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邪
新媳妇在娘家当闺女时,很正常,什么事没有;结婚当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还欢天喜地,一切都很正常,一点事也没有;可是到了第七天,怪好的一个人,却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一会儿嚎啕大哭,一会儿哈哈大笑;哭的不哭,笑的不笑了,还唱,不就说;唱,南腔北调,竟瞎唱;说,虽说没瞎说,但说事,絮絮叨叨,竟是她没来之前,婆家村里出的事。叫人纳闷儿,没来之前的事,她怎么知道?奇怪,好好人咋这样?怀疑是病,到医院去诊,做CT、透视、化验血……啥病没有。医生怀疑身孕,让回去加强营养。
晚上,焖一条鱼,烙一张饼,吃了,说不饱;又一条鱼,一张饼,吃了,还嚷饿。家人怀疑,莫的是着邪?请来巫婆,烧香祷告,说问题出在结婚那天。娶亲回来,路过张家坟,帮轿夹毡的,没用红毡挡,坟内饿鬼,张二歪他爹,球儿老月的魂灵,由坟钻出,悄入轿内,附上她身了。巫婆说,喊张二歪来,将父亲灵魂领走,便会恢复如初。
为搭救儿媳复康,婆婆连夜奔波。张二歪是村长,黑价白日忙;办公室没个屁股印,说不定到哪儿去晃;不是串门去会小三儿,就是钻山洞赌场;婆婆先到了小关碾子家,男人说,老婆回娘家啦,二歪不会来;婆婆又跑山洞赌场,睁大两睛,把赌徒挨帮儿,寻了俩过儿,均以扑空告终。往回走时,在北大街,经过妇联会主任的家门,忽又想到,她男人打工,常年在外,村长与妇联会主任幽会,已是家常便饭;既已至此,何不去撞一撞。扇门紧闭,推了两下推不动,这才知道,门里横插有栓。在外踮着脚喊,半天人不出来,便离开。走出二十米远,行至丁字街口,刚说向南拐回家去,就在这时候,忽听“咣当”一声,门开了,一条黑影闪出,正朝他方向走来。往回迎两步,借着茫茫夜色,见不是别人,正是她要找的人。婆婆说明来意,二歪岂肯相信;辞别婆婆,要进自己家门,却被婆婆俩手拽住。
新媳妇哭闹已止,正闭目养神,发觉婆婆与二歪走了进来,立刻打起精神,抬起眼皮,睁圆了双眼,你是二歪?
二歪竖着耳朵,听见装听不见,不吭声。
接着,她又问,你是二歪?
二歪仍是听见装听不见,仍不吭声。
紧接着,她又连问了一次,二歪仍然又是听见装听不见,仍然又不吭声。这时她就不再客气,将右臂抡上半空,照着二歪脸,下去就是一拳。这哪里是肉拳?简直是铁一般的榔头!这一榔头下去不要紧,叫他在就地转了仨弯儿,痛得他噗通跪在了地平川,鲜血立刻顺着鼻子口里流了出来。刚说第二拳又要下去,光棍不吃眼前亏,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二歪双手迎上去,挡住了他的胳膊,告饶地说,爹,别打了,我是你儿子二歪!
二歪,不是你爹管教你,你也太叫你爹操心费忌了。白天你是流浪鬼,黑价你是夜幽神!阳间你遭下滔天大孽,阴间叫人戳我脊梁骨!阴间邻居,你双儿老进大伯,跟我告你的状,说你依仗村长职权,给他孙子大中,办危房改造补贴款,还没八字一撇,就让他拿了五千元,说是做运作费,你贪污了谁知道?冲危房照一下像,就叫他拿了三白块!你损不损呀你?阴间我棋友宋老月,撅着嘴告你的状,你给他儿子宋某凡的儿媳,也就是他孙媳妇,办二胎准生证,你索要好处费六千块!还有,阴间的老支书国文,向我揭发你,十三年前,经你手,把临马路抽回的三亩多地,以三块宅基地的卖款十九万,你花了,至此现在,你不言不语,这要把你举报给纪检委,就得以贪污论罪,你……
二歪不愿意叫爹再继续朝下揭他的秃疮嘎扎,他想把爹的话打住。他吭哧、吭哧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像他有一肚子难言之隐,满腹委屈。在当今这个社会,求上头办点好事,不给送些金条银条、或钱什么的,谁给你办哪?你光说!
爹继续说,去年秋天,咱们村黑子老印,从阳间到阴间报道,第一天就找到我,讲了你办的那体面事。说你不光跟小关碾子、妇联会主任,明吃明睡,还欺负过李拐子的花儿、哑巴家的娇儿。有一次,你欺负娇儿,她爸哑巴知道了,把你的裤子扒下,就叫你光着屁股,吊在办公室院,那棵枣树上,用皮带蘸着凉水,把你的屁股都打爆、膀了、青了!你在家趴了仨月……我听了,就觉得很不光彩,很丢人!
…………
爹,您说的这些事,确实都是事实,都是您那寒碜儿子我做的。可是,您在世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我倒不是强词夺理,而是倒叫我今天想起来了。您跟我回家吧,回家您就是把门关上,挖苦我,损我,骂我,打我,哪怕是吊起来打我,几时不解您的气,您几时打,我都挨着,只要您不在外头抖搂我了,怎么都行。 二歪低着头,捂着脸,再三轻声悔恨地说,爹,我求您了,您就别再说了,再说,我就骚的没法活下去了!
爹,累了,不知什么时候合上的眼,呼噜呼噜,打开了鼾声;二歪辞别了婆婆处,回到个人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没睡着;新媳妇睡得跟死人一样,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大天亮;婆婆端来一碗热乎乎、香喷喷的热面汤,叫媳妇吃着,一旁,她笑咪咪地瞅着,不提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