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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抗战 [复制链接]

石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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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1-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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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5 22:24 |只看楼主
                                                   爷爷的抗战



                                                     石英杰


        70多年前，保定的抗战是什么样子？比我出生更早的50后，像我一样的60后乃至70后80后，这些人未曾亲历，他们眼中的抗战是别人描绘出来的抗战。从孩提时代到中学结束，我所触摸到的保定抗战，是地道战雁翎队，是狼牙山五壮士，是敌后武工队，是平原游击队，是野火春风斗古城。随着年龄的增长，视野的开阔，我越来越发现，在保定整个抗战中，嘎子金环银环李向阳等等，我所触摸到的这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远不是全部。抗战像一尊雕塑，我们看到了被光照亮的这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则被遮蔽在阴影之中，长期不为公众知晓。    
        提到抗战，我不由自主想到爷爷，爷爷是一位国军老兵。我从未见到过这位老兵，爷爷殁于文革前期，那时我尚未出生。所以虽然记事很早，但爷爷却始终是模糊的。尽管当时照相已经不是稀罕事，但爷爷没有给我留下一张哪怕是残缺不全的照片。从我降生，爷爷就一直是个谜。很小就听父亲念叨，爷爷是能双手写梅花篆字的秀才，在易水河畔远近闻名。他对家长包办的婚姻一直不满，后来终于离家出走投笔从戎。多年来，我常常面对浩瀚的星空想：哪一颗会是爷爷？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走到了哪里，能不能看到我满是泪水的眼睛？
        爷爷从戎是从保定军校念书开始的，后来到了南京总统府卫戍部队，再后来又去了江西上饶。最后，在解放战争结束前夕，跟随程潜将军在湖南长沙起义后返乡。我所知道的这些少可怜的信息全部来自父亲一知半解的断断续续的讲述。像所有南征北战过的老兵一样，爷爷在战场的硝烟中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生死死。他的经历像一本线装本的厚书，可是留下来的信息却很少很少。由于有过国军的从军历史，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为了避免给家人惹祸，对于自己的经历爷爷守口如瓶。文革中，趁着爷爷和家里人在生产队接受改造劳动的时候，一帮红卫兵闯进家门将所有的照片和带有文字的纸片烧了个精光，所以我所了解的关于爷爷的少之又少的信息至今都无从考证。
        保定军校全名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923年8月停办。在创办的十余年间，总共培养了6574名毕业生。由于爷爷的关系，我对保定军校的充满了尊重和敬仰。在抗战中正面战场的国民革命军军官尤其是高级军官，来自保定军校的毕业生占到了大多数。陆军是中国国民革命军的主力，根据历史专家对抗战前后对陆军的研究发现，抗战前夕，来自保定军校的陆军将官在全部军官中占比超过31%；抗战中，来自保定军校的战区正副司令长官在同级别将领中占比50%，集团军正副总司令在同级别将领中占比38%。血战喜峰口、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台儿庄大捷、长沙会战等等等等，他们参与指挥了正面战场的几乎所有重大战役。
        中国的全面抗战是从发生在北平的卢沟桥事变开始的。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军的铁蹄从北向南逐渐践踏了大半个中国。当时中华民国定都南京，按照行政区划，九朝古都北平隶属于河北省，而河北省的省会就设在保定。北平沦陷后，作为北平南面第一座重镇的河北首府保定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对于志在征服中国的日军来说，除了首都南京之外，攻占保定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和军事价值。这不仅因为它是河北省的首府和攻占南京的必经之路，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的保定军校。他们要征服的国军有近三分之一的军官来自这座城市。因此，攻占保定对于日军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对于中国抗战来说，保定同样具有重要意义。    

爷爷的家乡被战争的阴云所笼罩，即将被铁蹄所碾碎。在这样的背景下，卢沟桥事变刚刚结束，爷爷的家乡保定就成为了日军第一个重要的战略攻击目标。布局、落子，双方围绕着保定展开殊死博弈，这也是中国抗战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面会战。日军投入了8万多人的兵力，国军聚集了10多万大军与之抗衡，这里面凝聚了爷爷很多校友。从8月下旬日军南下进攻开始一直到9月24日保定城失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双方围绕着保定城这个战略目标展开拉锯血战，抗战以来第一次会战就这样在暑热中开始了。10多万军队对付8万多人，数字上显现的优势到了当时的战场上就荡然无存。直到多次会战后，国军才从无数次血的教训中总结出来：在正面战场上，5名全副武装的国军士兵加在一起才能和1名训练有素的日军相抗衡。因此，这场保卫战几乎从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在2008年第八期的《文史精华》中，原保定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张力云经过多方考证，这样记述当年的恐怖情景：“自7月底，日军为了摧毁守军战斗意志，连续向保定城内进行狂轰滥炸，造成许多无辜市民伤亡。7月31日晨7时后，日军飞机开始对保定城内外进行侦察。下午1时，日军飞机7架在城内盘旋后，在火车站投炸弹10余枚，并以机枪向繁华的西大街扫射。停在车站南端的军用列车4辆被炸毁，引发车内子弹爆炸，伤亡士兵10余人。西关大街被日军飞机打死数人。日军又向第四十一次列车投弹，死伤旅客40余人。以后每日都有敌机投弹。9月16日，日军飞机轰塌西门北城墙一段，保定火车站的月台、站房均被炸毁，进入车站防空洞的车站工作人员、军警、难民，因防空洞被炸塌窒息而死者有60人之多。”
      78年前闷热的夏季，在这场注定会失败的保卫战中，日军的飞机来来去去。我奶奶用锅底灰紧张地涂抹着年轻的脸。一个柔弱的女人最需要亲人保护的时候，她无法确认作为军人的丈夫此刻在什么在什么地方。隆隆的炮声里，这个小脚女人乱发如草，满心恐惧地拉扯着两个儿子挤进逃亡的洪流被裹挟着毫无目的地往前跑。
       我想，那个时候爷爷应该是随着部队驻扎在首都南京。夜不能寐的时候，守卫总统府的爷爷会不会想到炮火中的故乡，想到在硝烟中时隐时现的的亲人、校友和母校？那个时候，保定是抗战的最前线，注定是爷爷和全国军民的焦点。但是爷爷肯定难以想象到，进攻保定的日军中集中了最精锐的部队，其中谷寿夫指挥的第六师团是日军关东军司令部和日军大本营公认的一等师团，这些士兵完全由野蛮的矿工组成，其战斗力之彪悍足可与国军最精锐的第七十四师相提并论。爷爷更想不到，这个师团不久会攻破保定城，然后一路南下长驱直入血洗首都南京，制造了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    
       在保定与北平之间，几乎都是平原无险可守，长期以来根本没有国防工事。大战即将爆发，国民政府紧急动员当地民众与部队官兵赶筑国防工事，在最短的时间内，挖掘了马厂经大城至文安、文安至雄县、雄县至新安镇、新安镇至徐水、满城至安新的许多战壕、反坦克壕。这些战壕往往长达数十公里，宽4米至6米以上。为了抗击阻滞日军进攻，国军从北向南设置了三道防线：最北面的是琉璃河、房山一线；中间的是高碑店、涞水、易县一带；南面的是新安镇、漕河头、满城等一带。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血战，日军在月圆的中秋之夜之后攻破了保定城北面的最后一道防线。在保定城郊的近战中，国军将士多次与日军白刃相搏，将进犯之敌击退。
       一寸山河一寸血，对于保定守卫战，张力云这样记述：9月24日清晨，日军第六师团配属之野战重炮兵第二旅团进入保定附近，开始以重炮轰击城墙，西北角城墙被轰塌。9时45分，日军第六师团以战车部队为先导，从缺口猛攻入城内，与守城国军展开巷战。午后，保定城被日军第六师团全部占领。在此期间，国军守城将士与日军进行了顽强的战斗，作出了巨大牺牲。日军自承参战兵力为88500人，被国军击毙1488人，重伤4000人以上。国军参战部队伤亡约两万余人。其中第二十六路军和第五十二军的第二师、第二十五师伤亡尤为严重。我查询相关资料得知，抗战时国军一个整编师大约13000人左右，在南撤时，第二师和第二十五师战斗兵员所剩不满3000人。其战况之激烈，正如《大公报》记者报道：“(保定城垣保卫战)抗战之激烈，牺牲之悲壮，在平汉线为最甚。”
        最近，我一直在看电视连续剧《四十九日·祭》。这部电视剧改编自严歌苓的小说《金陵十三钗》，里面详细描写了首都南京在遭遇日军大屠杀前后的经过。这部电视剧我看得很仔细，我试图从中找到当年爷爷与南京发生的某种联系。日军攻陷南京城之前，保定军校的毕业生唐生智将军是这场保卫战的最高指挥官。他是垂着头坐在轿车中挤在逃亡的人群中离开的南京。国军日军攻陷南京城之后，没有来得及撤离的国军少尉戴涛就是保定军校毕业。看到同胞被日军一排排枪杀，虽然没有食物，但他在断壁残垣中凭着过硬的军事技能与日军战斗一直坚持到被俘。“活着是地狱，死了是天堂”，为了军人的尊严，最后在监牢中，戴涛打碎灯泡用碎玻璃割断了自己的喉咙。电视剧再现了血腥的历史，有时我会突然产生强烈的错觉：他是爷爷吗？他是爷爷的同学吗？爷爷像他一样浴血奋战过吗？我常常想，随着大军南撤，爷爷离故乡越来越远，爷爷恐惧过战争吗？缺吃少粮衣不裹体，面对着日军飞机的轰炸，爷爷想过开小差当逃兵吗？
         为了落实爷爷的历史，我先后两次来到保定军校纪念馆。第一次，我委托工作人员查询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的同学录。几天后，我接到了一个很失望的电话，但我心里一直怀疑是工作人员不认真才没有查到，尽管这种怀疑毫无根据。在我的心里，从没怀疑过爷爷曾在这里读过书。为了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保定市作协组织保定作家抗战行，为了完成创作任务，我再次来到保定军校纪念馆。查阅完资料，我和曾素梅馆长再次提到了爷爷。我告诉她，由于反抗家里包办的婚姻，爷爷和奶奶一直不睦。他离家出走后几乎很少和家里人联系。他在上学和从军后用的是不是原名，家人无从知晓。她给我找来了军校的同学录，上面大部分学生留有家乡地址，我从头到尾一行一行仔细地查看，依然没有找到我想要找到的信息。曾馆长告诉我，由于年代久远和特殊的历史背景，保定军校纪念馆里的同学录也许会有误差和遗漏。前段时间现居澳大利亚的一位女士寻找自己的亲人，经过多方查证，就发现同学录上的记录把亲人的名字搞错了，除此之外，还有遗漏的情况，我这才稍稍心安，依然给自己在心底留下了渺茫的希望。
         在文革中，爷爷是在寒冬到涿县修水渠时去世的，据说当时他需要站在齐腰深的冷水中被监督劳动，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常常想，泡在刺骨的冷水中，受尽侮辱的爷爷想到过抗战中雨水倒灌的战壕吗？想到过战壕中漂浮的钢盔和战友的尸体吗？在临闭眼之前，爷爷究竟想到过什么？也许我所想象的爷爷什么也没经历过，也许爷爷经历过的是我用多么丰富的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我们无法选择生活的的时代和历史，就像我们无从选择自己的血缘。一位为了抗击外辱曾经浴血奋战过的老兵，那些刻骨铭心的经历，至死都不敢对自己的家人多说一句，全都烂在肚子里被自己毫无保留地带到另一个世界，这是我们这个民族特殊的磨难，遭遇和记忆。
          我想，爷爷的历史爷爷的抗战，早已被风吹散，吹得无影无踪。它们也许这一生都注定要停留在我全部的想象之中。直到我也像爷爷一样从眼前这个世界上消失。那样，我就会到浩瀚的星空中去找寻那位老兵，去找寻他的同学，去找寻他的战友，去一一核对曾经发生的那些细节和脉络。也许只有到那个时候，我才能彻底搞清楚：那个我未曾谋面的老兵，究竟是英雄还是逃兵。





                                                                                                                                       2015年7月16日一稿
                                                                                                                                        2015年8月5日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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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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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截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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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dal No.1Medal No.2Medal No.3Medal No.4Medal No.5Medal No.6Medal No.7Medal No.8Medal No.9Medal No.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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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 T
发表于 2015-08-05 23:19 |只看该用户

用爷爷这根金线，提溜起一部中国抗战史，切入点选得精妙。
醉饮松风壮鹤心，闲吹箫笛引灵禽。
画楼春雨听龙啸，酒肆秋霜对月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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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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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08:15 |只看该用户

醉龙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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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奇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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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08:45 |只看该用户

时间太久了，很多时间上、人物上恐怕都无从考正了，还有无数的无名英雄等待我们去发现，去触摸他们伤痕！让我们为那些已逝的先烈树起一块不倒的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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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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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09:20 |只看该用户

九曲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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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ol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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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09:24 |只看该用户

好多国民党兵打过日本鬼子、也打过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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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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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09:46 |只看该用户

好多人或事，我们没有必要都去弄得清楚，每一个人终其一生做的都是平淡无奇的事情，只要是在这个世界上来过，就是一个传奇，包括现在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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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增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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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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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10:18 |只看该用户

又见石老师大作，长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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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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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12:31 |只看该用户

有十几年看不到石老师的大作了，现在读起来还是那么顺手，有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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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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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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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08-06 13:35 |只看该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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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成了无名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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