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你曾来过之二十三
岳父的红烧肉
王文坡
和妻结婚后，每逢周末或遇到岳父岳母家“改善”生活，岳母总会给她的女儿我的妻子打来电话。
“中午你们回家吃饭吧，你父亲炖了鱼，烧了红烧肉。”岳母给妻子的话，妻子不一会就会“传达”给我：“中午回我爸妈那里吃饭去，你去不去？”
妻子“传达”给我“你去不去”的语调，总感觉有着一丝的得意，那得意我知道是她感受到的岳父岳母给她的爱，我总会用诙谐的语调和妻子说：“我去老丈人和丈母娘家吃饭去，你就沾我这个姑爷‘客人’的光吧。”
“美的你！”妻子总是在说完这句话后，挂掉电话。
其实，我和妻子都明白，岳父、岳母三天两头喊我我们去吃饭，一来心疼我们上班辛苦，想要我们上班闲歇之余多休息会儿；二来年岁大了，希望每天都见到孩子，和他们多说说话，唠唠嗑。只要我没有下乡的任务，那时我就先骑着结婚时刚买的“飞鸽”牌自行车，在妻子单位的门口等候她，然后要她坐在自行车的后坐，揽着我的腰，一边走一边和她开着玩笑，或讲讲单位见到或听来的逸闻趣事，不知不觉的已经到了岳父岳母家。
起初，每次来岳父岳母家“蹭饭”，我都主张给老人买些水果、点心等来孝敬老人，妻子每次责怪地说：“别买了，他们吃不了，都糟蹋了。”，而岳父岳母见到我们拎来的东西都嗔怒埋怨：“你们再买东西，就不要来了，瞎花钱，我们还不喜欢，多攒钱留着买房吧，我们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了。”，那个时候，听着岳父这个精瘦的小老头说完，我的鼻子总是酸酸的，想掉泪。
我们结婚那年，岳母因为常年多病，已经病退了十多年，岳父则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平日里那个懦弱、不言，只知道搞技术，抓生产的他，那场磨难下来，更不爱说话，本来就不善交往的他，基本上就局限在了照顾岳母，围绕“厨房”围绕“饭桌”围绕他们儿女转的窄小空间。有时我怕岳父在这么窄小的空间转出病来，我和妻子说：“咱帮爸，找点事做吧。”，妻子则更愿意岳父陪着岳母，哪都不去，因为岳父干了一辈子，家不过几百米，可上班时，大都还是住厂里主住车间，岳母本来就怨气，这样好了他们每天守着，才更像是家。
本分老实憨憨的岳父，其实在家没有待多久，本地几个企业就找上门来，要聘他去做厂长或经理。起初，都被岳母挡了出去，岳母说：“干了一辈子了，不干了，我们老头该歇歇了。”有的企业还托出人来说，那个时候，岳父其实很希望出去，想发挥下他的余热，但一贯听岳母话的他，啥话也不说，有时只是闷闷的吸上一只烟。
后来，还是岳母妥协了，岳父去了当地最大一家民企担任厂长，为这家企业做起了管理。那段日子，除了每周末岳父做了红烧肉唤我们回家，更多的是妻子回家给岳父岳母做饭，但看到岳父眉头皱纹的舒展，和脸上的笑意，我们心里更高兴，更幸福。
但岳父的舒心的日子，没有两年，一场老年人常患的“脑血栓”袭倒了他。好在恢复的不错，但班是上不来，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和岳母相陪相伴的日子。那个时候，只要是没有事，妻子天天回家陪陪他们。我事情多抽不开身，每到周末或闲歇时，骑车奔向岳父岳母家，岳父瘸着腿还一样下厨房，做我们喜欢吃的红烧肉，我就在厨房陪岳父说话。饭菜上桌，岳父不喝酒，喜欢喝饮料，但病倒后饮料也不喝了，就喝茶，我就陪着岳父边吃饭边喝茶，给他们说说县里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些逗乐的话，直到把岳母岳父说乐。
我是个不安分的人，2002年初，为了让妻子尽快有好日子过，和朋友一起投资了一个项目。那时我的工资400多元，和妻子结婚刚刚两年，没有多少积蓄，岳父岳母知道后，拿出了他们积蓄的两万多元说：“本来是想帮你们买房，既然你想干点事，那就先拿去干事吧。”拿起岳父递来的两万多元钱，胸腔有股酸楚翻涌着，强忍不让泪水流出来。后来投资失败，委屈的想哭，岳父拍了下我的肩膀说：“干什么事，都不会顺，算花钱买个教训，买个经验吧。”
后来，我们有了孩子，看孩子、做饭都落在了岳父岳母身上，其中两年，我又去了市里一家媒体供职，家就靠妻子和岳母岳父帮助支撑着。以至于后来，我去学校接儿子，老师非要我给妻子或岳父打电话才行，好像我成了要“拐”儿子的父亲。儿子在5岁前，岳父每天就瘸着腿，把他的外孙抱在怀里哄，放在脖颈上乐，每天带儿子去县里一个废弃的火车站和铁轨上，后来，在儿子哀求下，岳父带着儿子去做了他和他外孙第一次的动车，儿子十岁那年，在他的《姥爷》小文中写道：
“虽然我一时高兴，但却没有长久地高兴，因为我后来才得知，那两张动车票是姥爷一个月的退休金换来的，我听妈妈和我说后就哭了，我心里想：‘早知道这样我为啥还要去啊，姥爷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喝，攒积个钱，多么不容易。’我越想越愧疚。”
儿子上小学三年级时，岳父岳母身体每况愈下，先是岳母倒在了床上，一年后岳父也倒在了床上。起初，妻子弟兄三个先是找了保姆，妻子每天晚上回岳父岳母家，侍候他们，我带孩子。我心疼妻子，心疼岳父岳母，但人病倒了神人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脱离痛苦，为了让岳父岳母得到更好的照料，我联系了保定一家养老院，和妻子他们商量，得到岳父岳母同意后，把他们送了过去。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他们，我和妻子咬咬牙分期买了辆小车，就是为了在周末快些赶过去，去陪陪他们，儿子每次也都去，只要见了他们外孙，两个老人病就好像好了许多，把床头好吃的一股脑给他们外孙拿去，看着他们外孙就笑。
再后来，岳父病情恶化，由脑心病发展到了尿毒症和多发性骨髓瘤即血癌，我们带岳父到了北京最好的医院，但现今的医疗条件已经不能挽回岳父的生命，岳父去世时的早晨，我在病房里和看上去起色很好他说：“爸，你放心吧，没事，过几天你的外孙，你的孙女、孙子都看你来了，你的外孙还要我捎话，他想你了。”岳父说：“清清，学习怎样？”我说：“好着呢”，他嘴角有些笑意就睡睡了
一个小时后，我在书城想买几本书，陪几天岳父来打发几日寂寞的时光，妻子的电话要我有些不信：“爸，不行了，你赶紧回医院。”刚才还是好好地，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我和妻子说：“你别急，我这就回去，十分钟。”
岳父没有留下什么话，真的说走就走了，早晨气色有些好的他，真的如人们所说的叫“回光返照”？把岳父遗体送回家，在出殡那天，岳父的棺木刚刚抬出家门，哭了几天的儿子，突然疯了似得从送殡的人群中跑了出来，喊着“姥爷，姥爷”，跑到了封冻的麦田里，不知道他想什么，直到几个乡人把他拉回来。
一个月后，岳母也随岳父驾鹤西去。
“姥爷给做我爱吃的炸汤圆时，油溅了出来，把他的胳膊上烫了一溜小泡，我在门外看见，姥爷用棉签和酒精擦拭着伤，然后涂上了药膏，我说姥爷疼吗，姥爷摸着我的头说不疼，只要外孙喜欢吃就不疼。长大后，我自己也被尝试被油溅了一次，疼的我哭了起来，才知道姥爷那时疼化作的是多我的爱啊，姥爷你知道吗，现在想起来，我的心却更疼了。”我是在今天读儿子的《姥爷姥姥》的文章时，想起了那两个善良质朴一生的老人，想到他们就想到了那两个老人一次次唤我们回家吃“红烧肉”的声音，还那么清晰，就如昨日，可如今再也听不到他们唤我们，唤我们‘中午回家，给你们做了爱吃的红烧肉”声音了。
读着儿子的小文，我久久无语，心突然就在这无语中开始疼起来，妻子也在一旁读着，慢慢地眼圈红了，用纸巾擦拭起了泪水，我想岳父岳母如果上天真有灵的话，他们知道了他们外孙那么惦念他们，一定会欣慰的。
2015年8月2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