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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山情事(刊于荷花淀2015年第二期总第50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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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山里人的梦想从大都市起飞
  
一下子从清冷空寂的狼牙山区来到喧哗热闹的大上海,青石自是一番特殊感觉,山上的绿草红花变成了眼前的五光十色,鹰飞兔跑变成了车来人往,悦耳的鸟鹊鸣啾被吵闹的杂音所替代。在宽阔炙热的马路上行走,他仍然铁脚高抬,显得尤其笨拙。穿一双黑色塑料凉鞋,红色晴纶背心,两只裤腿挽到膝盖以上,露出的皮肤黑中透亮,粗粗的脖子让人一看便知道是长期的体力劳动者。在塞满眼睛的人流中,他的形象很特别,不像城里人白脖细样显得那么文明。城里有很多胖人,人家那肉长的整齐,平平展展,不像咱山里人疙瘩溜球,一块一块的腱子肉朝外疯狂的鼓。没办法,世界大同,人类均衡是穷人们的美好愿望,区域差别,穷富之分是将长期存在的。所以,青石挑着蝈蝈担子在大街上走,眼睛左看右看,心里装着满满的自卑。
  按照黄蒿指引,青石在保定路靠东头的菜市场口放下挑子,很快就有人围上来。他们有的大声喊,有的用手比划,大概是问什么价格。上海话听不懂,青石只得要求他们讲普通话。上海人的普通话很标准,听起来很软,尤其是年青的妇女话音还很甜。黄蒿看着青石的买卖开了张,就挑着担子向前走去。
  刚刚忙过一阵,可能是说话多,天气炎热原因,青石感觉有些口渴,但他喝不下上海的水,用黄蒿的话说总有一股黄浦江味儿。青石曾经喝过一口,那是昨天刚到上海,他也是像现在这么渴,正好就近有自来水管,他只喝了一口,那种气味呛鼻子刺眼,闹得他像是嗅觉和味觉都出了问题,后来演变到觉得这整座城市全是这个味道了,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一口饭都咽不下。青石觉得,大城市什么都好,都新奇。可是,这一点比不上咱山里,咱山里山泉汩汩冒出来的水,小溪沟里哗哗流淌的水都是甜滋滋的清冽,什么时候口渴了就趴下去,把半个头扎进水里使劲的喝,喝完站起身来全身爽得不行。想到这些,青石好像已经喝了口老家的山泉水,顿时感觉舒服了许多。于是,他不再想怎么解决目前口渴的问题,而是还顺着自己的思路想:这水对人来讲是最最重要的,没粮食了可以吃野果,找不到野果咱啃树皮,说不定人一生下来吃草棵子就能活,总得来讲,粮食有很多代用品,也可以说你吃什么能充饥,什么就是粮食。但水不行,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水,人也只能活几天。有水,但质量有问题,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看看大城市,人虽然多,但老头老太太少,看看咱狼牙山区,八十来岁的老人上山割条子还像山羊一样,熬到百十来岁才“退休”,然后和同龄人聚在一起侃大山,讲唐朝李密曾经在狼牙山占山为王,跟史书抬杠说罗成叫关其实叫得就是咱狼牙山区的紫荆关,身陷泥罗河就是死在泥洼河。然后再讲山西老槐树底下的故事。
  “小伙子!……喂!小伙子!”青石正在不着边际地瞎想,一个六十多岁的秃顶老人喊了两声,青石这才把思路收回现实,现实是这个秃顶老头在摆弄挂在蝈蝈架上的鞋垫儿。
  “你这是鞋垫吗?哪儿产的?”
   “狼牙山。”
    “狼牙山?就是五壮士跳崖的地方,还打死了阿部规秀,还出了个抗日拥军模范崔洛唐。”老人很健谈。
青石想,五壮士的英雄壮举,阿部规秀成为八路军炮下鬼魂全国人民大部分知道,作为拥军模范崔洛唐的典型事迹当年曾在全国广为宣传,但很多人印象并不深,只有狼牙山人引以为自豪,提起杨成武将军曾给咱狼牙山的崔洛唐牵马缀蹬戴红花,那是何等的光荣。
    秃顶老人直起身子掏出手绢,一手向上推着眼镜一手慢慢的擦着鼻子上的汗。“狼牙山我是知道的,那儿的抗日故事我听了不少。我父亲是杨成武将军手下的团长,后来南下留在了上海。说起来咱还是半个老乡呢!父亲说那里的人很好,说话也实在,这几年在街上碰到卖蝈蝈的狼牙山人我都和他们聊会儿。”
青石听着秃顶老人说话也感到非常亲切。
    “没想到哇,狼牙山人也会开鞋垫厂,搞起了多种经营。哎!你这鞋垫拿什么编的,多少钱一双?”
  “葛条,用黄葛条编的……”青石只回答了第一问,至于多少钱一双他自己都不知道。
“葛条!嗯,黄葛条好哇……”老人沉默片刻又问:“厂子规模怎么样?”他不等青石回答就继续说:“解肌退热、生津透疹、升阳止泻、运化血液。好哇!保健鞋垫,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狼牙山人聪明!”老人像自言自语,青石听了个大概。
    “小伙子,这鞋垫销路怎么样?你卖的究竟多少钱一双?没关系,和我说话不要顾虑。”
青石看老人确实一片诚意,就说:“我昨天刚到,一双没卖,不知道一双卖多少钱合适,您要喜欢,我白送一双就是了。”
    “郭院长,买蝈蝈?”一位四十来岁的白脸男子走过来。
    “啊,小彭快过来,看看人家这鞋垫,很有创造性嘛!”被称作郭院长的秃顶老人招呼着。这时候已经围上来十几个人。
    “葛编鞋垫,这才是真正的保健鞋垫。小伙子,不知你想卖多少钱。我看哪,参考价每双五块钱怎么样?”郭院长在征询青石的意见,青石并没想到这简单的鞋垫能卖五块钱,就爽快的说:“行,行啊!”他刚说完,围着的人纷纷掏钱购买,一会竟卖出五十来双。郭院长一边帮忙,嘴里不断念叨:“葛编鞋垫啊,通过足底穴位治疗内脏多种疾病,一大发明,一大发明!”
    眼看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青石突然喊起来:“不卖了不卖了!对不起,剩下的有人交钱订货了,一双也不卖了!”
    郭院长一下子愣住了,“小伙子,你嫌卖的价钱低呀?好,再长长价,八块一双怎么样?”
    青石用随身带的编织袋把鞋垫装起来。“不是嫌价钱低,真有人订货了,谢谢大爷。请问您是什么院的院长?”
    叫小彭的白脸男子插话说:“这不是咱们中医研究院的郭院长吗?”
    “噢!谢谢!谢谢郭院长。卖蝈蝈啦,卖蝈蝈啦!”
  虽然青石是第一次出门做生意,但一天下来,卖掉三百来只蝈蝈,加上鞋垫收入也在八九百元,这使他很兴奋。黄蒿在天黑后也回到小旅馆,发现青石高兴的样子,只想到生意不错。俩人到旅馆门口的小饭店吃了点便饭,青石把卖蝈蝈的情况对黄蒿大致的谈了一下。黄蒿根本没在意鞋垫的事,也就没有细问。青石只是说明天让黄蒿带上五十双鞋垫给试试能不能卖掉,并说明每双五块钱,少一分不能卖,又把郭院长帮着卖鞋垫时说过的话和黄蒿说了一遍,让黄蒿在卖蝈蝈的同时宣传一下这种鞋垫的保健功能。黄蒿觉得就这样的土玩意儿一双卖五块钱简直就是玩笑。什么保健功能,五毛钱也不可能有人要,但限于和大舅哥这种特殊关系,一些话不便明说,让带就带吧,卖不了回头再交给他就是了。
    出乎黄蒿意料之外,带的五十双鞋垫从第一个人问起开始,到他介绍鞋垫的保健功能,到全部卖出装起二百五十块钱一共不到十分钟时间,尤其受到老年人欢迎。本来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在中国人心目中,葛根、葛花本来就是常用的中草药。而且,按照中医理论,人的足部穴位与五脏六腑相对应。那么,让葛条的药理作用通过足底向内脏器官反应出来,自然就达到了防病治病的效果。在销售过程中,只作简单的原理介绍就能得到广泛认同。
    黄蒿晚上回来打算给青石个惊喜,青石果然先看黄蒿蝈蝈架子上的鞋垫。黄蒿故意哭丧着脸说让我全部丢了。青石也不埋怨,说丢了就丢了吧,明天再带五十双,千万注意别再丢了。同时告诉黄蒿,他可是又卖了五十双。黄蒿突然掏出二百五十块钱在青石眼前晃了晃,说:“你看!这是二百五十元,一分不少!”青石显出吃惊的样子,“好!今天晚上我请客!但有两点,一是明天再卖的时候价钱提到八块钱一双,得把咱今天的饭钱赚出来;二是要改变卖的地点。”
  到第四天头上,三百双鞋垫已全部卖出。青石不仅想到兰花知道后将多么高兴,而且一个大的计划在他心里已经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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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风云突变
    
伍所长既然不和自己讲晚上有什么大行动,王大槐也就不再去猜测,大不了侦察案情或抓人的事。于是,他就把思路引到“打拐”工作上边来了。其实,所谓的“拐卖”妇女,情况是非常复杂的,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凡是从外地来的妇女都是上当受骗,是受害者。王大槐心里最清楚,有的妇女确实是被拐卖来的,有的却是娘家生活环境恶劣,想远嫁他乡,借出嫁的机会改变命运,也有的纯粹是为了骗钱,她们不是受害者,而是地道的害人者。这些人精通法律,手段多种多样,一般把钱骗到手后由别人带走,然后想办法自己脱身,实在脱不了身他们就以受害者的身份寻求法律帮助。最后,由受害的男方解决路费,她们大大方方的撤出来再谋划下一次行动。所以,真正开展“打拐”工作,首先应该认定谁是来过日子的,谁是真正被拐卖的,谁是出来骗钱的。全乡这么多外地妇女,要谈话,要搞“外调”,不能按上边定的数量遣送一下就完事。咱狼牙山的汉子娶媳妇成家本来就是个难事,谁家里一旦生下个男孩,这操心的事就算稳稳的摊上了,这男孩有个姐姐妹妹的,心里还有个着落,说不成媳妇就换亲。当然,也有的姐妹不给弟兄换。即使换了,这条件那条件的也要和娘家人讲清楚。不管什么原因,姑娘出嫁时一落泪,父母、兄弟一起跟着心酸。没有姐妹的呢,就得干瞪着眼看着别人结婚,自己打一辈子光棍。不管怎么说,现在花点钱买上个女人,也算一户人家,却又成了“打拐”对象。
    虽然情况各不相同,但“拐”还是要打的。王大槐想,上边布置的工作任务,不完成那叫失职,真要把被拐骗来的妇女救出去,也不仅是完成工作任务,而且也是积德的大好事。但是,需调查清楚,这“拐”要是打歪了,不仅拆散了人家家庭,还可能给那些来骗咱山里汉子的野娘儿们可乘之机。
  伍所长让王大槐安排的两桌酒席果然有人享用。天一擦黑,三辆面包车在一辆警车的带领下全部开进乡政府大院,从车上陆陆续续下来二十多名戴钢盔的警察,个个全副武装,其中很多人王大槐认识,有治安股的,有政保股的,有刑警队的。待大家都下了车,伍所长才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很严肃的向带队领导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握手,嘴里一边说着领导辛苦,一边领着大家到派出所大办公室稍作休息。少时,王大槐告诉伍所长饭菜都准备停妥,可以开饭了。
    近几天,兰花有些异常,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站着坐着总是昏昏沉沉,但把头往枕头上一放就精神起来,偶尔过一回“阴阳关”,也尽是做一些吓人的噩梦,忽儿乍醒,便越是精神万分,熬得实在困极了又有那不懂事的胎儿在她肚子里伸拳踢腿瞎闹腾。青石不在身边,这苦痛像是没人知道似的。于是,兰花只是哭,对同意青石出门卖蝈蝈居然有些后悔。原来那越南也很有中国的神鬼文化,那噩梦分明就是某种征兆,兰花万般地害怕青石有什么不测。她越细想,哭得就越伤心,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心巴望着青石突然出现在眼前,故意诡秘的笑着向她走来,然后把她搂在怀里,食指弯曲着一次比一次更重地刮她的鼻梁。闲时她就故意合上眼睛,过一会再突然睁开,这样做的目的是为青石的偶然出现创造条件。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她的心情便越来越沮丧。
  对兰花的反常表现,婆婆当然看到眼里,照顾的也更加周全。但对兰花睡眠不正常也未很在意,一是觉得小俩口结婚以来几乎寸步没有离开过,这次青石一去这么长时间,引得兰花思念也在情理之中;二是觉得这女人怀胎,尤其是将近临盆的时候,腰疼腿酸、头晕恶心、脾气暴躁,什么情形的都有。青石走后她就搬到东屋和兰花一起住,青豆白天也不离开嫂子,有时娘儿仨一起过夜,帮着兰花打发这难熬的时光。
  这天,天气出奇得热,闷闷地让人喘不过气来,没有一丝风,树叶纹丝不动,山梁上山草挺直。吃过晚饭,兰花倚着婆婆看一个电视剧,随着剧情的发展,男女主人公矛盾越来越深,已经到了不可弥合,非离婚不可的程度。一开始兰花替他们着急,后来就流起了泪,再后来居然伤心地哭出声来。婆婆也伤心,但明白那毕竟不是真事儿,所以也只是让它牵得心酸。待看完一集,就催促着兰花睡觉。兰花慢慢爬起来,一手掐着后腰,一手擦着眼泪摇着身子在婆婆地陪伴下回东屋脱衣躺下。婆婆始终手拿蒲扇,给兰花和自己扇风纳凉。兰花躺下后,她仍然在身边冲着兰花一下一下地扇着,有时也在自己身上“啪啪”地拍上两下。兰花腆着肚子,功臣一样眯着眼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关怀。也许是太困了,兰花今天竟慢慢地睡去了。婆婆把扇子摇得越来越轻,后来也脱衣躺下。
    兰花就是这一天被公安局的人带走的。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镰把老汉还没睡下,听到“呱呱丢”几声凄厉的鸣叫,知道夜已经深了,便出门给驴添草,一出门就看见人影晃动,其时正好公安局的人刚刚进院,黑暗中能看到钢盔一晃一晃的,把老汉吓得心狂跳起来。来人悄悄问:“这是青石家吗?”
老汉大着胆子历声问:“谁?”
    人家已经知道这是青石家,那不知名的带路人早就指认清楚,公安人员只是为了最后确认一下。
    听到老汉的询问,一个人提着枪回答:“我们是公安局的,找青石问点事儿。”又一指东屋,“他住这儿是吧?”
    老汉脑袋“嗡”的一下,一猜就知道青石在外边惹了事,就实话实说了,“是在这个屋住,可是他还没回家来呀!”
    这时候东屋的电灯“嗒”一声亮了,是青石妈听到了外边的人声。
    “他爹,谁呀?”
    公安人员一看亮了灯,三四个人一齐奔东屋来,她们的门并未插着,一推门就开了。
    兰花也醒来,侧头惊惧的看着来人。来人毫无表情的对她说:“你起来一下。”
    就这样,兰花很快被带走了。等公安人员带着她走远,镰把老汉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不是来逮青石,而是冲着自己的越南儿媳——兰花来的,说是有事情问问清楚。
青石妈慌急地跟出老远,被公安局的人挡了回来。
  这就是伍所长跟王大槐说的“大行动”。在这天晚上,公安局来人分成三个行动小组,伍所长和局里的领导在派出所坐镇,对嫁到这里的越南妇女实行统一集中。王大槐带一组,因和青石家是老表亲,为了避嫌,他去了另外几个村。
    镰把老汉一家一宿没再睡觉,连青豆和公公婆婆也来到一起,议论、猜测,共同着急到天明。
    镰把老汉刚想出门去村里或乡里,一声彻天的霹雳从对面的北山头炸过来,黑色的云头翻滚腾升着向这边拱,那暴雨像是早就憋不住了,一声霹雳开头后再没其它的声音,只剩下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的“叭叭”声,这世界立即被罩得严严实实,浑沌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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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无助与无奈
  
青石和黄蒿把蝈蝈卖完之后,各自将简单的行李装在塑料编织袋里,把钱藏得结实牢靠。然后,找了一家浴池,把身上的泥巴和汗臭大致上清洗一下,顾不上欣赏大上海的高楼大厦,便急急地坐火车往回赶。黄蒿觉得第一次带大舅哥出门就让他挣了钱,自觉风光无限,对岳父母,对青豆都有个交待。青石那心情就复杂多了,首先是关心兰花是否生育了,怀胎十月,早生十天半月不新鲜,都说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闯一次鬼门关,兰花生产时自己没陪伴着,这是一辈子的亏欠。为了稍作补偿,他不仅给兰花买了城里人才穿的浅蓝色盘扣对襟小褂和上好布料的黑色直统裤,还买了白地粉花的乳罩,他要把她打扮的和城里人一样。再就是有了兰花,他的生活才有了奔头;有了兰花,他才尝到了人间的甜美;有了兰花,妹妹青豆才能自择嫁人。兰花在这个家庭里太重要了!他要告诉兰花鞋垫卖了大钱,然后和她一起算计一下,家里的葛条垛还能编多少双鞋垫,还能卖多少钱。他还想,今年要和兰花一起多捯一些葛条,自家编不过来就请人,或者纯粹开一个葛编鞋垫厂,让乡亲们像城里人一样到工厂上班,每月给他们发工资。不是割条子不好卖,编筐没人买了吗?咱就推出个葛编产业。不是那山路不好走,一下大雨就把人们踩出的道路冲毁了吗?咱挣了钱也修它一条水泥路……。他似乎看到了兰花满面欢喜的容颜和乡亲们艳羡的目光。
    他觉得今后的日子一定会变成另外一种样子。
  瓢泼的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山洪暴发,冲得山谷间面目全非。大雨终于歇了的时候,人们才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发现看惯了的山头变了样子,山体滑坡造成多处山岩裸露,以往杂草丛生,枝藤覆盖,如今,这些山头却像刚刚从坟墓里掘出来的人头骨,白生生的瘮人。狼牙山人管这种现象叫“龙抓坡”,认为是凡人造孽,神龙发怒造成的。
  雨停了,但天气还没晴开,山沟里流出的水向川谷间汇集。镰把老汉心里惦记着兰花的事,急得两眼红肿,满嘴出泡。公安人员带走兰花的时候只说要问她一些事情,什么事情呢?
  山沟里的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又过了一天,川谷间只剩下哗哗流淌的清水。镰把老汉让老婆烙了几张大饼,青豆给了二百块钱,准备去打听兰花的下落。可青石妈觉得兰花已是临时的月子,就是找到了她,只有做老公爹的一个人在场也不方便。于是,就跟老头子一起奔了乡派出所。原来的路已经被冲毁,涉水爬山几十里到乡派出所,却没见到王大槐。乡里的人说王大槐今天才回家了,看自家是不是遭了灾。老俩口来到王大槐家看到王大槐时,他正在用开水给一个被放在大铁锅里的六七十斤重的死猪褪毛。原来,下了几天雨,王大槐家的猪圈塌了,把猪砸死,又舍不得扔掉。王大槐挓挲着两只手,看到镰把老汉两口子,心里已经知道什么事,因怕水凉了那猪毛不好退,就一边忙活着一边跟老俩口说:“表兄表嫂,没办法,我跟你们说实话,谁也没办法!”
  “我家兰花在哪里?”
  “不清楚,我们只负责把咱全乡的越南妇女全部送到县上,据说再由县上统一送到北京,再由北京统一送回越南去。”
  “啊!”镰把老汉几乎惊厥,瞪着眼睛问:“为什么要送回越南?”
  “据说是出于外交的考虑。”王大槐用很板正的字眼回答后又补充说:“人家越南政府提出的要求。”
    老俩口不再问什么,不顾王大槐百般挽留,当天便回到家里。
    如何面对青石?青石又将如何面对这巨大变故?老俩口不敢深想,两颗心直缩得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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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阳光泼洒狼牙山上
    
青石和黄蒿在兰花被带走的第五天回到家。两个人刚进下庄子,看到住在庄头的麻杆儿正穿着高筒胶鞋从猪圈里往外淘粪汤。麻杆儿看到他俩后,双手一摁墙头纵身跳出猪圈,问找到了没有?问得两个人稀里糊涂。找什么呀?兰花呀!什么兰花?你媳妇兰花呀!我找她干什么?她不是让公安局带走了吗?还有我媳妇。八千块呀!还有东坡里柱子媳妇。多了,全带走了!带哪儿去了?越南,听说全送回越南了。就那大肚子的兰花也带走了?带走了!你回家看看吧,你爹你妈快活不下去了!
    青石一下子愕在那里,黄蒿赶前一步,逼视着麻杆儿,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谁骗你是獾养的!连俺庄吴强子也捎着一块逮起来了。
  青石他们回到家里后,看到爹妈的样子,不再说什么。青石妈搂着青石呼天抢地嚎啕着自责一阵。青石从墙上摘下他和兰花的合影看着,咬紧牙关强忍心中的苦痛。事已至此怨谁呢?是怨自己没出息?是后悔不该出远门贩蝈蝈?还是怨老天爷把自己投胎到这山沟野峪里?
  ……
    常言说,有享不了的福,没受不了的苦。人就是这样,天大的痛苦随着时间推移也会渐渐淡化。现实虽然残酷无情,但又必须面对它。在经历过伤痛后,还得真真切切地过日子。青石在去过乡里、去过县里和省里,转过多少圈儿,跑过多少冤枉路,花过多少冤枉钱之后才终于明白,凭自己现在的条件和能力找到兰花是不可能的。因没掌握兰花的任何信息和线索,到越南寻找更不现实。于是,青石开始盘算将那葛条垛变成鞋垫,等挣到钱后,不管想什么办法也要找到兰花,不行就去越南。
  因这狼牙山区遭遇了这场大雨,仅有的一点土地也几乎全都冲垮,在“龙抓坡”上再无植树造林可言。于是,政府动员临近几个村子的农民向山外迁移,原则上是每村人口留一半走一半。黄蒿一咬牙舍掉盖起的新房,准备在山外安家,即使自己操劳一生,也要带青豆一起走出去,也要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有个较好的生存环境。青石有自己的打算,他要在这里等兰花,他觉得兰花迟早要回来。还有就是大部分山体滑坡了,可葛条坳里却纹丝没动,经过雨水浇灌之后,那葛条疯了似的长,阔大的叶子片片像蒲扇,把一道大沟和两面山坡遮得严严实实。
    虽然没有了土地,农村产业结构还得继续调整。况且,据说有人提出了大北京圈概念,说不定今后这里能划归北京市。于是,该治山的还得治山。在乡村两级政府的推动下,青石家附近的山坡各有其主,当然要搬走的还要搬走,剩下的庄户人再来改造这千年不变的山山岭岭。由于葛条坳的葛条纵横交错,盘根错节,栽树肯定不好好长,怎么做工作都没人承包。青石象征性的掏五十块钱,和村委会订了承包协议。协议规定,青石掏了这五十块钱后葛条坳所有出产在五十年内一律归青石所有,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其他人无权干涉。
    没有人给青石说对象,人们知道,青石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的心是给兰花留着的,是已经走了的兰花依然占据着他的整个情感世界。两位老人也不再为他张罗,一是这里的男人本来就难找对象,结过婚的男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不敢指望了;二是两位老人也恋着兰花,兰花是他们的心头肉,心头肉掉了,那种痛的感觉何等强烈,伤痛的心里,怕是容不下别的女人来做她们的儿媳。
    那天是来年的正月十八日上午,春日暖洋洋的泼洒在狼牙群峰上。今天,是葛编鞋垫厂开业的日子,厂子的名称叫“兰花葛编鞋垫厂”。之前,按照有关程序在工商局注册了“狼牙山牌”商标。厂房是黄蒿家搬迁后留下的空房和青石家自有的房屋。年前,青石和上海的郭院长取得联系,在郭院长的策划帮助下进行了专利申请登记。并且,在郭院长的推动下,挂靠上海中医研究院的上海中医药贸易公司按每双鞋垫五元的价格一期订货十万双,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已经到账。本来,这个贸易公司是要出资入股的,但郭院长坚决不同意,他的意见是,不能与狼牙山人争利。
    这是这个偏远山乡第一家小有规模的企业。在青石家的小院里,乡长董大发来了,派出所副所长王大槐来了,还有附近山庄的五十来名手编工人,男男女女把打扫干净的小院儿塞了个满满当当。开业典礼开始,董大发代表政府站在台阶上讲话,首先讲了鞋垫厂地开张,标志着全乡农业产业结构调整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然后就是祝贺企业长足发展,希望青石带领全乡农民走上共同富裕的道路。最后表态政府将对企业给予大力支持。讲话结束,在鞭炮声中,由董大发、王大槐、村党支部书记剪了彩。
    也就在这个时候,几个人刚刚剪完彩,董大发手里的剪刀还没放下,激烈的鞭炮响声过后还有稀落的炸响,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辆京牌出租车停在了青石家门口,等大家望过去的时候,从车上下来的是抱着孩子的兰花。
    兰花用一件棉氅包裹着她刚出生半年的女儿,母女俩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大家眼前。
    青石看到已经半年不见的兰花,她脸上带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憔悴,但两眼射着坚定与自信的光芒。看到自家院子里这么多人,闪过片刻的惊诧。青石急切的趋前几步,双手托住兰花两腮,两眼像两棵钉子楔在兰花的脸上,片刻才又将目光越过兰花的肩头去审视自己的孩子,孩子也像是很懂事的看着他,幼稚的双眼像莹莹碧水里镶着两颗黑珍珠,细嫩的脸,柳眉上挑,有点像她姑姑青豆的样子。孩子看到神态异样的青石,居然不胆怯,还奇怪的笑了一下。青石突然狮子一般狂吼一声,猛然转身跪地,面向状如狼牙犬齿般的山头,这位坚强的狼牙山汉子不再压抑自己,他嚎淘大哭。青石妈也早已经奔过来,把孩子抢到怀里。青豆抱住兰花叫了一声“嫂啊”就已经泣不成声,就连赶来帮助青石开业的黄蒿也“噗通”一下和青石跪在一起,流着泪,一手搭着青石的肩头,一只拳头不断地捶打着地面。
    后来听兰花讲,现在中国和越南关系好多了,边界上把守的不算严,百姓们互相跨越国境线卖东买西也是常有的事。她说自己被送回越南的路上政府给予她特殊照顾。她是在被带走后第五天上才生了孩子,那时候她已经到了越南的娘家。后来她发现能够跨越国境线,就想办法借了钱坐火车到北京,到北京后一是不认识路,二是手中没了钱,她就给一个出租车司机出了高价,说出自己是哪个县哪个乡哪个村的人,并保证她丈夫一定会给司机钱,人家还真就一路打听着把她送了过来。这样一来,兰花倒是很自信了,她说,公安上再来找她,就痛痛快快的跟他们走,不过是回趟娘家的事,比自己走安全、享福多啦。


易县作家协会主席李文通评论:http://www.yswhw.com/showtopic-571.aspx
易县作家协会荣誉主席王智勇评论:http://www.yswhw.com/showtopic-7417.aspx
注:此篇小说原名为《叩开狼牙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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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0楼卢国章的帖子

真好看!赶紧再来几段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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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秘书长厉害,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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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手就亮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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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贺!老兄就是厉害。不愧易水文坛老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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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研讨会吧,也当一次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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