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诗创作浅探
——在全县群众文艺创研中心培训会上的讲稿
王智勇
诗朗诵，是一种文艺表演形式。
朗诵诗，是一种文学创作体裁。
说到表演，它叫诗朗诵；谈到创作，它是朗诵诗。
由于朗诵诗（或者叫诗朗诵）能够快速反映时政、无须繁复排演，可以爆蹿火、赶热活儿，所以多年来一直备受各级文艺团体的普遍青睐。包括央视及各省的卫视，为了快速传达最新精神、积极配合中心主题，也时不时推出一些诗朗诵节目。
尽管很多朗诵诗都是大势所逼之下的突击创作，但我本人并不太喜欢这些“现出勺”的精神快餐（当然也不乏精品），因为命题作诗就像挤牙膏，是压力之下的产物，缺乏充分的酝酿和筹谋，一般很难出精品。还是不逼不催，自然成稿，经过深思熟虑，作者心底喷发的朗诵诗更有味道。
今天是群众文艺创研培训，我们不谈诗朗诵的表演，重点说一说朗诵诗的创作。
朗诵诗既然叫诗，它必然归属于诗歌的范畴。但它是诗歌中的一个特类，即可诉诸于视觉、更要诉诸于听觉，是一种通过朗诵来传播扩散的诗歌品类。因此，它既具有诗歌的一般共性，又有其自身的特殊个性，既要遵循诗歌创作的共性规律，又要顾及朗诵表演的特殊要求。
那么，朗诵诗到底该怎么写呢？
说实话，文无定法，诗无定论。尽管我在部队从事过八年文艺工作，写过不少诗朗诵和曲艺作品；尽管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省、市、县三级文联，河北大学、保定师专两个中文系曾联合为我和刘锦寰开过“个人诗歌作品研讨会”，但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敢说自己真懂诗歌，更谈不上有什么创作经验。说到朗诵诗的创作，我只能跟大伙交流几点很不成熟的感悟和体会。
朗诵诗到底该怎么写？我想应把握以下几个要点：
一是言之有境，立意要高远；二是言之有情，感情要饱满；
三是言之有序，结构要完整；四是言之有物，内容要充实；
五是言之有象，诗味要浓郁；六是言之有律，韵律要鲜明；
七是言之有众，语言要晓畅；八是言之守时，长短要适中。
任何一首成功的朗诵诗，基本上都符合上述特点，例如：已经被文化馆搬上舞台的《易水大写意》（作者李文通）、《春天，从这里启航》（作者潘新宇）都是遵循上述原则创作出来的成功之作。下面我们就从这八个方面分别进行一番探讨。
一是言之有境，立意要高远。如果把一首诗比喻成一个人的话，那么，主题是灵魂，结构是骨架，内容是血肉，语言是衣裳。要想写好一首朗诵诗，下笔之前必须先确定主题，你到底想表达什么理念？提倡什么，反对什么，弘扬什么，鞭挞什么？主题一定要明确，立意尽量要高远。绝不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说，提笔就写，小镐子乱钊，刨到哪儿算哪儿——这不行，写朗诵诗必须主题先行。对于有一定诗歌写作基础的作者来说，确定主题一般不成问题，关键是立意高低的问题。关于作品的立意，著名作家、易县作协主席李文通先生经常告诫作协会员们：一定要深挖一锹、多刨一镐，看看还有没有比原有主题更凝重、更深刻、更高远的东西。比如写当前正在全县开展的农村卫生革命，你从根除脏乱差、旧貌换新颜这个角度去讴歌，主题绝对没问题，但显得稍微浅显和平淡了一点儿。如果从破除千年农村恶俗、提升整体国民素质、融入现代国际潮流这个高度切入，赞美由转观念带来的新气象，立意显然又高了一层。
二是言之有情，感情要饱满。朗诵诗也是诗，它必须具备诗的主要特征：诗歌有别于其他文学体裁的最主要特征是什么？抒情。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诗是用来“言志”的，但这种言志绝不是政论式的言志，而是抒情式的言志。你把一篇论文分行排列，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诗。因为它只有逻辑思维而没有形象思维，只有说教而没有感情。一首朗诵诗如果缺乏饱满的情感、没有涌荡的的激情，那就像方便面佐料袋中的脱水蔬菜一样，尽管也有色彩，但却失去了鲜活的生机与灵性，显得非常干巴。
诗歌的创作是随性而起，缘情而发，朗诵诗更需要借情达意，以情动人。作者必须把丰富的感情积淀、真实的情感体验，熔铸在鲜活的诗歌意象之中，靠浓厚、强烈的思想感情表达对某一事物的爱、恨、情、愁。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言之有情，抒情言志。
三是言之有序，结构要完整。所谓言之有序，就是要有条理性和层次感，不能松散无序，杂乱无章；所谓结构完整，就是要有开头、有结尾、有铺垫、有高潮，而且要前后映衬，首尾呼应，符合“起承转合”的内在规律。什么叫起承转合？这是一种行文规则，俗称“八股”模式。“起”是起因或由头，“承”是承接或延续，“转”是转折或发展，“合”是结局或趋向。任何诗文结构都是如此，朗诵诗更不能例外。
有时候我们灵感突发，一下子写出了很多漂亮的段落和优美的句子，像散珠碎玉一样滚落了一地，但就是提溜不起来，不能成为一条项链，不能成为一件真正的艺术品。为什么？因为你缺乏一根穿珠的金线。你必须找到这样一根巧妙串连全篇的丝线，把所有的段落、层次、意象、情感穿起来，这样就有了清晰的条理、鲜明的层次和完整的结构。
谈到起承转合，我这里想要强调的是：中国批“八股文”批了几十年，反的是程式化的官话、套话和废话，但“起承转合”这种内在的行文结构是批不倒、反不掉的。时至今日，不管是吟诗作文还是平时说话，我们都在自觉或不自觉地遵循着起承转合这一内在规律，否则，你的意思表达就残缺不全，半拉珂讥，让人以为你是精神病患者或是没发育好的婴儿。事实上，要想把一件事说清楚，起承转合缺一不可。比如：昨晚全城停电，空调电扇不转，闷热憋气半宿，全家一身臭汗。就这么个事儿，说清了，典型的起承转合。还有，五十年代有一首著名的民歌体叫《码垛》，是歌颂人民公社大丰收的：公社粮食堆成山，社员码垛入云端，撕片白云擦擦汗，对着太阳抽袋烟。这也是典型的起承转合。不仅诗文，就连音乐创作的曲式结构也是遵循的这一规律。朗诵诗的创作，在结构上也必须符合这个规律，只不过它的起承转合是通过段落和层次来实现的。（举例：《中国梦》。第一段以梦破题，这是起；第二段忆千年辉煌，这是承；第三段诉百年屈辱，这是转；第四段写现代腾飞，这是合。)
四是言之有物，内容要充实。朗诵诗有两忌：一忌大而空，二忌小而全。从创研中心接到的稿件来看，这“两忌”是初学写作者最容易犯的一种通病。
大而空的作品，表面上看豪情万丈，气势凌云，可劲儿地刷标语，玩儿命地喊口号，空洞浮泛，言之无物，就像悬在半空的一只气球，接不着地气，找不到根基，看不见意象，听不出感情，缺乏或是没有让人可知可感的具象内容。听完之后，我们的大脑空空如也，一片茫然：台上吼了半天，啥意思？
小而全的作品，事无巨细，胡乱堆砌，选材像摆地摊儿，结构像冷拼盘儿，内容像流水账，语言像八宝粥，情绪像祥林嫂，节奏像催眠曲。这类作品素材有余而提炼不足，烂肉一堆却没有骨架，内容可谓“丰富”，但听来让人生厌。
一首好的朗诵诗，必须是内容充实、血肉丰满、架构合理、亮点突出的抒情诗。而如何让作品言之有物，这就取决于作者思想境界的高度、生活积累的厚度、切入主题的角度和把控语言的力度了。
五是言之有象，诗味要浓郁。诗歌主要靠意象来构成诗的意蕴，即古人所说的“以象立境”。朗诵诗为了避免说教，突出诗味，也需要运用意象来营造意境。意象是什么？就是事物的客观具象（一般都是名词），如：风花雪月，山水亭台，梅兰竹菊，泉鸟鱼虫等，都是意象。古今诗人们都是通过对客观具象的排列组合，来抒发自己的主观情绪，来营造自己的理想诗境。
诗歌中意象的组合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我们简单列举以下几种：
1、并列式组合 将有关的几组具象罗列出来，如杜牧《江南春》中的“水村山郭酒旗风”一句，就是并列了水村、山峦、酒、旗、风几组物象，从而让我们领略到了江南春天的特有风情。而马致远的小令《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更是通过诸多意象的并列组合来表现“天涯孤旅人”苍凉心境的经典之作。
2、对比式组合 选取两组或两组以上的物象，互为对立，互为映衬。如高适的《燕歌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一边是拚杀的血腥，一边是醉生梦死的沉迷，从而起到深化主题的作用。
3、通感式意象 即把听觉、视觉、嗅觉、味觉、触觉几种意象沟通起来，互为转化。如舒婷的《路遇》“自行车的铃声悬浮在空间”，这就是通感，把听觉范畴的铃声转化成视觉范畴的悬浮；还有我在《感悟秋潭》中写到的：“人生何处不相逢？清明春雨下，白露秋风中，斟一盏阳光或月华，举杯一碰就是朋友了”，这也是通感。酒盏一般是用来斟酒或是装水的，我们偏偏把阳光和月华斟进去，白天相遇我们就斟阳光，晚上相逢我们就斟月华，然后举杯一碰，把阳光或月华喝下去，从此成为相知，成为朋友——这就是通感式意象。通感在古诗词中也常被巧妙利用，使读者不禁为诗人的丰富想像而拍案叫绝。“通感”这种东西，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被语法专家们称为“大病句”。但于诗而言，这样的病句越多，越精妙，你的诗就越有嚼头，越有味道。
4、荒诞式组合 将不合事理逻辑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意象组合，让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情景在心理感觉中达成或实现。如李贺的《秋来》“秋坟鬼唱鲍家诗”，“鬼唱”二字，可谓石破天惊，它仿佛让人听到秋坟中的鬼魂在吟唱鲍照当年排遣“长恨”的诗，以此来抒发作者怀才不遇的沉痛与凄清。诗笔新奇，诡谲多姿，荒诞虚幻中暗合了李诗的鬼才之意。
不管是并列还是对比，是通感还是荒诞，诗歌的意蕴就蕴含在各种意象的不同组合中。朗诵诗创作中意象组合的巧妙运用，可以使作品呈现出无穷的魅力。因此，无论哪种类型的诗，都必须言之有象。
六是言之有律，韵律要鲜明。不管古诗还是新诗，也不管文本诗还是朗诵诗，都必须具有内在的韵律。我们这里所说的韵律，不是古诗词中的平仄格律，而是现代诗内在的律动和节奏。
说到韵律，顺便谈谈现代诗的韵脚。现代诗的韵脚是比较自由的，可以押韵，也可以不押韵。但我主张朗诵诗还是应该押韵，哪怕是隔几句押一回韵，最好有一个贯穿全诗的主韵。这样便于诵读者朗朗上口，也符合多数受众的欣赏习惯。如果段落较多，也可中间换韵，但不能换得太勤，如果弄成两句一换的花辙韵，那就不像朗诵诗了，而是信天游或数来宝。
诗歌之所以特别讲究节奏感和韵律美，是因为自古以来，诗词就是用来吟唱的。过去的古词牌《西江月》《满江红》《虞美人》《蝶恋花》等等，实际上就是曲牌，都是有工尺谱的，而《水调歌头》则是水调长歌的一个开头，被单摘了出来。把诗和歌组成同一个词语，说明诗歌与音乐自古以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过去的诗词吟哦通常都是小众化的，属于文人雅士小圈子之内的自娱自乐。无论是王羲之等人兰亭雅集的曲水流觞，还是柳永在秦楼楚馆的浅吟低唱，都属于这种性质。【注：简要介绍“曲水流觞”典故的由来及柳永的生平和诗词成就。曲水流觞。成就了一篇精美散文和一幅绝世书法：王羲之的《兰亭序》；浅吟低唱，令皇帝御笔消去柳永一生功名，混迹青楼楚馆，“奉旨填词”，潦倒终生，开创了婉约派的一代词风。】尽管后来的诗词或诗歌渐渐趋向于注重品读而非吟唱，但诗歌的节奏感和韵律美却被一直保留了下来。成为约定俗成的一个特征。
朗诵诗的节奏和韵律，因为朗诵表演的需要，更应该缓急相间、张弛有度，要营造一唱三叹的音乐美，写出一波三折的起伏感。低沉时，如远天闷雷，空谷回声；高亢时，如电光石火，撕云裂帛；徐缓时，如清潭涌泉，小桥流水；激越时，如钱塘涨潮、万马奔腾……不能从头到尾一个调，从始至终一根筋。这就需要作者有计划、有目的地梳理思绪，酝酿情感，把控节奏，调度语言，写出起伏的曲线美，营造和谐的韵律感。
七是言之有众，语言要晓畅。文学作品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诗歌尤其依赖语言。所谓语言艺术，说白了就是中国汉字（或英文单词）排列组合的艺术，是新华字典中那五千来字谁在前、谁在后，谁挨着谁的问题。排列好了，你就是作家诗人；排列不好，你永远是业余作者。朗诵诗同样是语言艺术，同样靠文字的排列组合。但由于组合方式的不同，有的诗只能品读，不宜传播，即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并不是所有的诗都适合朗诵，也不是被人念过的诗都可以称为“朗诵诗”。
朗诵诗的语言既要顾及诗的意境和韵味，更要考虑受众的接受程度。因为朗诵诗同歌曲一样，属于时间艺术，一诵而过，不可能让人停下来琢磨思考，因此，语言一定要大众化，标准是让人一听就懂。
既要有诗味，又要大众化，这似乎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但这恰恰反映出诗作者的艺术底蕴和文字功力。把浓重的情感、深刻的理念隐藏到平实的语言背后，这才是诗歌创作的高层境界，这才是大巧若拙的返璞归真。因此，写作朗诵诗的人一定要把握好言之有众、通俗晓畅这个语言底线。不要忘记，朗诵诗是让人听的，不是让人看的。要坚决不用生僻、晦涩的纯文本语言，尽量少用“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贵族语言，更不能使用除了你自己谁都听不懂的自造词语。要尽量使用大众化、口语化的平实用语，让大家听得懂、想得清，记得住，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诗朗诵应有的鼓动、教化作用。
八是言之守时，长短要适中。所谓守时，就是遵循舞台规律，把控作品长短，坚守一个观众易于接受的最佳时间段。如果写得太短，刚把听众带入某种情景、某种氛围，你突然就结束了——酒刚喝而席已散，兴正浓而意早残——观众听着不过瘾，得不到艺术欣赏的满足感。反之，如果写得太长，像北戴河海边一个昼夜酒吧的名字：“没完没了”，那观众就会产生强烈的审美疲劳感，就想把你从台上轰下去，赶紧换下一个节目。舞台实践证明：诗朗诵类小节目的最佳表演时间段是3—5分钟（特殊情况例外）。请大家在作品创作时注意把控好这个长度。
综上所述，在朗诵诗创作过程中，只要我们明确了高远的立意，倾注了饱满的激情，构建了完整的框架，填充了精当的内容，注重了诗歌的韵味，把控了缓急的节奏，运用了通晓的语言，拿捏住最佳的长度，就一定能写出比较成功的朗诵诗，就一定会有人把它搬上舞台，就能够使我们的作品最大限度地发挥它教育人、感染人、鼓舞人、激励人的强大社会功能。
关于朗诵诗的探讨，就跟大家交流到这儿。如果能对大家的创作有所启发，有所帮助，那是我的荣幸。
交流完毕，谢谢大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