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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山情事(刊于荷花淀2015年第二期总第50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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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牙山情事

卢国章

一、买来女人成个家

    这天快要吃晚饭的时候,黄蒿来找青石,在门外就喊:“青石,青石!”没等青石回声,他就已经来到屋子里。

    “听说下庄子吴强儿家又领女人来了,黑着要的不少。你也要一个吧,先去先挑,捡着模样俊的。”

    青石家住的山庄与黄蒿说的下庄子不过三里地。他们来到吴强子家院里时看到满屋子占满人。青石有些犹豫,站在吴强子大门口望着窗户上憧憧的身影。

    “走啊!怕什么,咱就是先看看嘛!”黄蒿用力推着青石的肩膀。这时候吴强子送两个人出来。吴强子个子不高,有些驼背,只有三十多岁,脸上却堆满皱折,瘦得眉骨和颧骨高高地突出来,一只裤管皱巴巴长及小腿,另一只裤管挽到膝盖的上边,嘴里不停地说话,夹带着浓浓的烟气。“就这么着,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一看这人就是过日子的主儿,你看长的那样子,挺俊呢。还有那个高的,就是黑点,要说干活可没问题,那屁股,头胎准是小子!我说的那个数一分都不能少。咱说好,谁先来谁先得,晚了别怨我。就这么着。快着点啊!”两人一个“嗯嗯”一个“啊啊”,和青石、黄蒿擦身而过,虽然相互认识,也没打招呼。吴强子抬头,看到青石俩人,赶紧举起右手打招呼,“哎!表弟,怎么在这儿,屋里待着呀!”随手抽出两只玉兰烟,一边递着一边说:“走,走走,看热闹去!”说着在前边领着两个人进了屋。

    屋里人有的坐在凳子上,有的靠墙站着。吴强子的媳妇——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坐在炕沿上,失了本色的吊带背心高高地卷起,一只奶头含在孩子嘴里,一只奶头软软地耷拉着。青石他们进门,她刚好把孩子拎起倒个方向,然后抻了另一只奶头,用手捏着塞进小孩嘴里。炕上放着老式八仙桌,正中间位置坐着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梳得整齐,脑后用大簪子别着一个髻,肤色黝黑,深陷的两眼很有神,左手食指和中指间的香烟还剩半截,稍显肥硕的浅蓝色褂子镶着翠色花边,袖子刚刚没了臂肘。老人见青石他们进门,两眼看过来。吴强子上前介绍说:“这是我俩表弟;这是孩子他姥姥!”老太太点点头。这一带山民的关系,正像吴强子刚刚称呼的一样,基本上可互称表兄弟,亲戚相连,并且辈份很难说清。

    青石看到老太太身旁坐着三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其中一人怀里搂着才几个月大的小孩,看来是结过婚;还有一位身材小,看上去不到二十岁;紧靠着老太太坐着的一位中等个头,头发很黄,长长的眼睛藏在高高的眉骨下边,从薄唇中露出洁白宽大的牙齿,头歪着,很疲劳的样子。看了一会儿,黄蒿扯着吴强子的衣角走出门外,小声说:“老表,这仨女的底子实不实?”意思是可靠不可靠,能否留得住。

    “嘿!实着呢,保证飞不了!怎么,想要一个?也是,你又没个姐妹,没人给你换亲,领一个合适……”

    “哪儿啊!不是我,是青石!”

    “青石不是有妹子吗?”

    “不行,人家不换!”

    “青豆不换?”

    “青石青豆都不换!”

    “嘿!邪了,没听说呀?”

    “什么听说不听说。就说这仨女的,有青石的份儿没有吧?”

    “有份儿,又没份儿。”

    “这叫什么话?咱说的是正事儿!”

    “我说的也是正事儿。拿了车费来,就有份儿,不拿车费来或者拿晚了就没份儿!”

    “那你给剩一个,说吧,多少钱?”

    “哎!我说,是你要还是青石要?是你掏钱还是青石掏钱?怎么你比他还着急?”

    “我们俩不是好朋友吗!说吧,多少钱!”

    “那也得说清楚,你们俩谁说了算,还得问问青石他要哪个,买东西还得以质论价呢!你大包大揽到时候弄个大劈叉!”

    这时候青石也蹓跶出来,黄蒿赶紧探着头问:“看好了没有?哪个合适?”

    青石默不作声,低着头站了一会儿,狠狠吸一口烟,又仰起头浓浓地吐出来,低低的“哎”了一声说:“听说麻杆媳妇跑了?她娘的我就猜不透这南方人,她就忍心放下自己的孩子拍屁股走人!”

    “表弟!我这儿可踏实着呢,你看咱们领来的娘儿们就没跑一个,你猜这是为什么?我告诉你,因为我领的都是广西、云南的,那里穷得饿死獾,到咱们这儿就进了佛堂,打都打不走!”

    黄蒿质问青石:“怎么,你觉得让青豆换亲好么?男子汉就用自己的妹妹换媳妇吗?”

    青石听了黄蒿的话也不生气,说:“这不是来看了么?”

    “那就定下来你要哪个,刚才我可是跟老表说得差不离了,就等你一句话。”

    青石沉默片刻,鼓腮咬牙地说:“豁着咧着的干吧!”

    “哎——”狼牙山人的字用意很广,其表现的内容全靠语气调节。听着青石已经答应下来,黄蒿立即用上扬的“哎”字来表示赞同,来表示肯定。然后又转头问吴强子:“老表,钱?”

    吴强子又抽出两只烟分别递过来,说:“刚才你们看见了,走的那两位,就是麻杆和他爹,麻杆媳妇不是跑了么?他立时还花钱,不就是个荆条垛么?花个荆条垛的钱,新媳妇就到手。父子俩说回去凑钱。屋里挨着孩子他姥姥那位,就属她长得是样儿,带福气,不敢说拉金尿银放锡屁,烧火做饭生孩子我打保票。别看麻杆儿瘦马连筋的,眼力不错,一眼就相中了,八千,明儿早上拿钱。”

    黄蒿一听就吐了舌头,扭脸看青石,然后冲着吴强子喊:“别你妈得着屋子想上炕,忒黑!你讲点良心,为咱们办些实事。那闺女出来这么老远跟了青石算有福,你给人家把事情办好,也算积了阴德!”

    “我可没说青石非要不可!我说的是人家麻杆出八千!”

    “你这么着啊,吴强子,我可先告诉你,今天青石点了头,打算要这人了,谁也别想夺去。你要给了别人,第一,我砸折了你的腿!第二,我告你个王八鸡!别你妈以为都不懂法。我不去乡不上县,我直接上中央!你倒卖人口,最低判你个死刑,还立即执行……”

    “哎”吴强子说出的“哎”是带拐弯读三声的。“你什么意思?青石找对象你搅和什么?你凭什么砸折我的腿!?我们表兄弟的事,我们看着办!你告?你告哇!谁也别想夺了去?谁夺谁的呀!麻杆父子俩定下这闺女,还就得给麻杆留着!最低判我死刑?高了判我什么?就是车裂了我,我妈心疼,管你屁事儿!这事还办不了啦!”吴强子说完,一扭尖尖的瘦屁股就向屋里走。

    青石一把拉住说:“老表说得对,咱们的事,他黄蒿掺和不着,看在你爹跟我爹是正儿八经的表兄弟面上,你说句办事的话吧!”

    青石平时不爱求人,就这一句话说得吴强子转过脸来,两只小圆眼盯着青石问; “咱兄弟俩的事?”

    “咱兄弟俩的事!”

    “别人不掺和?”

    “不掺和!”

    “看在老人的面子上,给你办个事。这个数!”吴强子举起右手,拳了中间的三指,拇指和无名指尖尖的挑着。“今天晚上,过了今天晚上别说。”

    青石和黄蒿都明白,吴强子说的是六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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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政府行为

    乡民政助理郝乐子从食堂打来一小盆烧土豆块儿,用筷子串了两个馒头在手里举着,刚刚拐过前边的墙角,就听有人在“嘭嘭”地敲玻璃,他不由抬头,看窗户里乡计划生育助理崔素梅正和他挤眼。他知道崔素梅找他又有什么事,便绕到门口推门进去,一看派出所的王大槐也在,正把嘴凑在小盆边连汤带菜的往肚里吞。郝乐子把菜盆放在崔素梅的办公桌上,顺手拎把椅子和王大槐坐在一起。崔素梅三十来岁,长得细皮嫩肉,胸脯高高的搁在办公桌上。看郝乐子坐定,她喝了口菜汤,将嘴里的馒头涮下,打着官腔说:“郝助理也来了,我和王所长刚说了几句,昨儿个我到县里开会,还是这计划生育的事,规定一票否决,如果全乡查出一个计划外生育,书记、乡长就地免职,像我这样的开除回家。你是管结婚证的,让人们婚前写个保证书,二胎卡间隔这好办,咱们勤下着点儿乡,该上环的上环,该流产的流产,就是还有三天没出肚子,为了给书记、乡长保驾也得拿了“大月”。就是有一样咱不好说,你说咱乡十八条山沟,十三村一百多个自然庄,从外地寻来多少媳妇,这些媳妇有多少是明媒正娶有合法手续的,咱没统计过,也没法统计,更不能去统计。咱就说,咱统计上报时说书记、乡长怎么怎么狠抓计划生育工作,加大对计划外生育的查处力度,使全乡人口以每年千分之两点四的速度下降,你说这是事实么?

    王大槐抬起头来接茬说:“等过十年二十年,户口本子上没什么人了,那山沟沟里却挤爆了,都是黑人,没户口,反正人家要户口也没用,也就少摊些三提五统。”

    “那怎么办?”郝乐子着急了,他觉得自己虽然管全乡的结婚登记,但他是按规定办事,第一,不多收一分钱的登记费;第二,男方女方的身份证明及婚姻状况证明必须齐备。平时他查验仔细着呢。全乡突然生出挤破山沟的“小黑人”,究竟和自己有多大关系?

    “书记、乡长知道这些事么?”郝乐子问。

    王大槐把最后一角馒头塞进嘴里,然后左手端起小盆一仰脖,嗓子里咕噜一声,又连续打了几个饱嗝,反问:“你说……他们知道……不?你没见谁在这里也呆不长,还没怎么开展工作就赶紧找关系调走了么?

    其实郝乐子心里明白,全乡没结婚证同居,生下孩子不报户口的很多,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当地环境条件太差,小伙子们找对象困难。一个叫台上的村,一共六百多口人,三十岁以上的老少光棍就一百零八个,号称一百单八将,那是在狼牙山区乃至周围邻县出了名的。有的老人为了让儿子娶媳妇接续香火,不惜用女儿去换媳妇。从八十年代初开始,人们才走出山门,而且,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就领进几个女人,有的是姑娘,有的是称作离婚,或者称作丈夫病故了的妇女。逐渐地,从外地介绍对象成了当地年轻小伙子解决婚姻问题的主要方式,多了这个方式,狼牙山男人面前通向婚姻道路上的高墙变矮了。这些女人中,有的带着介绍信,有的什么都不带;有的在这里生儿育女过日子,有的今天来,明天就不见了,小伙子少则三五千,多则万儿八千的钱就打了水漂。大家都明白娶这样的女人没把握,但还得娶。这些事郝乐子当然知道。但是,就像换亲一样,我国早就反对换亲,说那叫买卖婚姻,但谁又杜绝得了?有的老乡为了有把握,换亲的两对四个年轻人在两边老人的带领下来办结婚登记。他们有村级证明,他们说四方愿意,请来的证婚人也大都是乡里或村里的头面人物,你能不给他们登记么?但这里边又有多少隐情,又含有多少买卖婚姻的成份呢?

    王大槐看两个人都不言语,说:“我看哪,这事得跟书记、乡长汇报一下,咱也不能太不负责任,婚姻登记那叫法,不登记就结婚那叫犯法。咱们是人民政府,既要为人民办事,也不能纵容他们触犯法律;既要给书记、乡长保驾,也不能把百姓的好事给断了。咱们要本着为国家负责,为政府分忧,为百姓着想的精神,把事情办好。”

    新成立的三个调查组分片包村,一户一户的重新清查全乡的实际人口及婚姻状况。在动员会上,快二线的董大发乡长下达了工作任务,并且口头规定了本次调查工作的计划目标和实际操作中应该掌握的尺度,即:一、对待有相关手续但没办结婚登记的罚款200元,立即补办结婚登记;二、没有任何手续同居的,责令女方回原籍开据身份证明及婚姻状况证明等项手续,罚款200元,然后补办结婚登记;三、没有任何手续,也不能到原籍开取任何证明而同居的,应立即分开居住,并按照女方的要求,由男方出资,由派出所将女方送回原籍;四、没有任何手续,也不能到原籍开取任何证明而同居的,应立即分居。如女方切实同意结婚,要由女方写出结婚申请,结婚申请中包括自己的年龄、籍贯、婚姻状况等,并由女方请出证婚人,然后向乡里交足500元的抵押金,可正式登记结婚,视为合法婚姻;五、以上各种情况,如具备结婚登记资格,在领取结婚证前必须写好计划生育保证书,并交200元抵押金;六、没有领取结婚证而同居并生有子女者,小孩的身份暨户口应根据在本次核查中处理其父母的婚姻状况而分别予以确认,即:如父母的婚姻被认定为合法婚姻,对小孩的户口也予以登记;如父母的婚姻不能被视为合法婚姻,比如女方被骗或被拐卖而来此地生活,打算就此机会回到原籍,那么,对孩子的处理应本着对孩子成长有利的原则相互协商,通过协商不能达成统一意见,则通过法律来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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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特殊的婚姻殿堂
   第二天吃过早饭,镰把老汉把院子泼了水,重新细扫一遍。他努着嘴,一直低头干活。青石不让妹妹换亲,当爹的有喜也有忧,喜的是自家的孩子有这般志气,为自己的妹妹着想,宁可委屈自己,那是兄妹的情义;忧的是花钱买来的媳妇可不比驴马,驴马就知道驮条子驮筐子,人往哪儿牵它往哪儿走。可这人是有脑子的,人家心眼儿里想的什么谁知道?再说,一家过日子,马勺锅沿的,有个脾性不合适过不到一起,三年五载拍屁股走人,还不把青石毁了?青豆和妈妈收拾屋子,把东配房的椽、檩、墙壁都清扫了一遍。两床簇新的铺盖整齐地叠放在炕角。全家最高兴的属青豆,她觉得青石这样的哥哥在本地实在难找,这才是一个够格的哥哥。自己从此就真正实现了找心中满意对象的梦想。家中添了新人,将为这平凡的日子注入新的内容。青豆手脚勤快,动作麻利,不停地说说笑笑。妈妈自然也在想心事,儿媳妇一过门,家庭成份复杂了,说话办事就要多想想,这外地的媳妇和本地人生活习惯肯定有所不同,咱就得随着点。青石为了不让妹妹受委屈,走了这条路,做妈的要尽自己一份力,想办法把媳妇拢住。

    黄蒿的爹妈也到上坎来帮着打点,把黄蒿买来的糖、烟、瓜籽摆在桌子上。

    半前晌,在青石和吴强子带领下,吴强子的岳母和被称作“兰花”的姑娘来了。青石曾问兰花姓什么,吴强子说不知道,就叫兰花吧。青石也不再多问,反正这些从南方来的姑娘,不是叫香,就是叫兰,再不就叫娟,名字都很有狼牙山区的味道。进到院内,兰花四下张望着。吴强子的岳母穿着很肥又短的兰咔叽布裤子,上身仍然穿着镶了翠色花边的褂子,她轻飘飘的身子走路很快,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烟卷一直夹在手指间,偶尔抽一口。

  这样的婚事不适张扬。根据青石的意愿,也不给远亲近邻捎信儿。中午有青石一家,黄蒿一家,请上吴强子和他的岳母吃了顿并不热闹的午饭。一共十二道菜,两瓶红星二锅头酒没喝完。吃过饭,吴强子背着人从青石手里接过六千块钱,领着岳母走了。临走时,老太太和兰花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大家一句也听不懂。吴强子说她们说的是“壮语”,就是壮族人说的话,当然听不明白。这会儿青石才知道,原来自己寻了个少数民族的媳妇。等吴强子他们走后,黄蒿的爹妈也下坎回家去了。黄蒿却在青石家吃过晚饭,待到已经有点缺的月亮又出山了。青石说:“有十一点了吧?”黄蒿“嗯”一声。又抽了一根烟,对青石说:“悠着点,祝您幸福!”然后笑了笑,青石也笑了笑,黄蒿起身走了。

  狼牙山的夜晚宁静悠远,鸣虫低低的叫声永远都显得特别压抑。山雀、石鸡、黄鹂等鸟都已趴在窝里做着它们禽类的梦,只有一种晚上才出动的鸟间或“呱呱”叫上几声,空谷荡转,给夜幕下的连绵郎山增添更多的寂寥和神秘。

  累了一天和衣躺下休息的青石妈仄耳听听黄蒿走了,从炕上爬起来,进到今天才布置的新房,看到兰花还缩在炕角团着身子睡觉,上前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唤:“闺女,闺女!醒醒啊!”兰花和大家一起吃过晚饭后,在青豆指引下来到这间小屋子,看过几眼就躺下。不知她经过了多少颠簸,这时候正需要休息,时间不长就睡着了。在青石妈不停地摇动下,兰花醒来,两只细长的眼睛先开一条缝,又定睛看了青石妈片刻,再看看周围,似乎在确认自己身处的位置,然后两臂撑着炕爬起来。“时候不早了,睡觉吧,啊!”兰花似乎一句也听不懂,也不答话,只向炕沿挪挪身子,一偏腿两脚踩住炕下的鞋。青石妈把炕单的四角抻抻,拿起窗台的条帚,从炕沿开始向里扫着。新婚之夜扫炕要由外及里,表示存财存福存富的意思,现在又有了对新人留得住,不能“扫”出去的意思。然后把两床铺盖并排紧挨展开,两个鸳鸯荷花枕头压住被头。这些“行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养了半大小子没这些准备就是当妈的失职。青石妈过来时手里拿的一条纯白毛巾叫验贞巾。过去,新婚的第二天早晨,一对新人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条毛巾呈到婆婆跟前。不管什么原因,这上边要是没有“红”,婆家完全可以据此将新媳妇给休了,娘家和新媳妇本人蒙受再大的屈辱怨不得婆家。所以,新媳妇的道德身价就全在这条毛巾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毛巾的作用渐渐淡化,虽然必须得有,而且必须是纯白,但很多年青人不了解这条毛巾以往年代在婚姻中的份量。当然,现在人们的贞操观念改变了,给小夫妻的这条毛巾也只流于形式,第二天小夫妻不再呈,做婆婆的也不再验。兰花就更不了解这条毛巾的意义。见青石妈递过来,兰花顺手接住,搭在墙角的盆架上。青石妈也没说什么,只用手摸着兰花的背叮嘱:“时候不早了,睡吧!”兰花没吭声,这时候青石解手回屋,青石妈便回北屋睡觉去了。

    青石环顾小屋,感觉自己像梦一样,用报纸新糊的顶棚和墙壁在电灯的照射下泛着白光,每个墙角的大红喜字显得特别抢眼。人生无常啊,昨天黄蒿一句话,今天自己就进了洞房,对一个人一生来讲结婚是天大的事情,却变得如此简单。狼牙山的汉子不容易找对象,谁家娶媳妇虽然不讲究吹吹打打,但也要狠狠地摆上两天酒席,亲朋好友贺喜之声会吵得这本来幽静的小山庄沸腾起来。那些小兄弟大侄子要围着新娘闹腾几天。    

可……青石回头一望,看到兰花一手拿着新买的脸盆,一手拎了水瓢正站在身后看自己。灯光下,两对眼睛第一次如此专注的相互对望,默默地,两人脸上都无任何表情。片刻,兰花把水瓢向门外摆了摆。青石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板柜上抓起半盒玉兰烟,一步跨出门坎,向他和黄蒿常去的小山头上走去。

    这座小山头仅比青石家的北房稍高一些,上边有两块放置端正的石板,青石坐在自己常坐的那一块。放眼望去,月光下,山的轮廓清晰可辨,甚至能够看到山头上索然独立的山木。这个小庄子分层居住着十来户人家,这时候也都已经熄灯睡觉。这些庄户人倚山建房,靠山吃饭,既悲叹命运不济又安于现状。除了个别人出门打工挣几个辛苦钱外,更多的人种很少的地,主要就靠割条子,编筐子苦熬时日。既想得知山外世界,又不敢迈出山门半步,觉得一旦离了这山,人就变成了没根的浮萍,生活便没了着落。

  青石在外边足足坐了一个小时,听到吓人的“呱呱丢”第一声叫,头皮紧了一下,起身顺着他和黄蒿踏出的斜径回到家里。刚才屋里还暗,这会儿又开了灯,想是兰花已经洗完澡。青石听别人说过,南方来的女人特别爱洗澡,不管闲忙,每天都闭门洗上两次。

    兰花洗完澡重新穿好衣服,困顿之色全消。披散下来的湿漉漉的黄发,映衬得稍显消瘦的脸庞干净平滑,长长的睫毛和细长的双眼含水带露。只是眉宇间略带愁绪,神态里隐含沧桑。她不知道青石去了哪里,她明白今天自己结婚了,虽然自己将和眼前的汉子过日子,但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洗澡那是绝对抹不开的。看着自己稍作示意他就知趣的走开,她竟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只觉得这个身材结实的汉子还算通人情。看他宽阔的膀背,雄健的肌体,有棱角的面庞,额头上有深深地两道皱纹。她想,自己隔山探海屡经磨难,能找到这么个男人也该知足了。洗完澡在地上站着想了一会儿心事,觉得自己已经收拾停妥,在地上傻站着也不自在,就又偏腿上炕。青石进门时,她已经把头发拢到一边顺身躺下,只用被角盖住自己的上半身。

    青石在这寂静的夜里洗脸涮脚叮叮当当的拾掇自己,兰花时不时看上一眼。拾掇完了,青石走到炕前伫立片刻,对着兰花问:“不困了?”

    看到兰花用两只探寻的眼睛看着自己,才想起人家是说“壮语”的,可能对咱的汉语听不懂。

    “我说话你听不懂是吗?”

    “你们那里不听收音机吗?”

    “你不会说普通话吗?”

    青石问了几句,看自己的新婚妻子竟越来越像傻子一般,心里觉得不是滋味,也便跨到炕上坐好,仔细地看着仰躺着的兰花。她心里想得什么自己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对自己印象怎样,是否打算长期住下去和自己生儿育女过一辈子,是否也和有的女人一样为了骗钱,前半夜把男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精疲力竭,后半夜就逃得杳如黄鹤无影无踪?或平时表现得尊公孝婆爱丈夫,等全家人不再戒备,都认为前世积德才寻了这么个好媳妇,她便让丈夫领着到县城,或者纯粹到北京转转,然后只眨眼功夫,便大隐隐于市了。青石有一种预感,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女人如此漂亮,眉目如此清秀,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天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情?但也确信自己,不管她什么目的,不管她现在对自己印象如何,他都会用心对她,就是一块石头,他也要用自己火热的情怀将她融化。看她眉宇间透出的隐隐沧桑,他能感觉到她肯定受过不少苦,经历过不少磨难。她微合的双唇有时也动一动,他知道她也想和自己沟通,把她的身份,她的过去,她的故事,以及对自己的感觉说出来,可惜这“壮语”……

    兰花慢慢抬起左手,主动拉过青石的右手,用食指在青石的指根上摩挲。她的手指随着青石手上老茧子的高低而起伏,如此反复几遍,又反过来让青石的手在自己的手上摩挲。青石惊奇的感觉到,她手上的茧子不仅不比自己的茧子少,而且手指的每一个骨节都高高突起。青石明白了,她是和自己进行无言地交流,告诉青石,你是劳动者,我也是劳动者,你勤劳吗!我比你更勤劳。然后,兰花用双手捧住青石的双手,在自己胸前用力搓着。青石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一边用眼睛叮着她的两眼一边点着头。兰花突然翅起上半身抱住青石,青石感觉一串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膀子流下来。兰花压抑着哭声,但嗓子里仍然发出“咯咯”的细小声响。青石把她越抱越紧,两个胸膛贴在一起。他突然感觉到兰花本身就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只是相隔久远,刚刚远道归来。或者自己和兰花就是血脉相连荣辱与共的夫妻,是自己的原因使她浪迹天涯受尽磨难。她手上的茧子,她所受的屈辱都与自己有关。青石抱着兰花略显娇小的躯体,心正在被慢慢撕裂,灼痛的感觉漫遍全身。他推开兰花的双肩,双手托起她的脸,抿舔她垂注的双泪。兰花身体开始颤抖起来,之后不由自主的剧烈痉挛。她抑制不住体内奔突的兴奋与激动,张开嘴压在青石硬实的肩膀上。骤起的,发自胸腔的呜鸣声憋屈着从鼻孔冲出。她锐利的牙齿咬噬着青石的肌体,青石不觉疼痛,竟感觉到从未有过的一种酥舒的快感。兰花的双手在他的头、颈和肩背间抚摩。她不再流泪,在青石左腮上近乎窒息的一阵长吻之后,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先是双臂垂挂,而后整个身体绵软地平躺在炕上,胸部剧烈起伏。青石看到仰躺的兰花,像刚刚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的使命,颤抖着双手急切的扒开兰花的上衣。兰花白晰的各顶一点暗红的两个乳房立即显现在百度电灯泡的照射之下,丰隆挺拔,微微颤动,像两束强光,直晃得青石一阵晕眩,他刚刚用双手探到,那兰花已经无助般的呻吟起来。青石慌手慌脚地褪掉自己的衣服,一条大腿无师自通地搭在兰花身上。兰花迷离的眼睛向上边的灯泡羞涩的一瞥。青石腾出一只手拉灭灯,小屋顿时陷入黑暗。恍惚间,青石觉得体内有雷霆万均之力,直鼓荡的下体迅速膨胀,具有了冲破一切的坚韧。小屋颤栗起来。青石的血液如猛泻的江水奔腾咆哮,直引的石破天惊红雨如注,他被淋在这雨里气促气舒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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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幸福时光
    
青石结婚以后,黄蒿来青石家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又变得次数越来越少。每天就三遍,早晨待到上午该上山了,中午待到下午该下地了,晚上待到青豆全家准备上炕睡觉。那真是次数少了时间长了。镰把老汉两口觉得,不管怎么样,青石娶上了媳妇,让青豆换亲的念头取消了。青石小俩口常常勾肩搭背,开始时镰把老汉看到了还脸红,后来就习惯了。青石不让妹妹换亲本来目的是想让妹妹离开大山,去过另一种生活。但看到和青豆说了几次要她嫁到山外,她仍然和黄蒿眉来眼去之后也就丧失了信心。女孩子一旦有了意中人,那颗心定好了方向,会不顾一切往那儿奔,那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让爱情蒙住了双眼,刀山她敢上,火海她愿跳。尤其是像青豆这样娇生惯养的主儿,为了爱情,她可以义无反顾的背弃爹娘。要不怎么会有人说爱情是一种病呢。黄蒿攻势凌厉,除了对青石家大献殷勤外,那一张嘴左叔右婶把镰把老汉两口子叫得身在空中,醺醺然,飘飘然。还在兰花面前卖乖,经常用手比划教她“北京语”。而且明知道她听不懂,还在她面前夸青石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能干。青石心里有数,也不揭穿他。其实他从心里喜欢黄蒿,要不也做不了这么多年的朋友。青豆对黄蒿的感情就更是浮在水面上了,竟肆无忌惮地在饭桌上说黄蒿的好话。青石看出来了,再这样下去,黄蒿不仅要来他家的次数少,快发展到来的时间也要短了,那就是纯粹和青豆俩人外边谈。于是,就着这天中午吃饭的时间,青石敞开了说:“青豆,我看你是有福不去享愿找噎受,上次我跟下庄子枝儿说把你往山外说说,也像她一样嫁到涿州去。前天我去买洗衣粉正好看见枝儿又回来了。她跟我说,她上次回来时给你提了个碴儿,一家养鸡的,可跟你一说,你说自己有对象了。我都脸红了你还不害臊!那对象是谁?是不是黄蒿?”
    青豆听着自己的哥哥这样问自己,脸不红心不跳,坦然反问:“是黄蒿又怎么啦,光兴你找对象不兴我找,光兴你跟黄蒿好就不兴我跟黄蒿好!都什么社会啦,你也跟爹学学,没事就听会儿收音机。哎……我倒看见你和黄蒿一起时,得着书了抢着看。这不少看书思想怎么就跟不上形势,还不如黑介听‘呱呱丢’叫去呢?”
以前青豆没这样和二哥说过话,青石倒觉得挺新鲜。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并不是跟不上形势,可眼前这横亘东西的大山,将永远遮住希望的光芒。这座座高山,条条深沟,能埋葬多少人的幸福啊?男人脚下生了根,逃不走,躲不开,可女人身上是长着翅膀的。
    兰花不知道两个人说的什么意思,只顾埋头吃饭。老俩口觉得黄蒿青豆既然有意,真要成了婚,坎上坎下住着总有个照应。尤其是做母亲的,永远都不愿让自己的子女远走高飞。于是,老俩口都没说话。
    到吃过半顿饭的时间,青石终于说:“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要想清楚。”
    “哥,我想清楚了,黄蒿他不傻不呆,身子骨儿没毛病,怎么也能混口饭吃,不就是穷点儿富点儿的事吗!人在哪儿都是过日子,一辈子几十年的事,一晃就过去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青石觉得再劝也是白费口舌,干脆放了响炮,“那可得说清楚,今年秋天让他们把那房子翻盖一下,不能就这么轻而易举稀里糊涂的把我妹妹娶过去,要找一个有头有脸的媒人,把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才行。”其实这就是答应了妹妹的婚事。
    青豆把手中的一小块饼吞在嘴里,没等咽下,就假装慢慢腾腾的踏出门外,然后,颠起小碎步急着奔了下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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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把百姓的事办好
    
兰花果然是一名劳动妇女,既不偷着跑掉,也不等不靠,每天跟着青石出门,青石在山的高处,她在低处。为了省些力气,有时候青石割下毛条子打捆背到山下的阴凉处,兰花就一把一把的把毛条子捋光。这样,去了叶子,光条子比毛条子轻了五分之三,往回运的时候就轻得多。在日常生活中,兰花不急不慌,不断地跟别人学说当地话,很快就对吃饭、喝水、走、拿之类的话不仅听得懂,而且也会说了,虽然显得鼻音重,舌尖跑气,还是给青石增添了信心和不少乐趣。
    乡里来人调查婚姻人口时,也知道了青石的事。论乡亲辈青石叫王大槐表叔,正好王大槐领的调查组分包这个村。了解情况后,王大槐和同组的几个同志商量一下,就按乡长的第四条指示,即“没有任何手续,也不能到原籍开取任何证明而同居的,应立即分居。如女方切实同意结婚,要由女方写出结婚申请,然后向乡里交足伍佰元抵押金,可正式登记结婚……”其实,明眼人一看就清楚,这一条规定实际上没有制约作用。不管女方是从那里来的,婚姻状况怎样,连年龄、籍贯、民族等都写在一张纸上。也就是说,只要女方同意,嫁娶双方凑上伍佰块钱,当然这钱都是男方拿,这结婚证就可以领,就被视为合法夫妻。来调查时,王大槐把兰花一个人叫到新房里,对诸如你的家庭住址婚姻状况民族年龄同不同意结婚等问了一大串,兰花有些慌恐地低着头一句没答。后来让青石进屋帮着问你二十二了是吧你愿意和我结婚是吧你愿意领结婚证是吧?问一句兰花就点一下头,王大槐说:“你看人家刚来怪怕人的,这样吧,让他写个申请,青石你准备伍佰块钱。”青石说钱好说。就找出笔和纸,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意思是让兰花写申请。兰花直摇头,王大槐说:“这不行,这申请必须得有,要不就是后遗症。”其实兰花真听不懂要让她干什么,但看青石拿着纸笔着急的样子,就把笔拿过来,在靠后墙的板柜上铺平纸真的写起来。写完两行拿给青石看,上边写的全是acdfo之类的字母。青石和王大槐仔细看也看不懂什么意思,像汉语拼音又拼不出字。几个人思考半天,结论是这“壮语”咱看不懂。青石给王大槐递上烟两手捂着火柴点着,试探着说:“表叔,你也看着呢,她愿意和我结婚,可她不会写字,就让我替她写吧!”王大槐看了看同来的几个人,说:“大家也看着呢,青石问她的时候她都点了头,看来咱中国还真有比咱这里贫穷的地方,受教育程度很不一样,文化水平太低,可能是刚学拼音。再说人家要用‘壮语’写了申请,回去也没法交差。我的意见是,就让青石代笔,让他媳妇摁个手印,怎么样?”大家互相看看,有人说:“这事就让王所长看着办吧,反正咱这里找对象也不容易,既然来了还让她走吗?”

    黄蒿在门外听了很久,这时进门搭腔说:“就这么着吧,青石你写申请,我把咱俩今天早上套的两只野兔剥了,让青豆炖熟。几位领导下乡给老百姓办事非常辛苦,今天就是青石家的请儿了。抽烟抽烟!”黄蒿说这番话时决不点头哈腰,显得大大方方语出得体还显得诚心诚意不容置疑。王大槐终于拍板说:“就这么着了!有麻将吗?”青石接话说:“黄蒿,你知道谁家有,快去拿来!”
  就这样,青石家拿了抵压金,交上申请。请王大槐做个名义上的证婚人。过了两天,代表合法夫妻的结婚证挂在了青石家的像镜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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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成就一对鸳鸯
    
黄蒿和青豆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本来,黄蒿早就看出青豆对自己有意思,可青石没有找上对象,人们对换亲又看作是非常正常的事,他和青石是从小的朋友,他不能坏人家的“好事”。这是这一带山民们遵守的一种特殊形式的道德规范。虽然爱情不讲温良恭俭让,但你让人家断了香火也不光彩。前段时间他看到一张以前出版的《古城新报》,上面登着一篇文章,说的是两个年青人如果两情相爱,但来自家庭的阻力非常大,该怎么处理呢?这篇文章明确指出,逃婚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两人逃出去,先避开阻力,达到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的效果。其实是在利用人们落后的贞操观,你闺女跟人家跑了,和人家睡了,成了亲,黄金一块;不成亲,狗屎一堆。成了亲,女方家长烧鸡大窝脖;不成亲,家长辛辛苦苦想养出凤凰来,却变成被人拔光毛的土鸡,只得把这丢人现眼的货随便找户人家打发掉。从此以后,父母就失去了尊严,失去了在人前说话的资格。黄蒿看过文章后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情况很不适合这样做,他连一点点带青豆逃婚的想法都没有。考虑他和青石的关系,他愿意通过努力达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效果。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根据青石家的要求,到秋天黄蒿把三间正房拆得一墙落地,把地基向两边阔展准备盖五间大瓦房。
    黄蒿家盖房,青石家也不少帮忙,两家合合美美,关系愈加好起来。只是有一次黄蒿不在意惹恼了兰花。这里的人们还没有电视看,也没有比较正规的文化生活方式,所以,人们就爱听收音机。刘兰芳播讲的评书《岳飞传》脍炙人口,大家也经常学着刘兰芳的腔调说上几句。这天给黄蒿家新起的房挂瓦,青石黄蒿当小工供上档,几个妇女供下挡,其中就有兰花。她和青石结婚已经两个多月,大家早已混熟,黄蒿也经常和她开玩笑。其时,下档供上档的用作挂瓦的泥不少了,下档小工可以歇歇腿,黄蒿就学着刘兰芳的腔调喊:“岳南蛮,不要往前走啦,再往前走,开弓放箭!”意思是想告诉兰花等一下,先别上泥了。
    兰花听到黄蒿喊,就用眼睛盯着黄蒿,好像在问:你说什么?黄蒿就有重复着喊:“岳南蛮,不要再往前走了,再……”黄蒿刚喊到这里,就见兰花突然把拎在手中的泥兜子一摔,两眼愤怒地盯着黄蒿“哇哇”大叫起来,然后顺着斜坡跑回自己家里。
    青石看在眼里,觉得莫名奇妙,问黄蒿:“你刚才喊什么来着?”
    “‘岳南蛮别往前走了’呀!”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不知道。”
    “坏了!”青石的脸色突然变了说:“他妈的,兰花肯定是越南人!”
    黄蒿说:“平时她什么话都听不太懂,怎么他听懂这句话了?”
    “不是一句话,就是‘岳南蛮’中的‘岳南’两个字。她一准是听成‘越南’了,‘越南’两个字的念法,说不定用什么语念都是‘越南’。她以为咱说她越南人怎么怎么回事。”    
    听青石分析透了,吓得黄蒿一脸蜡黄,张着嘴巴望着青石呆了足有半分钟才回过神,“咳!你瞧我这惹事的嘴!青石,你快回家去吧!”
  是越南人也罢,不是越南人也罢,黄蒿不敢再提起,一是怕青石心里不痛快,二是怕得罪兰花。他和青豆的事正在这节骨眼上,还是稳当点少生是非。青石也没和兰花提起此事,所幸三天过后,兰花就恢复以前那样和黄蒿用手比划着说笑了。
  看黄蒿家已经按要求将房子翻盖一新,两家商量着给黄蒿和青豆订了婚,当地人叫“走过程”。这个村虽然通了电,但由于实在太偏僻,有人试着买回的电视机不能接收到信号,电视屏幕上除了咝咝啦啦的响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屏幕上也是翻飞的雪花。前两天有人买回了超大型锅一样的卫星接收器,等安装好后,那屏幕上人影闪动继而清晰的如同真人出现,声音也响亮清脆。黄蒿立即花钱买回两套,其中一套送给青石家,作为送给未来老丈人、丈母娘和大舅哥一家的礼物。全家人看上了电视,虽然是黒白的,心里也是甜得像吃了蜜。看青豆和黄蒿早晚不离,索性就在立冬这天给他们办了婚事。上庄下庄,亲戚朋友在黄蒿家吃喝吵闹两天。过了六八回门,一切又复归平静,只是两家的人员有了新的变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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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岁月无痕
      天地有序,人生无常,人们看相貌预卜吉凶,拆八字推算流年,想了许多预知自己未来的办法,但谁又能真正知道自己的未来呢?
    按着祖辈传下的习惯,晒干伏捋,割过秋条子,然后跑山捡过冬梢子,在间或紧张,间或从容的日子里,到了接近大年,从三伏第一天开始的条子秋就算收割完毕。接下来就该把散放在房前屋后,坡梁上和沟叉间的由于变干而显松垮的条子捆重新打整。把条子码放整齐,先用双环的粗绳勒紧,再用指粗的葛条替下。这样绑的条子捆磁实,运输方便。人家荆编厂的业务员喜欢上了,肯出好价钱。这一带山民习惯于在年前把伏捋条子绑好,用驴驮过狼牙山送到一个叫山北的集市上去,那里是狼牙山区最大的荆条集散地。该集市虽然在狼牙山南,而为什么叫山北镇不得而知。在这个镇的集市上,交易量最大最多的商品就是荆条子和各类用荆条子编成的筐筐篓篓。
  刚进腊月门儿,一场厚厚的大雪,迫使勤劳的狼牙山人停下手脚,很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地围在火盆边,守着荆疙瘩火歇上几天。现在毕竟不同过去,现在有了电视,人们不再往一堆挤,也像城里人一样把门闭得死紧,一家人在一起看节目。也有不怕冻手的人家从冬天开始编出各种筐篓,等到来年春夏出手。
    天晴两天,大山阳面的雪就化开了。青石在磨刀石上把镰刀磨快。看看兰花变得腊黄的脸,准备自己去葛条坳。兰花最近常常呕吐,青石妈告诉青石,兰花怀孕了,让青石不要总带着她出门干活儿,家里的活路也要让她捡轻避重。这是女人最娇贵的时候。兰花看着青石要出门也跟出来,青石不断摆手,兰花就是不听。她看青石上山连绳子也不带,赶紧主动进门找绳子。青石一边摆手一边喊:“兰花,兰花,不,不!”兰花不明白是不让带绳子还是不让自己跟他去,着急的瞪眼跺脚。最后青石把绳子接过来,又放在窗台上,说:“去吧,去吧!”兰花不知道青石只带一把镰刀干什么,哑哑迷迷的跟着青石向外走去。
    青石领着兰花来到葛条坳。葛条坳里不长荆条,整个一道山沟全是粗粗细细的葛条。像是老天爷的有意安排,知道山民们用葛条绑荆条最好,就满满当当的备了一沟。这个节气,叶子早就凋谢,剩下光光溜溜密密扎扎的葛条。青石用镰刀割断一根,开始用力抻捯起来。兰花则像欣赏稀罕物似地围着青石左看右看,有时也小心地弯下腰帮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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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一米曙光
    
山里人和城里人对待婚姻爱情虽然有诸多不同,却也存在共同点,就是热恋的男女和新婚的夫妻在一起时,常说一些听似无意的话和做一些看似无聊的事,其实是感情生活的需要。比如现在的兰花,她已经看到狼牙山人常穿的是家做布鞋,这种鞋刚上脚时,人们不穿着它干体力活儿,在走亲串友、闲话聊天中这鞋只剩下七成新了,便钉上胶皮掌,这样,穿上它上山不打滑又避免荆茬扎透伤脚,挺好。可兰花偏偏做起了无用功。

这天,她看到青石用葛条打整荆条捆,自己帮不上忙,便将那葛条用镰刀一段一段地割开,然后又把每段劈成粗细厚薄非常一致的几瓣。再然后,那些柔韧的葛条在她灵巧的双手间上下翻飞,片刻,一双大小一致,样式板正,状如草鞋的东西摆在了青石面前。青石并没在意,想那兰花在南方穿惯了草鞋,也必定会编,循着编草鞋的手法和式样用葛条编出一双来也绝非难事。他没想到的是,就是兰花无聊间编出的这双草鞋,居然将要影响他和他整个家庭的命运。
    青石打整条子捆有点累想歇歇手顺顺气,便在就近的条子捆上坐下来。由于刚下过雪,阳光虽好,气温仍很低,堆在墙根的雪没有融化,只有小院干干净净。青石坐稳,挺了挺腰,那积郁在胸间的闷气刚刚露出头来,兰花用一只手拎了刚编好的一双鞋已经在他面前站定,一松手,那双鞋便“啪”的落在他两腿间的地上。“穿!”兰花说。青石仔细的看过这双鞋,“呵呵”的笑出声来,他没见过草鞋,用葛条编的鞋就更没见过。他的笑不是对兰花的创造表示赞赏或肯定,也不是讥笑或嘲弄,是一种好玩、有趣、或者是和兰花共同生活以来积累起来的由衷幸福的笑。“穿!”兰花又说。见到青石并未立即执行指令,兰花便蹲下身来,一只一只的扒掉青石穿在脚上的鞋,然后给他穿上自己新编的鞋。青石索性向后一靠,仰躺在条子捆上,让兰花随意的摆弄。穿好以后,兰花拉过他的右手,把故意显得懒洋洋,眯着两眼的青石拽起来。青石憋不住继续“呵呵”地笑。这数九寒天,大雪盖地,居然给我穿上草鞋,这是我这宝贝媳妇干的轻贱事啊!天气虽然冷,可青石心里暖。
    青石站起来,那双脚刚刚踩在草鞋上,脸色倏然变了。他不再笑,眉头一下皱成川字型,那双脚踏在鞋底上,感觉涩涩的,凸起的小楞像无数双手指甲掐着他的脚掌,舒服的感觉立即从脚底生起,顺着小腿、膝盖,从大腿越过两胯,拂过腰眼儿,撼动颈椎直冲头顶,全身酥顺。
    青石手指脚下,一脸严肃地问:“你们那里有穿这种鞋的吗?”兰花不知就里,只是茫然的摇头。
    狼牙山人的敏感告诉青石:用葛条编制的草鞋给人的特殊感觉,绝不仅仅是一双普通草鞋所具备的普通意义,它一定有某种奥秘在里面。
    十年前,也就是青石刚刚小学毕业离开学校的时候,他曾看过一本厚厚的中药书籍,现在还依稀记得那本书的书名叫《中草药实用大全》。当时,他是想通过看这本书来了解狼牙山一带有哪些植物可以入药,可以换钱。他记得当时就找到过关于葛根的一段说明,根据这段说明,他和黄蒿刨了不少葛根,按要求晒干,然后到乡里的收购站去买。但收购站负责人说上边从没给他们派过收购葛根的任务。从此,青石也就打消了刨葛根换钱的念头。
    兰花在做“无用功”时,偶然用葛条编出的一双草鞋,立刻让青石悟到用狼牙山金黄色的葛条编成鞋垫,让人们垫在脚下,去体尝那种酥顺的感觉。
    于是,在这个冬季,青石不再走亲访友,不再打柴编筐,而是每天去葛条坳。并且,除了和兰花斗嘴调笑外,很少言及其它。在别人眼里,享受家庭美满,夫妻恩爱的他倒显得更加思远虑久心事压头。别人问他弄这么多葛条绑什么,他只说:不绑,烧。春节前后一个月,青石家的葛条成了垛。
    春开天暖,青石家也像往年一样在溪沟里把荆条泡软沤透,然后捞回家来编筐。编累了编烦了,青石就学着兰花的样子把葛条节节断开,段段劈匀,就着多年编匠功底,自行设计,编成边缘规则,做工紧凑的鞋垫。青石明白,这种鞋垫可能有不错的销售前景,但在本地未必有人接受。于是,编到三百双后就歇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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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狼牙山人走进大上海
    
最近,兰花的肚子长得出奇地快,胸部以下已高高凸起,青石妈心里禁不住地乐。本来青石妈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看到兰花,她就禁不住自己,吃饭她给兰花盛,兰花要干活她不让,晚上看电视都挨着儿媳。有时候就代替青石挽着兰花的胳膊,还说些酸溜溜的话,甚至抚着兰花的肚子小孙孙,小宝宝的叫,直闹得镰把老汉骂她老贱骨头。贱就贱了,青石妈听到老头子骂,心里挺舒服。
    本来青石家的日子是相对平稳的,到买了兰花以后,经济就显得紧张,并且又要添丁入口,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镰把老汉本来打算让青豆给青石换亲,那样就省钱多了。到现在不行了,黄蒿家送了两千元彩礼,除了压回去一千元,剩下的一千元给青豆添置嫁妆,家里或多或少还贴了点。所以,一遇到花钱的事,镰把老汉就有些慌急。黄蒿家的日子就更紧一些,新盖了五间房,娶了一房媳妇,这并不富足的家庭立即捉襟见肘。于是,本来应该悠闲的农历五月,两家人就不敢再像往年一样悠闲下去了。
    青石一家吃过午饭,兰花动作缓慢的帮着婆婆拾掇碗筷。婆婆本来不愿让兰花动手,可看她临时的月子,还是走动着点儿好。青石和老爹打开电视,里边正在播送加入世贸的事。又转了一个台,是农村农业结构调整的事。最近电视整天播的就是这些内容,因觉得和自己无关,也就无心看下去。正准备继续调台,黄蒿用一根荆梢子剔着牙跨步进来。
    “吃饭了?”青石问。黄蒿嗯了一声,偏腿挨着青石坐在炕沿上,眼睛也瞄着电视。
    黄蒿看青石对电视节目并未在意,就开口问:“还待在家里不?”
    青石以为黄蒿要拉他一起去山外替人割麦子,就说:“人家都用起了收麦机,又快又省钱,没多少活儿干了。再说整年跟镰把打交道,有几天不摸它也不想它,你也一样……”
    黄蒿截住话口说:“不是割麦子,你跟我挑趟蝈蝈吧。”
    青石转过头看着黄蒿。青石没出门贩过蝈蝈。近几年,黄蒿倒是每年都出去两三趟,上海、兰州、哈尔滨去的不少。因此,他不仅路熟,一只蝈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卖什么价钱摸得准,每年总能挣一两千块钱。镰把老汉年轻时也出去过,知道贩蝈蝈不仅把人累的要命,而且出门在外,遇到偷抢蝈蝈的小流氓是常有的事,有个压不住火气,打起架来,吃亏的总是咱山里人,甚至丢了性命也再所难免。所以,老汉有一条戒律,但凡有一口粥喝,决不让孩子们出去贩蝈蝈。
    黄蒿注意到青石的两眼瞅着兰花的肚子转,知道他想的什么。眼看着兰花就要生产,出去挑趟蝈蝈怎么也得半月二十天。女人生孩子,如果做男人的不在身边,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可是,自家产不了多少粮食,把去年的伏捋换成钱全还了账,今年的大部分筐篓还压在手里。因为那些果品商已经不再使用果筐了,用塑料筐既干净又轻巧,长四方还带把手,装起车来整齐,卸起车来方便,这次用了还可以用下次甚至用三次用四次,如此下来造价比荆筐还低。看来咱们的荆筐是没人再收购了,也就断了财路,这后半年吃什么呢?
  黄蒿看青石不说话,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就问:“嫂子究竟还有多少天就坐月子?”“超不过一个月了。”
    黄蒿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起来,青石找到黄蒿,告诉他自己决定跟他一起去贩蝈蝈。
    昨天晚上青石把贩蝈蝈的事和兰花细细的说了一遍。兰花对他说自己生孩子还得一个来月,再说还有婆婆侍候着呢,坚持要青石和黄蒿一起去。青石何尝不想出去一趟呢?早就编好的三百双鞋垫藏了几个月了,那葛条垛也用山草帘子苫好。如果去贩蝈蝈,不正好到城里试销一次鞋垫吗?于是,青石咬牙决定,用大概二十天的时间出去一趟。他叮嘱爹妈,一旦兰花早产,千万去医院,以防不测。
    这时节,山上的蝈蝈刚刚开叫,别的村子多多少少都有点麦子,人们还正在忙着收割。黄蒿带着青石转了几个村子,每人收购了三千个装蝈蝈的笼子。然后,从山上砍来几根山木棍扎成架子,把笼子用细铁丝串成串挂在上边。又用了三天时间,从山民手里以每只三毛到五毛的价钱购来蝈蝈将笼子装满。每人备了用来喂蝈蝈的二十斤小米,就算准备停妥。这天晚上,两人一起看了中央电视台播放的天气预报,通过对各地近期天气情况的了解,决定直奔上海,那里不仅售价可以,市场范围大,而且市民对蝈蝈接受程度高。平常百姓把狼牙山的蝈蝈当成吉祥物;做生意的店主认为蝈蝈的叫声能招徕顾客;而家中有小孩的人认为在家中挂上一只蝈蝈免得小孩忽然听到什么响声受惊吓;那些退休的老干部老工人玩蝈蝈成瘾成癖,挑一只头大须长,背宽翅健叫声响亮,最好肚子下边有八个褐点的蝈蝈拎在手里招摇过市,自是一番得意过人的风景。所以,上海成为贩蝈蝈山民的第一选择。
    根据以往经验,两个人前一天把一切准备好,第二天起了个凌晨两点的早,每人一辆自行车,先翻过狼牙山岭,再骑出百十来地,将近中午到达保定火车站,将自行车存放在车站靠左边的存车行里,简单地吃了点自带干粮。然后,买票起件。不到下午两点通往郑州的火车到站,他们把货装到行李厢,人在硬坐厢。青石比黄蒿额外多带了三百双葛编鞋垫,东西不多份量不重就随身携带。第二天中午到达郑州,下车后再买去上海的火车票。售票员解释说,因正是麦收时节,客流量实在太大,不能一次买到上海,只能到真如站。无奈,黄蒿为了赶时间只能买到真如火车票。因为,这个时节的蝈蝈在市场上一天一个价钱,早一天也许就抓住了商机,能卖个好价钱。他们从真如下车出站时正是午夜,夜深灯稀,青石像钻进了无底洞。
    他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感觉和山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世界。两个人挑着蝈蝈在一个大广告牌下就地休息。黄蒿让青石铺了个大编织袋睡觉,自己则瞪着两眼看着两担蝈蝈一直到天明。天明路边店铺开了张,黄蒿又让青石守住蝈蝈,自己在附近找了家小饭店,把自带的小米倒出一小部分煮熟,给店主付过五块钱,用一个小编织袋装回来。青石学着黄蒿的样子,把蝈蝈笼子一串一串的在地上铺摆整齐,铺一层撒一层小米饭,那些蝈蝈立即欢腾起来,在笼子里蹦跳着抢饭吃。黄蒿告诉青石,今后喂蝈蝈就这样,每两天喂一次。
    挑蝈蝈的行李十分简单,一个大编织袋,用来铺在地上睡觉,偶然下起雨来可以苫住蝈蝈不被雨淋。再就是身上穿的简单衣服和用来装零票的提包。
    他们简单的吃了早饭,估计那些蝈蝈也已经吃饱,就把它们一串一串地挂在架子上,挑起来奔上海市里走。黄蒿告诉青石,半道上一个不卖,免得生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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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运动才是永恒
       那次大规模全乡未婚同居调查工作结束后,确实让各级领导大吃一惊,但在人事上,除了本乡人口大幅增长以外,乡长董大发并未退居二线去当人大主席,他没有受到任何处分,继续当他的乡长。书记刘克峰初到该乡即发现问题并及时、妥善处理,受到市委嘉奖。只是本县的县委书记和县长同时被调走,据说分别去市里当了外贸局长和市联社主任。于是,该乡的农业结构调整工作仍然由刘克峰牵头,董大发具体操作。
    在几次由村干部参加的专题会议上,深入研究了全乡农业结构调整工作的总体方向和具体方法步骤。处于狼牙山区,毕竟和其它区域不同,说白了有土地怎么都好办,种粮食不值钱就种菜,建立瓜菜基地;种菜没把握就建果园;还可以瞅机会开个工厂。但狼牙山区土地极少,山上土也很薄。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别说观念落后,就是有不落后的观念又能干什么呢!几天的会议,干部们林业牧业的谈了几天,结果尚不明晰,董大发急在心里。已经几十年,也是在林业牧业上瞎折腾,不光是这个乡,其它的山区乡也一样,总是紧随上边的指示办:三年的养羊养牛基地,很快改为林果之乡,五年的林果之乡,又很快改成小尾寒羊、绒山羊基地。如此牧毁林,林废牧,改来改去,山民们只有投入没有收益,现在对哪一级政令都已麻木。
    最后,还是董大发总结了几十年农村工作教训,大范围征求村干部意见后,和刘克峰一起制定了全乡农业结构调整总体思路。即:全乡十二个村,东三村建立养殖基地,对现有林果不必采取保护措施,建议根据各家不同的经济技术条件,养殖肉牛、小尾寒羊、獭兔等,因这三个村山场面积大,草资源丰富,但林木很少。中间两个村子有部分水浇地,建议建立瓜菜基地。剩余七个村子建立林果基地,要求将所有山坡、旱地,本着有偿低价的原则全部承包到户,承包期最少三十年,最多七十年,要求签订合法的承包合同。对现有的为数不多的牛、羊、驴等牲畜原则上全部处理掉,实在不愿处理的必须圈养,免得牲畜毁林引起诉讼纠纷。建议七个林果村以栽植狼牙山大磨盘柿子为主,土薄的山坡就原有酸枣树嫁接无核蜜枣。对以上思路,要求全体村干部立即回村作好前期动员工作。乡干部也做了分工,刘克峰分抓养殖基地和瓜菜基地;董大发分抓林果基地。乡内各股、所、站也分片下乡,共同促进和确保全乡农业结构调整工作顺利开展。
  派出所副所长王大槐是本乡人,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到乡里工作已经二十年,不在国家正式警编系列。正所长是从警校毕业,在县公安局熬到巡警大队大队长职位,因自己投资,以别人的名义开了家娱乐城,经营黄赌生意,被自己的妻子揭发。后来以发配的性质降职使用来到这个乡派出所任所长。自己的案子在查处过程中就觉得丢了饭碗,后来不仅保住了饭碗,还给予了一定职位,挺满足。但是,过了半年又耐不住这深山老峪的寂寞,觉得心理不平衡,开始闹情绪,半月二十天也不到派出所照个面,全所日常工作都由王大槐扛着。王大槐一个副所长,一名合同民警在全所说了算,干工作很卖力,再苦再累并无怨言,倒也相安无事。本来公安部门是垂直领导,上下一条线,但在地方上绝对离不开当地党委、政府。比如现在,农业结构调整是大事,乡党委乡政府要求各个部门必须全力配合。而且,知道承包荒山,建立林果基地工作难度大,考虑王大槐确实有能力,就让他协助董乡长。王大槐一下去就是五天,除了每天回乡汇报情况外就是在山民家里吃饭,再就是走沟底,爬山坡具体安排荒山承包事宜。
    这天,王大槐坐了乡里雇的柴油三轮车下乡奔了西大沟村,准备接着昨天的工作茬口继续往下进行。他的家就是这个村的,老婆孩子至今还住在村里。按照董大发制定的策略,本着先易后难原则,王大槐认为就应该先动员自己的叔叔大爷们先动手。没想到这些乡亲给他出了很多难题,乡亲们知道县里为推进这个乡的农业结构调整,从上边请示来部分扶贫款,将对包山农户给予一定的资金贴补,他们要求先发给一部分,作为启动资金,用作工时费或购植树苗。但按乡里规定,这部分扶贫款一定要给那些真正动起来的,并且在林果培植上确实下了力气,有了一定规模的农户。如此就出现了僵局。经过几天努力,才说动自己的亲叔叔以一百元的价钱承包了有山地十几亩,山场上百亩的一道山沟。并且该叔叔说最低要承包五十年。王大槐想,一百元就一百元,五十年就五十年,谁叫别人不先动手呢,只要领导和乡亲们不说我王大槐损公肥私、优亲厚友就行了。
    三轮车颠颠簸簸地刚走出十来里地,王大槐看到后边有人骑摩托车追上来,一只手臂不住地向他摆。稍近一些他才看清是派出所的于金生。王大槐伸手拍拍三轮司机的肩膀,示意他停下车来。于金生来到眼前,大喊着:“伍所长来了,让你立即回所!”
    伍所长就是那位正所长。王大槐想,平时不来,来了就有事。“我这不是要下乡么,有什么事那么急?”
    “不知道。他是公安局的小车送来的,一来就找你。说你刚走,他就说立即把你追回来,有要紧事。”王大槐只得让三轮司机调头往回开。
    王大槐回到乡大院靠西角的派出所,先到办公室转了一圈,然后出门奔隔壁伍所长办公室,也不敲门就直接推门进屋。由于这间屋子平时常锁着,前后窗户也常闭着,屋里有一股霉味儿。伍所长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会儿正低头看文件,左手中指与食指间夹着的烟正冒出向上飘着的歪歪扭扭的烟缕。
    “伍所长回来啦?”王大槐客套后,两眼在屋子里搜寻着想找把椅子坐。
    伍所长有一打没一打的“嗯”了一声,也不抬头,只伸手把桌上放的金玉兰烟连同上边顶着的打火机推过来。王大槐自己取出一支烟点着,狠吸一口,慢慢吐出来,浓浓的烟雾立即罩住自己的整个面部。王大槐心想:你深沉什么?急五火六的把我叫回来,就是看你学习文件?便也以慢吞吞的动作拽把椅子,一曲腿刚要坐下,伍所长开口道:“王所长,有大任务了,你先看看这份文件。”王大槐赶紧挺直两腿,接过文件一看,见文件标题是《关于转发市公安局‘关于严厉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分子的紧急通知’的紧急通知》。通知中说: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最近几年,一些犯罪分子以牟取暴利为目的,不择手段大肆拐卖妇女儿童,给社会造成严重的不安定因素。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违心的生活在失去自由的环境当中。我县是拐卖妇女儿童的重灾区,要求刑警队,各驻乡派出所提高认识,严格贯彻市局文件精神,把“打拐”工作当成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去抓。局治安股,政保股全力配合,争取打一个漂亮仗。后边是市公安局下发的正文。王大槐刚要看下去,伍所长强调说:“你看到了吧,县局文件说我们县是拐卖妇女儿童的重灾区。昨天开会时,郑局长说我们这个乡是全县的重灾区,要求我们所先摸清底码。还给我们定了个硬指标,要保证完成抓捕三名拐卖妇女儿童犯罪嫌疑人;解救五十名被拐卖妇女和两名被拐卖儿童任务。你是我们所的老同志了,比较了解情况,这项工作由你主抓。跟上边联系,要人要物要枪我协调。反正是全所的事,你就大胆的干,左点右点我兜着。先研究从哪个方向入手。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上边要求这会儿不能说,天黑后我会告诉你。你要把全所民警组织起来,并且和门口的小饭店打个招呼,准备两大桌饭,晚上有人吃。这样吧,你先安排饭。”
  王大槐从伍所长屋里出来,因为自己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就不由自主地来到全所的大办公室。他手里还拿着那份文件。
    王大槐刚刚四十岁,干了二十年民警,在这一带也算是不错的职业。大山区的公安人员,大多说话比别人粗,一副优越感十足的样子。但从王大槐身上看不到一点点志得意满的影子。他本人算是脱产了,但家还在农村,还守着那薄薄的田地。派出所的事务庞杂无序,本职本系统的工作任务要完成,还要配合乡里搞三提五统征收,计划生育罚款等。平时不休礼拜天,家里的农活儿要靠起早贪黑料理,苦累是自然的事,这也不算什么。
    王大槐按照伍所长指示,先到门口小饭店预定了两桌饭菜,告诉店主,把菜做的鲜亮点,上边来人要有大行动。系围裙的女店主问有什么大行动了。王大槐想了想没说自己也不知道,只说还保着密呢。店主也不再多问。王大槐转身回到办公室,心里像结了个疙瘩。全所五个人,正、副所长就俩个人,有什么天大的事,伍所长居然还对我保密,好像做事很谨慎似的!你那么谨慎还经营黄赌?你经营黄赌也罢,自己和小姐不干不净的事让妻子逮住后揭发了你,这还叫谨慎吗?你妻子是大干部的女儿,揭发前对你的处理大干部早就定了调子,本局很多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看你那热锅蚂蚁,有今天没明天的张惶样子,平日里的深沉稳重哪儿去了?事情才过去几天,就又摆出一副锦囊经略的样子!不过,王大槐对伍所长的心智也很佩服,正因为伍所长了解自己虽然是副所长,但也不过是个编外临时工,平时他敢当甩手领导,他虽然不经常到所里来,但对所里情况掌握十分准确,而且不管是工作中还是其它场合,始终能主导局势,让人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的意志、他的思维转。王大槐想:伍所长要是在战争年代,也许是个才华出众,个性突出,百战百胜的指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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