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谢大哥从城里回到金洞,带来一些吃的,可把顺子乐坏啦。抓起一块大饼狼吞虎咽,顾不上搭话,噎的泪花流出来。谢大哥就笑着说:“顺子,慢慢吃吧,没人抢!”
顺子不好意思的说:“俺早就饿空。你再不来就饿死啦。”
谢大哥说:“能忘掉好人顺子吗。你是好同志,为党的发展出很大力。再困难也要填饱肚子。好好干吧,快有盼头。”
顺子高兴的说:“有啥好事?”
谢大哥神秘的说:“咱有靠山,抗日政府成立,在敌后开展工作。好好干吧,以后咱的队伍就要打击小日本。”
顺子点头说:“那咱就多出金子,多买枪炮。”
谢大哥夸奖的说:“顺子比谁都聪明能干。”
顺子嘿嘿憨笑……谢大哥问:“唐儿来过吗?”顺子摇摇头。谢大哥不放心的说:“顺子,你先吃,俺找唐儿娘俩说说事。把好消息传达。”顺子叹气的说:“又撇下俺一人。”谢大哥安慰说:“听话,夜里还回来。”顺子笑着说:“俺逗你。怕啥!”
谢大哥认识黄猺家。春天曾来收购山货。正赶上老国来打银矿。看老国厚道能干,就传给他找金矿经验。没想到黄猺这个亲戚还派上用场,救了红梅娘俩。但今天去不能唱明咋回事,还要装作收山货的老头。谢大哥稍作打扮就出发。
这里的山路都熟悉,因此脚下生风,很快就到。
黄猺在地里收拾秸秆,没在家。天擦黑的时候,谢大哥在门口呼喊:“有山货的卖,专收山货喽!”
婆娘淑银不耐烦的说:“又是那个糟老头子,甭理他!”
红梅正在烧火蒸红薯,听这声音好熟悉。细听听既惊又喜,险些叫出声,反而胆怯起来。这是谢大哥的声音,没错,太熟悉啦!咋办?出去搭话,太扎眼。不搭话,谢大哥肯定有重要事情要说。红梅绕弯子说:“咱家有山货就卖给他,快年底啦,省的占地方。”
淑银不高兴地说:“你烧火做饭吧。不是你管的事!这个老头一来村里就奔咱家,吃饭吃的顺嘴了,总想找便宜。这年头,青黄不接的,谁想管闲饭?”
红梅不敢再说话,真怕这娘们恼怒撒泼。
谢大哥还是不断的吆喝。心里很急。可是不敢闯进去,人家不主动说话,随便跑进去会当贼看待。没办法,只好等待机会……
机会真是来得快。黄猺在前背着棒子秸秆,唐儿在后赶着黄牛。老谢老远就打招呼:“黄大哥,真是勤劳啊。”其实早已看见唐儿,故意大声说话,让小英雄有个思想准备。唐儿多聪明,短暂惊诧后就暗自高兴。终于见到谢伯伯。但从表面装作不认识。
黄猺乐呵呵地说:“老谢啊,好多日子不见你啦,你干啥?走走快进家,咱哥俩喝一杯!”
老谢也热乎乎的说:“早想黄大哥,好,今个就喝一杯!”
唐儿赶着黄牛从身边过去,谢大哥满意的从心里赞美:唐儿就是聪明,不用指教点拨。脑子转得快,眼睛出气儿!
黄猺很精神,离老远就把背架子从肩上卸下,大喊一声:“去你姥姥的吧!哈哈……”棒子秸秆轰然的倒在一面破墙根。黄猺拉着老朋友说:“老谢,走,进屋。”
红梅和谢大哥对视,都躲开眼光。这微妙的瞬间,被淑银瞅见。她对红梅说:“你们认识?”红梅吓得一哆嗦,说:“不不不认识。从来没见过.”淑银没再追问,就说:”那就做饭吧。’
黄猺很热情,大声说:“淑银,扒拉俩菜,俺要和老谢碰一杯。他可是大好人,咱家的银矿就是老谢帮着找到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是不是?”
淑银不耐烦的说:“得了得了,俺做就是。”
工夫不大,红梅炒好俩菜端上桌,就找个词儿说:“您们吃,俺先回屋去,给儿子缝补衣裳。”
老谢听出意思,就招呼黄猺,说:“来,敬您一杯!”等红梅走出去,黄猺神秘的说:“老谢,你猜猜这个女人是谁?”谢大哥摇摇头说:“不知.。”黄猺更神秘的说:“是斗店村崔老国的的媳妇,那个小小子是她的。”老谢故意惊诧地说:“啊,那娘俩就是?”黄猺又神秘的说:“只可惜啊,老国被人黑枪打死,家也被赵老八抢啦。哎,苦命的人!”
老谢还是故意惊讶的说:“啊,怪不得在这里。还是黄兄慈悲。”
黄猺叹气的说:“没办法,谁让俺们是亲戚。”
老谢同情的说:“真是命苦。哎,想不到老国一家落得这样悲惨。按理儿说,俺和老国也认识,该安慰安慰娘俩才是。”
黄猺酒量不大,一杯酒下肚就晕大呼的,说:“应该应该。”老谢端起杯,说:“黄兄,再敬一杯,简单吃几口。俺真的去安慰几句。对得起老国啊!”
老谢大口喝下去,囫囵的吃下两个红薯,就来到偏房黑屋子。大声说:“俺是老国生前的朋友,春天打银矿认识的。”然后小声说:“俺回城里接到党组织指示,汇报你家的情况,同意唐儿的计划。注意不要暴露,等时机成熟,咱的队伍就要打过来。好日子快来,敌后抗日政府成立啦。”这时候,院里有脚步声。老谢判断是淑银偷听,大声说:“你娘俩勤快点,多帮干些活。咱可不能吃闲饭啊。这年头,有人给口吃的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啊!”又小声说:“你娘俩说有啥困难,组织想办法解决。俺看出来,这里呆不长。早作打算。”红梅鼻子一酸,眼圈就是红的。老谢摆摆手,说:“咱慢慢想办法。俺先走。”唐儿快速的塞给一包东西,老谢随手装进兜里,故意大声说:“好啦,俺走。有啥事就和黄老兄说,啊。”
淑银就在院里站着,冷冰冰地喊:“黄猺儿,老谢要走!”
黄猺追出来,说:“不挽留不挽留。再见!”
老谢走出院子摸黑翻山越岭,返回柳树沟金矿,和顺子连夜把唐儿给的东西打开,是一包含金量很高的细沙粉,顺子乐的咧嘴笑,说:“唐儿就是鬼精,和银丽鼓捣黄郎那龟孙子。每次出的金子都不少。”
老谢走后,淑银就和黄猺嘀咕:“你说红梅老实,俺说不是那么回事。”黄猺疑惑的问:“啥意思?”淑银在耳根吐吐:“俺看老谢和红梅早就认识。今个俩人的眼神不对劲儿。”黄猺摇摇脑袋说:“甭瞎说,捕风捉影的事少咧咧!”淑银不服气地说:“你想想,一个寡妇长年没男的照顾,又是那么年轻好看,谁守得住?”黄猺还是摇摇脑袋说:“你说你这人净想一些烂七八糟的,想点正经事好不好。咱家的事还管不过来,瞎操心!”淑银还是吐吐:“这兵荒马乱的,不多长心眼行吗?你知道姓谢的啥底细,听他自己说是收山货的,咋对银啊金的说的头头是道。不像个倒腾买卖的。”黄猺愣住神儿,细细琢磨婆娘的话。不是没一点道理。想想老谢在银矿说的话,对炼金炼银很有学问。春天老国认识他,回家就没有再来打银矿,自己找到金矿。结果丧了命……淑银看老头子不说话,就拱火说:“以后咱的防着老谢。万一有啥事咱家也受牵连。”黄猺深深地叹气,联想到村民议论日本人占领县城,到处抢劫百姓财物,强奸民女。说不定那日就会跑到山沟来祸害。还有一些土匪趁乱作恶……想想真有些胆颤起来。淑银又拱火说:“要俺说,这娘俩趁早撵走,省的找麻烦!”黄猺还是有亲戚情分的,摇摇头说:“看着娘俩多可怜,快年关啦,能去哪?”淑银气呼呼的说:“就你好心眼儿,到时出岔子甭后悔!”
黄猺今夜不能入睡,心里烦上倒下的,就借酒消愁。喝着喝着对淑银说:“给俺弄个肉菜,多日子不见肉星儿。白菜萝卜都吃腻,肠肚都没油啦。”
淑银没好气的说:“从狼蛋上给你弄肉啊,馋猫!”
黄猺早馋的咽唾沫,就指指那头黄牛,说:“割下一条,炒个菜解解馋!”
淑银心疼黄牛,就说:“你疯啦,那是咱家耕地下犊的,你嘴馋就祸害这头牛。你没听它疼的闷闷的叫。多瘆人,俺不去!”
黄猺说:“那怕啥,少块肉半月就长好啦。前几次不都长好好的。”
淑银瞪着眼说:“这活生生的割它的肉,俺心痛!”
黄猺不耐烦的说:“你心痛就给俺在集上买回几斤肉。”
淑银硬邦邦的说:“你给俺钱啊,抠屁股用嘴嗖嗖手指头的主儿,还说狼屁话!”
黄猺的嗓子眼儿像卡牛粪蛋子,两只黄眼更加红黄,黄胡子炸起来,阴沉黄蜡蜡的脸,怒吼:“放你娘的老狗屁。你不去俺自己去。没有狗肉还不成席?”黄猺跳下炕,抄起一把尖刀光脚丫子进了牛圈。
牛的闷闷声凄惨,传得很远……黄猺到来,牛预感到灾难……
红梅娘俩早早入睡。今夜很冷,冻得睡不踏实。唐儿低声说:“娘,谢伯伯说咱穷人有盼头,咱的队伍就要打过来,成立抗日政府。这是真的?”红梅搂紧儿子,说:“谢伯伯不说瞎话,等着吧。”唐儿还想说,红梅说:“快睡觉。明个早起干活。少说话,小心外面有耳朵。”
睡的没多久,唐儿忽然嚷起来,说:“娘,哪来的水,俺的脸凉丝丝的。”红梅也感到有水。用手摸摸,是真的。睁开眼吓一跳,房顶有个大窟窿,泥皮倒挂,白花花的雪片落进屋子里。红梅娘俩挪挪地方。睡意全消。看着白雪纷纷扬扬的飘下……忽然,黄牛的惨叫揪心的痛。红梅更加奇怪,和那夜的叫声一样骇人。吓得簌簌发抖。抱紧儿子不敢动弹。
牛的反抗很激烈,黄猺拽住牛尾巴转圈。尖刀不停地刺进牛的肉里,黄牛奋力蹬腿,黄猺挨了一蹄子,正好踢在脑门,顿时眼冒金星,忍住巨痛还是死死拽着尾巴。后臀的肉连皮割下来,黄猺得意的逃出来。可怜黄牛用坚硬的犄角顶墙,鲜血流淌……
红梅不敢呼喊,上一次主人不理茬,心里就打个结。今个任凭牛嚎叫红梅也不多嘴。但心里疑虑重重,牛的伤口是咋来的,为啥主人视若无睹?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加蹊跷,简直不可思议!
半夜三更传出煎炒爆油的刺啦声。葱花含着牛油的香气从厨房弥漫,飘飞的雪花无法阻止,竟然从窗缝钻进小屋。这是一股带着膻气的牛肉味道。啊,俺的天,主人这是吃活牛肉啊!怪不得夜里黄牛撕心裂肺的嚎叫,怪不得有血淋淋的伤口,原来是主人在作孽!主人哎,牛也是生命,怎能活生生的割肉吃掉?黄猺的黄头发黄眼睛黄脸皮,还有那牙齿厚厚的黄泥子,这副形象瞬间变得丑陋无比可恶至极,美好的亲情荡然无存……红梅寒冷,冷到心里。比飘落的雪花还冷。狭小黑暗的土屋充斥那股膻气味道,被寒冷的风气凝固,久久不散。一阵阵令人窒息,反胃作呕。红梅娘俩张口狂吐,就像揪心揪肺那般痛苦……这件怪事不但震惊娘俩,更动摇对黄猺的信任和敬佩。这个充满残忍杀戮的农家屋子,不可能成为栖身之地。红梅觉得更加血腥的怪事还要发生,脊梁骨阵阵发凉。这一夜,娘俩提心吊胆的熬到天明……
夜里的雪下得很猛烈,地面厚厚的一层。白皑皑的积雪映照大地,黑幕提早褪去。红梅早已冻得发抖,对儿子说:“唐儿,早起吧,和娘打扫院里的雪。”说完就起身。当推开门板,雪花还在飞舞。房顶树杈都是白雪,院里都淹没脚面。红梅的一脚下去,就失去平衡,地面光滑的像镜子,重重的摔倒。就听唉吆一声,脑袋撞击地面闷闷地响。红梅刹时头晕脑胀,无法动弹。唐儿惊恐的抱着娘,大喊:“娘,起来起来……”没等喊完,自己也滑倒。险些磕碰脑袋。唐儿警觉的摸摸脚下,大吃一惊:脚下是坚冰!不由大喊:“娘,夜里冻冰!
红梅慢慢清醒,脑后肿起大包,憋胀得痛。摸摸脚下,果然是冻冰。很纳闷啥时冻的。清楚记得门口根本没有泼水。这水是咋来的?雪化的水,不像啊,只有一块有。呼啦开雪层,更加吃惊:细小的黄牛毛依稀可见!红梅再也不想说话,事情已经很明朗,这是有人故意泼脏水,用心险恶呀……
唐儿从娘的神情读懂事情的卑鄙,就大声呼喊:“这是谁泼的脏水,干啥泼在门口,夜里冻的冰,把俺娘摔坏啦!”
声音传到黄猺耳朵,问婆娘:“淑银,你夜里泼水没有?”淑银故意说谎:“没有啊,俺泼进猪圈里。”外面的喊声急切愤怒。黄猺就起身出来,说:“唉吆,这是咋啦?”
唐儿就指着地面的冰说:“你看吧。”
黄猺不看则已,看过差点背过气去。气冲牛斗,返身回屋大吼:“淑银,你给俺起来,看看你干的好事。还哄骗老子!”
事情败露,淑银也就不再隐瞒,慌乱的穿起衣裤,大喊:“是又咋啦?俺早就不想让住,把娘俩轰走轰走!”
黄猺气的骂:“俺家缺哪辈子德,娶进你这个扫把精!”抡起巴掌晃几晃,叹气的垂下。
淑银可来劲儿,抄起一葫芦瓢水就冲出去,对着红梅喊:“就是俺就是俺,泼水就是泼水!”哗啦,那瓢水顷刻湿透娘俩的衣服,都冻得牙齿抖动,浑身打冷噤。黄猺追出来劝阻也晚,疯子一样拽开婆娘,说:“红梅,回屋去,快!”
娘俩听劝,互相搀扶进屋。委屈的掉泪。
淑银占了大便宜,不再纠缠。得意的在院里叉着腰磨磨叨叨。黄猺安慰红梅,说:“甭管这疯娘们,让她疯吧,这个该死的!”
红梅抹着泪说:“俺不想在这住,今个走吧。”
黄猺说:“这冰天雪地的,往哪走?”
唐儿说:“反正就是走,不受欺负!”
黄猺说:“你们走俺对不起老国。要不这样你看行不?”
娘俩含泪问:“你说吧。”
黄猺慢慢说:“在这个院子里是不能住下去,离远点吧。就住村北的黄土台子,哪里有一间土房。是俺以前住过的,收拾收拾不漏风雨。哪里有几块坡地,明年就种粮食维持生活吧。”
红梅高兴的点点头,说:“行,听您的!”
婆娘淑银又大喊:“黄猺儿,你个狼吃的就把那地儿白送人啊,还有哪一间房子,啊!”婆娘冲进屋又喊:“卖给她们。给钱!”
黄猺说:“春天老国打银矿的工钱还欠着,就顶了吧。”
淑银不依不挠地说:“那几个破工钱顶屁事。少说也得几十块大洋!”
红梅正在绝望之际,院里有人大声说:“红梅,你娘俩答应她,咱给!”娘俩喜出望外。救星来啦!
来人正是老谢。昨夜黄牛的惨叫传进山谷。老谢感觉异常,走出金洞察看,声音是上庄村发出。想必是黄猺家。站在山顶注视,有火光闪耀。这夜黑更深,牛惨叫还有火光?看来黄猺家出事,红梅娘俩的安全挂在心上。不等天亮,就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跋涉。刚到门口,就听婆娘撒泼,老谢怒气冲冲的高喊。
黄猺不好意思的说明情况,正愁无法解决。没想到,老谢痛快的塞给红梅一块金子,说:“这块金子足够啦,富富有余!”
红梅犹犹豫豫接过,但也腰板硬朗起来,说:“说话算话,今个就买下来。”
淑银哪见过金子,俩眼惊愕的溜圆,伸手就抢过去,说:“甭反悔!”拿着金子走开。
事情就这样定起来。老谢帮着搬东西。其实就一套破被褥。锅碗瓢盆锈菜刀。旧案板黑凳子破桌椅。路过一条河流,踩着厚厚的雪,吱呀吱呀的走到村北的黄土台,真是一间破土房。山石垒砌,横担几根木檩条,高粱秸秆编吧封顶,压一层泥土。有个小扇窗可瞭望村里。木门裂纹慥慥,勉强挡风。一条土炕有烂席子遮盖。门口有个炉灶。老谢帮着清扫杂物,折腾过后,小屋子立刻有人气。虽然简陋,总算属于自己的家。生火驱寒,蒸熟山药蛋子,三个人笑出声,一人一个吃起来……从此,这间小屋时时传出笑声,娘俩开荒种地,收获希望,积极支援八路军,等待抗战胜利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