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阳一觉醒来,坐骑竟然不见了。
昨天,他疯狂骑行二百里,从北平扭摆到门墩山,跨进易县界面天已擦黑。门墩山离老家紫荆关还有一百余里,是歇歇打尖,还是趁黑夜翻山越岭,一头撞进家门,给老父亲一个惊喜?他心里犹豫难决。
衣衫早被汗水涾透,腰也有折断的痛感,更可气的是两条腿如非己有,柴棒子般不听使唤,只能随着车行的惯性机械地屈伸,倘若少蹬一圈,这双腿肯定掉地上再也安插不上了……北平到易县一路慢上坡,车轮每转一圈,腿肚子都要紧绷。朝前山路即将多起来,而且途中还要攀十八盘、涉拒马河……自个儿能挺下来吗?彷徨难抵近乡情,豪气何当两肋生?堂堂一个小伙子,咬牙一冲的壮志就被一天的劳累磨钝了不成?
走!
视线愈加模糊。他驾驭着自行车开始凭感觉在土路上画龙……
人往往这样:信心越坚定时,诱惑越会出现。眼下,一杆三丈杉篙上就高挑着一串灯笼,灯笼下方飘摆着一块布幌向他招摇。善弈之人碰到棋摊腿打闪,读书人撞见字合不上眼。张子阳歪脖一瞥,呀,立时就松了车把,人和车子咣当滚进了乱石沟。
如果布幌上写着“土匪劫道”,张子阳立刻折沟里还情有可原,其实就俩普通字——“车店”。久旱之望云霓,一天不让吃喝,谁见了这俩字都挪不开步!
铁器撞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颇显扎耳。机警的车店掌柜钱腿长清楚有买卖拱门了,便杵着灯笼寻了过来。
沟里,张子阳的两条腿夹着几根铁管子,枕着一块石头呼呼捯气儿,车子前轮朝天撅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转着。
“没事吧?你。”钱腿长伸灯笼在张子阳头上晃个圈,辨别着他的身份。
张子阳从自行车下抽出腿,注视着灯笼上的“店”字,说:“大叔,我想喝口热水。”
钱腿长把张子阳拽上来,用灯笼指指车店。张子阳拄着双膝,佝着腰向杉篙上的那束光明走去。望着这个累得烂蒜似的年轻人,钱腿长吁出了一口气,伏腰把那辆自行车捞了上来,却摆不正,车前轮围住他的腰一转圈,就迅疾给他缠了个大马趴。灯笼飞了,瘪在地上,“腾”一下窜出火苗子。
“啥妖怪?”
“车。”张子阳听到后边动静,直起腰来喊:“俩轱辘着地,推着它。”
钱腿长把自行车扳正,没推两步,又磕在地上。“稀里咣当,活人脑子,能驮人?”
张子阳知道乡下人没见过自行车,只得挪回来,接过车子,偏腿上去,链条“咯嘣嘣”一响,人和车就麻利地拐进了车店大门。
钱腿长“哼”一声,心想你小子肯定要赔一盏灯笼喽!让他赔多少呢?刚要算计,门墩山方向响了两枪,一惊,赶忙火燎屁股般颠进店里,顺手别上了门闩。
杉篙上灯笼高悬,院子里黑影绰绰,张子阳正拿铁链往拴马桩上捆“活人脑子”。钱腿长摆手道:“拉牲口棚里去。”
张子阳笑道:“它不吃草。大叔,我想喝水。”
“先屋里去。”
张子阳刚迈上台阶,清脆的枪声突然在店门外爆了一声。“大叔,有土匪?”
“屋去,别惹事。”
双腿瞬间通了血脉,张子阳箭一般射进屋里,掉在大炕上,心里一个劲儿地踢腾,就蜷在窗台下,慢慢翘起了脖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