装炸药。”老国春天去亲亲家打银矿学会放炮。这是个技术活,很危险,要腿脚灵便,眼里出气儿。老国独自走进洞里,看看石眼儿够深度,觉得满意,自言自语:“这活干得还行!”老国把炸药慢慢顺进去,药捻子和雷管顶紧实,插在药的中间,大拇指摁踏实,铲一些湿乎沙土,压紧踩实。跑出洞外对大家说:“这是第一次放炮,都躲远点,小心飞出的石头打伤。”红梅早就拉着唐儿躲在一块大石头后,恨不得钻进去。唐儿连大犄角也搂紧不放。顺子和彭三也躲得老远,有一里地。老国笑着说:“找地方藏起来,别露出脑袋。”然后对着柳树沟大喊:“放炮喽有人快躲远点,放炮喽!”其实他明白,一个人也没有,白喊叫。只是,放炮有个规矩,有人没人也要喊几嗓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老国返回洞里,点燃烟锅子,一边吸溜一边弯腰低头,对准药捻子猛吸溜。药捻子刺溜冒出白烟,嗤嗤的烧下去。老国返身跑出洞外,大声喊:“点着了,放炮啊,有人没人,快躲躲!”一连喊几声,捂紧耳朵,紧挨红梅身后。一秒两秒三秒……咕咚一声,整个山头都忽悠,洞口喷出浓浓的白烟,无数的沙石呼啦飞出,落在山坡沟里,就像狂风暴雨。
顺子和彭三第一次经历放大炮,感到无比新鲜。炮声响那一刻,脑袋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肌肉神经高度绷紧,浑身抖动。响声过后,身体安然无恙,起身望望,天上腾起一团白烟。有股呛人的味道。洞口飞溅很多矿石渣,大块小块唰唰散落。软乎红泥子裹着的白烟袅袅飞起。他俩高兴地大喊:“哈哈这炮真厉害!一炮炸出这么多。”没等烟气跑完,拿起铁锹尖镐就开始清理。
老国和红梅也兴奋的走进洞口,在灯光的映照下,看清洞底,感觉这炮威力好大,钻进一大截,几个人两天也干不完的活。 红梅也是第一次经历放炮,感叹的说:“这炮真是神奇,钻的就是深!”他俩也帮着清理。洞里的碎渣很快堆到洞口。老国有些犯愁,看看洞口两侧,能堆碎渣的地方很少,亲手捡些大块的垒在边缘,中间可以多堆些。但这也不是长法子,别处都是陡峭山壁,光秃秃的。只有二槐的萝卜地可以存放。二槐这小子够损的,在这荒山野地开荒,兔子不拉屎的薄地能长个鸡巴萝卜?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有意刁难,看老国怎样接招。不理这个茬,就甭想开矿。理这个茬,就得招惹二槐。二槐是个啥东西呀!仗着给大地主赵老八当狗腿子,充当二地主,骑在村民身上拉屎尿尿,粮租想收多少就收多少。还有城里那个干爹马大彪,怂恿二槐欺压百姓,草菅人命,哎呀,这真是个烫手山芋!老国干着活,脑子转动,手就胡乱的捡碎石。红梅看男人的眼神发直,愣可可的,知道是在犯愁,就提个醒:“他爹,你想啥?”老国还是发愣。红梅就推他一下,大声说:“嗨,想啥?”老国激灵的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在琢磨二槐那块萝卜地。”
洞子里很热闹,顺子和彭三清理完,瞅着一大块矿石喊:“快来看啊,出好货了!”老国快步进洞,也兴奋的说:“这一炮就是不白放。真是建功!看样子这矿层变厚。是正腰窝。”彭三撬下一块,递给老国,好奇的说:“侄子,你看这一块和前面的颜色不同。感觉很沉。”老国接住就出洞口,借助光线细端详,确实不一样,油红的矿石有闪光的星点。砸碎一小块,碾成细面,在碗里用水一晃悠,成群的金子粒簇拥一起。老国反而表情深沉的说:“红梅,这矿真的出好货,你看这金子粒又多又大!”红梅走近一看,不敢相信,就怀疑的说:“不都是金子吧,是不是有黄铁?”老国镇定地摇摇头,说:“听谢大哥讲过,金子是重金属,比重最大也最沉,总是落在最后。没错,就是金子!”红梅忽闪着眼睛,笑着说:“金子多还不好啊!”老国小声说:“别声张,顺子给二槐学舌,那就麻烦!”红梅感觉事情重大,也不安起来。对老国说:“那就甭告诉顺子,就说黄铁多。”老国为难的说:“谢大哥说日本鬼子占领易州城,说不定那会就进山。党组织经费紧张,咱要想办法多出矿石,卖把子力气。”
彭三跑出洞口,呲着白牙说:“侄子,几口袋矿石装满,还干活不?”
老国跟进洞里,对顺子说:“顺子,回家不要给二槐说矿上的事。就说矿石和以前一个样。咱都是穷苦人家,有啥事没瞒着点。”顺子点头说:“放心吧,我就是个臭长工,饿不着冻不着就行。不瞎咧咧。”老国拍拍顺子的肩,说:“咱把矿石茬子用碎石土面掩埋掩埋。防止有人来偷。”几个人一阵呼啦,新矿茬子藏起来。正要带着口袋走出洞口,忽然感觉洞顶有脚步声。他们纷纷走出来,察看是谁。
这时唐儿急切地高喊:“爹,有人来了。是二槐,还有好几个人。”
老国警觉的走上山顶,就见二槐带着秤砣霸子兔子嘴瘦猴在山上转悠。老国心里咯噔咯噔的,二槐又要耍名堂。担心的问:“二槐,你这是做啥?”二槐轻蔑地哼一声,咬牙说:“昨夜是你们卖矿石吧,那个老头子和小伙子打伤我。哼,都是你们干的好事。”老国惊诧不已,不相信的说:“瞎说吧,平白无故的打你?”二槐摇晃脑袋,狠狠地说:“反正是打我。我要出出恶气,也来山上找出金矿,等着那糟老头子,还有那个怂小子,哼,见着他俩拔掉狗皮!”老国立刻明白,一定是二槐在半路闹事,被谢大哥揍一顿。既解气解恨,又担心起来,对二槐说:“这里矿石很薄,含量低。你就在其它山上找找吧。”二槐的狼眼一瞪,凶光闪闪的说:“我还就在这山上找,谁敢撵我二槐?哼!”二槐对秤砣说:“儿子,带着他们往下挖。”
几个小混小子里面,霸子很有力气,不但会赶车,抡镐抡锤都在行。水蛇腰一弯一起,手脚利索。叮叮当当的干起来。他们不但在山顶挖,还顺着矿脉找。整整一下午,把个山梁挖的千疮百孔,为的是跑马占地。挖的矿线很长,连接山的另一侧。就在这一侧,真的发现矿石。二槐的狼眼闪光,哈哈大笑。对着老国高傲的说:“老国。看看,这边也有金矿石!”
老国开始紧张,看二槐在山的那一面找到矿石苗子,轻松下来。心里说:那面山不是我的,你找到更好,省的来这面捣乱。老国不敢走得太早,防止二槐来偷。就对彭三和顺子说:“咱们走晚些,等二槐回家咱再走不迟。几个人就坐在一起,你一句他一句的闲哨,消磨时间。
哪知这个时候,唐儿又喊:”爹爹,娘娘,你们快看,有个大鹰飞过来,哎呀,还有大尾巴大翅膀!”
众人望着蓝天,白云下有个老大的鹰飞来,声音嗡嗡的响,还冒着浓烟,在尾巴后留下很长的一条线。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大鹰太离奇了。唐儿欢奔跳跃,大呼小叫。可就在这时,大鹰冲过来,离山头很近,嗡嗡的飞走。众人都傻眼,感觉不对劲。这不是大鹰,那这是啥子啊?正在纳闷之际,那家伙又飞回来,越过头顶飞走了……
二槐也惊奇地看那个家伙飞来飞去,心想:莫非是日本人的东西?二槐不敢耽搁,慌忙带几块矿石下山回家……很快就不见踪影……
老国看二槐走远,对几个人说:“咱也走。”老国下山的时候,走到二槐的萝卜地,转一圈,看看有几块碎石飞进来,就支好背架子,稳稳立在一块石台上。老国弯腰一块一块的捡起来,甩出很远。直到干干净净才放心的走开。他瞅瞅山上堆满的碎石,眉心拧成一个疙瘩,真担心上面的碎石渣滓哗啦一下冲下来,淹埋砸烂这地的萝卜苗。这几天还凑巧,夜间雾气昭昭的,二槐胡乱攘的萝卜籽真就拱出无数的嫩苗子。这块坡地就像一颗炸弹,不知那时会爆炸……
这个夜里,斗店村的男女老少都一伙一伙的说:“嗨呀,你说怪不怪,天上飞个大尾巴鹰,会嗡嗡叫会放大屁冒大烟!”逗得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弯了腰。
只有两家人心情沉重烦躁不安。那就是二槐和老国。
二槐到家就对桃花炫耀说:“斗店村还没有二槐办不成的事儿!”桃花有些莫名其妙的问:“你说啥?”二槐笑的双肩一耸一耸的,眼泪花子出来。桃花不耐烦的说:“你倒是说呀,笑个屁呀!”二槐停住笑,诡秘地说:“桃花,咱家发大财啦。”桃花斜一眼,催促的说:“发啥财?”二槐伸出大拇指,瞪眼咧嘴的说:“柳树沟找到金矿石,和老国一个矿线。他在一边,咱们在一边。哈哈哈。老天该找咱发大财!”桃花傻傻的瞪着二槐,慢吞吞的说:“真……的……!”二槐说:“真的,我还哄攥你呀!”桃花弄清咋回事,疯了一样,搂住二槐的脑袋,咬着耳朵说:“好好,真是好,快吃饭,今个黑介我伺候你,准得死你!”
桃花骑住二槐,洋洋得意,忽然想起一件事,就神秘的说:“白天有个大鹰挺奇怪,声音怪怪的,还会冒烟,跟放屁一样。”二槐抿着嘴笑,逗弄桃花说:“我看见那个放屁大鹰,你知道那是啥怪物?”桃花停止动作,睁大眼睛,好奇的说:“那是啥?”二槐嗤的一声笑喷了,喘着粗气说:“我料定那是日本人的神奇东西,会飞!”
再说老国,俩口子回家草草吃几口饭,就躺下。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红梅说:“他爹,你说二槐这是不是故意捣乱啊。这不是拦截咱的矿线吗。”老国叹气的说:“是又咋样,这山又不是咱一家的,二槐在那一面咋折腾也管不着啊。再说二槐有赵老八老地主当后台。几十里地的人谁敢招惹呀。据说还有易州城那个马大彪,是他干爹。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官府都怕他三分。”红梅长出一口气,说:“你说日后给咱捣乱不?”老国愁容满面的说:“听二槐说,夜里让谢大哥揍一顿,他正想找茬子撒气。咱真要注意。”
唐儿还惦记那个大鹰,好奇地问:“爹娘,那个大鹰咋会冒烟,还会嗡嗡叫。和以前飞的不一样!”
老国和红梅一时憋住了,没见过这是啥玩意儿,不知如何回答……隐隐的感觉,世道变的浑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