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西陵，一个版本的另类解读之三》
最后的圣德神功碑
王文坡
从泰陵的“圣德神功碑”楼（大碑楼），沿着在清西陵主陵墓中唯一个有相接的神道，踩着有着二百多年记忆的青砖，在平缓的石桥处拐一个三十多度的小弯，苍松翠柏簇拥着的嘉庆“圣德神功碑”楼（大碑楼）,就映入了眼帘。
虽然那竖立在东西南北四方华表, 雕刻着的盘龙腾云,双眼圆睁,目光如电,鳞甲闪闪时隐时现地出入云端,精美的令人赞叹，但就在那个刚刚转弯处，我的心还是“咯噔”了下，冥冥中的那个小小拐外，我在想：这难道真如清王朝的历史，注定的要在嘉庆皇帝这里“拐弯”？
华丽的开篇
1796年2月9日，爱新觉罗•颙琰在那条通往皇位崎岖的道路上，克勤克俭、担惊受怕地走过了37年后，经过了其父皇乾隆皇帝苛刻的考验，终于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龙椅宝座上，颙琰有了另一个代表皇权的名字：嘉庆皇帝。
这个时候的嘉庆帝，即便胸有多大的抱负，也只能埋在心中，太上皇乾隆还是主持朝政的一把手，和珅还时不时给他设置障碍，嘉庆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可有父皇庇护，没有办法啊，也只能忍下去，有时还要时不时去讨好下父皇的这个大管家。
有大臣给嘉庆上奏：“和珅风扬跋扈，贪污卖官，如此下去会乱了朝纲，要严惩啊。”
嘉庆却含着笑说：“和珅是父皇的宠臣，怎么会这样，我还要重用他呢，不能乱说胡说啊。”还要求大臣把他重用和珅的话放出风去，要和珅听到。想想那个时候的嘉庆帝，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境况？他在说这些违背内心的话时，一定自己打了自己不少耳刮。
1799年正月，乾隆病逝，嘉庆施展抱负的时刻终于到了，没有了太上皇，他就成了一把手，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但这个矛盾丛集，问题成堆风雨飘摇中的清王朝还能呈现盛世吗？嘉庆当时的一定是信心爆棚的。
乾隆没有了，和珅的保护伞坍塌了，整肃朝纲的嘉庆第一个要搬到就是和珅。
“和爱卿，你是太上皇帝的重臣，我知道你心里悲痛，那你就给父皇24小时守灵吧，也不枉父皇对你恩德。”嘉庆把和珅软禁在乾隆的灵堂上，捆在了乾隆棺材的旁边，更让和珅没有想到的是，乾隆刚刚病逝，嘉庆就下手了。
在嘉庆帝授意下，文武百官开始了对和珅的弹劾，直到让和珅有了罪该万死的证据。有史料记载，惩治和珅，在抄他的家时，光宴席的金碗碟 32座，4288件。银的餐具32座，4288件。抄出黄金三万二千两，抄出白银二百万两，房子 1001间半，这些折合成白银9亿两，折合现在人民币4000亿元，相当于当时清政府十年的收入，想想现在的周永康、徐才厚之类，与和珅相比，也只能望“师”兴叹，自愧不如啊。
那个时候的清朝，嘉庆杀了和珅，文武百官一片欢呼，被和珅压制了多年的那些大臣，有的甚至会兴奋的睡不着觉，但一个和珅没有了，但那个帝王专制时期的“和珅”现象，没有制度，没有机制的约束，我想是得不到解决的。南方的白莲教，北方的天理教，东南海上的骚动，八旗的生计，采矿的封矿，国库的枯竭，财政的枯竭，鸦片的流入，漕运的难题，腐败的集团化，鸦片的侵袭等已经使清王朝积重难返。
诛杀和珅，嘉庆帝让大清的臣民刮目相看，成为了他解决政治危机一次成功地展示，随后禁止大臣进贡古玩字画，出宫祭天或谒陵随行仪仗减半，特别邀宠的大臣，从叶尔羌送来一块巨大玉石是，嘉庆下发的那道让大清臣民目瞪口呆的谕旨：“一接此谕，玉石无论行将何处，自行抛弃，玉石虽美，无益民生，皇帝并不喜爱。”。让大清臣民刮目相看。
这些开端，像一缕缕清风，绵绵不断地从那宫墙深院的紫禁城吹出来时，让大清臣民看到了些许希望，而嘉庆帝节俭务实的形象，也渐渐地竖立了起来。
但这个已经换了“癌症”大清王朝，虽然有了华丽的开篇，但嘉庆帝凭借其智其力，真的能力挽狂澜？ 给大清臣民一个盛世的灿烂？
平庸的药师
乾隆驾鹤西去了，颙琰这个时候才真正上位，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大清国的一把手。但这个时候，乾隆留个嘉庆的已经不再是什么盛世，而是一个民生困顿，阶级矛盾尖锐社会，而一个一个显现的社会危机，等着他开出药方去调理、治理。
那我们就来看看，生命中度过了青春期的青涩，青年期的热烈，被史学家们一直认为聪明，敏捷和有着足够耐心，且来到了正值创业年龄的嘉庆皇帝，是如何治理乾隆皇帝给他留下的“烂摊子”，他又是开出了怎样济世良药，想实现他笔中勾画出的“盛世 ”之图？
1799年，在诛杀和珅后，嘉庆在全国诏求直言，要求大臣们“广开言路，祛邪扶正”， 在那个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社会，嘉庆皇帝做出了要大清臣民“惊叹”之事，褒奖起用了他父皇时部分以言获罪的官员，并结束了“文字狱”，用现今的眼光来看，那就是儿子为老子纠错，还不止于此，嘉庆勤政后，还年年蠲免天下的钱粮，而且语重心长和下面大臣说：“损上益下，朕之愿也”。而面对老祖宗留下来的八旗子弟受包养，不仕不农不工不商，犯法后还不受司法制裁的“祖制”，他亲自作了《宗室训》，用于教育皇族八旗，甚至还出台了“京旗移垦”，想把部分北京的八旗子弟迁往东北措施。
这一剂剂良药，给大清臣民勾画出了一个有同情心，待人诚恳，慈善和仁爱之君的形象，人们都以为嘉庆的帝国会如同他登基仪式大年初一那天的天气一样，天空晴朗无云，阳光明丽温暖，这个年轻的统治者会给大清国带来一个又一个惊喜，打造一个封建帝制下空前的盛世。
但仅仅几付治表的药方，不足触动已经患了“癌症”大清朝，大清朝体内的病症，比外在表现出来的要沉重的的多，腐败，是嘉庆面临的第一大敌。
我说不清楚，现在王岐山书记反腐中的“打老虎”这个字眼，是不是从嘉庆帝那里学来，嘉庆亲政后，最先意识到了腐败关系到大清国生存死亡。诛杀和珅后，嘉庆皇帝继续严打“老虎”，撤换了全国是十一个总督中的六个，全国“省部级”官员被他基本轮了个遍，处死了向粮道、卫弁索取数万两银钱的漕运总督富纲，以贪污卑污处罪给巡漕御史英纶以绞刑，革职流放了两江总督铁保、江苏巡抚汪日章……大大小小的贪官，革职杀头几百个，当让他想不到，也深感无奈的是，可腐败的势头没有丝毫遏制，而是各地大小官员“前赴后继”，即便是他树立起的廉政典型，也前赴后继陷入贪腐之中。
穿越时光隧道，在那个凄风冷月的深秋，嘉庆帝一个人走出了书房，望着天上的冷月，一定不止一遍的要问“为什么我越勤奋和努力，形势却越越遭？为什么我找遍了历史上所有的药方，却不见效？不停地追问，问自己，问苍天，那声声的追问，撞击我的耳膜，又“咚咚咚”敲打在我的胸腔，我听着历史沉重的回响。
那个看上去总是笑眯眯忠厚、有着极强耐性的嘉庆帝开始焦躁起来，上渝中开始出现连篇累牍的斥责、抱怨甚至痛骂。当洪亮吉上书称“臣以为，大清问题根子在乾隆……皇帝手段过于温柔，监督体系失灵，国法对贪官已经没有约束作用，惩贪表面上轰轰烈烈，但惩的都是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这样一份言辞激烈的奏折后，嘉庆心知肚明，洪亮吉许多话不无道理，但在他看来问题即便有也是局部的，暂时的，更不能有人诋毁大清以来的取得的成就，洪亮吉被抓了个小辫子，发配到了新疆。
洪亮吉被发配了，嘉庆帝在御榻之上，辗转反侧，但熟读经史的嘉庆，我想他不是不清楚，煎熬他内心的那两个字“改革”，对这个品格端正，待人宽厚中规中矩的儒家圣徒来说，拆掉祖宗建起来的百年老屋，全盘重新建造，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大规模的改革，他不具备强大的心脏。当他的新政的“药方”对扭转大清朝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时，他就开始了怀疑自己“药方”的功效。
那么，我们就接下来看看，嘉庆会又会开出什么样的“良方”？ 1806年9月，深秋的太阳照耀着辽东大地，嘉庆帝带领宗室忠臣，来到了满族的龙兴之地，开始了他的“东巡”，先后祭奠了永陵、福陵、昭陵。并开出了他的又一剂“药方”：守成和法祖。那时的嘉庆已经没有了亲政时的激情，用“祖制旧法”去解决当时社会诟病，或许是他天真过度地想实现他那“嘉庆盛世的”一个梦想而已。
好了，我们看看这个平庸的皇帝在“守成和法祖”大大政方针定下之后，是怎样使用老祖宗留下的“工具箱”的？嘉庆帝每日起床，先是恭敬端坐阅读先朝《实录》，运动式反腐是失败后，他的反腐和选拔官吏重心放在教育上，他以为教育人可以启发天良，他自己做了《才德说》，启用了乾隆留下的老臣王杰、刘墉和董诰，而且那个时候的嘉庆帝对“守成和法祖”遵守已经升华到了抠文咬字的高度，我们举个浅显的例子：A因某罪判了2年刑，罚款2000元，嘉庆帝看到了其祖父一个同类的案件，只罚了款，没有判刑，就当日下旨“改变前判，继承家法” 将A释放出狱。这种不论时间地点一律按照《实录》办事原则，让我想到了与现代的“两个凡是”相比，嘉庆帝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嘉庆在位二十多年，勤奋俭朴，但由于胸中没有大格局，掌上没有大手笔，没有把社会矛盾和危机联系起来看，没有从制度上去进行处理和改革，大清就如嘉庆的年龄，在《实录》下一天天老去。
历史的转弯
夕阳照在昌陵神道上顶戴花翎，身着朝服的文臣，顶盔贯甲，军容严整的武将石雕上，那圆润憨厚的笑眯眯的脸，显得那么可爱，让人忍俊不禁，只是从古松林吹来秋风，扑面的迎来的凉意，让人感觉到陵墓神道的庄严肃穆。
踩着二百多年的青石青砖，不时抚摸下像披的织毯立马的鬃毛,立像背的宝瓶，我想象着二百多年前那个生活俭朴、为人谦逊，有仁爱之心，勤政廉政最具有人情味的皇帝，历经了那么多的努力，都不能摒除社会诟病，都不能扭转大清王朝的颓废，他的内心是多么痛苦，多么的无奈，又是多么的焦虑？我竟对他有了那么多的同情和抱屈。
嘉庆皇帝二十多年的统治中，没有一天不早起，读《实录》，批奏章，事事躬己总揽，从没有出现过“倦勤”，耐性、毅力古今无二；51岁寿辰，大臣奏请以先帝做法，要求京城演剧十日，他览奏以民生休戚为念，从无崇奈浮侈之事，革职上奏大臣，而其南巡展示给臣民一道崇俭去奢谕旨，无不让人肃然起敬，这样的一个皇帝，我真的没有理由对他说声“不爱”。
但历史不是有你的善慈仁爱之心，就能帮你建功，历史也不是你有德有勤，就能帮你立业，一个人的思想、勇气和气魄，才是建功立业的地基。嘉庆帝不缺思想，但思想不解放，嘉庆帝勤德史上无二，但却勇气和气魄，当小规模的“新政”都令他惶恐不安时，在把“保稳定”求“安全”作为做为最高目标时，把他父皇解除的“海禁”和部分地区的“矿禁”坚定地禁止时，已经开起了历史的倒车，不仅仅堵死了中国工业文明一抹熹微的曙光，更是堵死了大批剩余劳动力，在那个人口暴增的年代，无疑加剧了社会动荡。那些小细节的亲审民案中标榜的亲民”、“仁慈”已经撑不起大清王朝的旗帜。也就注定了嘉庆帝的历史地位，他谈不上是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也不是一个改革家，只是一个平庸的皇帝，更是一个好人。
平庸、善良、仁慈的好人嘉庆帝，事业不顺也罢，可一件件倒霉的事更是不请自来，不让这个好人有片刻休闲。连续两次宫门里遇刺，在建的陵寝被接连爆出弊案，小舅子盛住贪污五万两加价银和四万两采购银，石像生造假案.在昌陵工程基本完工后5年,几处建筑出现渗漏。仿佛上天也只会欺负好人似的，和好人作对。在宫门里出现游牧放羊以及小商小贩时，颙琰这个好人，连宫门门禁这个小问题都难解决时，政令能不能出紫荆城已经打上了问号，那个从亲政时的伟大，到谢幕时的尴尬，嘉庆帝这个人生滑落的曲线，留给了世人一声声的叹息和惋惜。
我想起了大学时读过的《唐吉可德》，那个叫阿伦索•吉哈达的人，为了自己的目标不顾一切去努力，在遭受重挫之后，还能为自己的理想不懈的奋斗，在实现的过程中时刻体现着他善良正直的本性，虽然这些距离的他的成功都于事无补。好人嘉庆不也这样吗？他已经做到了他思想内的最大努力，他对每一个出现的问题，都尽心尽力，即耐心又坚决，做到了鞠躬尽瘁。这些足以让我感到了敬佩和尊重，让由衷地喜欢那个善良勤俭忠厚的好人颙琰，爱上了着那个爱听戏的有着现代小资味道的好人颙琰，但我真的不喜欢那个平庸的，虽然也一直努力保持向上姿势的嘉庆皇帝。
望着那落日下重檐歇山黄瓦顶, 朱漆斑驳、梁栋沧桑中的方正厚实的清代留下的最后一块功德碑，我内心涌动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嘉庆驾崩二十年后，响起了鸦片战争第一枪，大清王朝的历史，在此处真的拐弯了，嘉庆后的清朝皇帝从此再无“圣德神功碑”。
2015年11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