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桓两日后,顾琴舫告别蒲查一家,打马上路。月余后,在京科考得个一号第二。不久这位新科进士在陕西道台补了个县缺,踌躇满志地上任去了。
顾琴舫新官上任,意有所作为。然而世风日下,上昏下庸,虽有凌云才,壮志亦难酬,他在京里打点了许多银子,费劲周折,军机处才准了他自筹民银,掘井抗旱的本章。就在筹银刚齐,征集民夫,目测水源之机,他的顶头上司知府全济民却直接跟他索银两万两,说是做修茸府衙之用。顾琴舫将“民穷筹款备艰,掘井势在必行,来年再献捐银”的话说了个慷慨激昂,软乎乎地拒绝了全知府的索贿行为,岂知全知府恼羞成怒,向皇上奏了一本,说“新任县吏顾琴舫不恤民情,巧取豪夺,增税加赋,激起民怨,不听斥责,一意孤行,属地恐有民变之虞”。此时道光皇帝正因英国强占通商口岸的事被搅得焦头烂额,一个小小县吏的功过是非也不值得他劳心费神,也就未派人查实,便下了一道“着顾琴舫削职为民”的圣谕。
顾琴舫本想借助民力,从根本上改善关中十年九旱、少粮缺水的现状,然而却摊上一个嗜财如命、奸诈阴险的上司,掘井造渠的宏伟壮举胎死腹中。有文案师爷告诫他:“府台见利就沾,名为‘济民’,实为坑民。官爷初入仕途,年轻气盛,应学些通融之法、厚黑之道。为今有二计可施:一则暗夜送金,主动检讨。府台见你乖巧,又有金子说话,可保你官复原职。二者便是奏本当朝皇上,言明利害,据理力争,拼个鱼死网破,将府台打下马来……常言道:不做事者不出事。今后做官莫做真事,脾性少些棱角,学些圆润奸猾、奸巧乖戾,少问民间疾苦,专讨上司欢心。官道自久,此生方无大忧……”
顾琴舫闻罢,怒火中烧,拍案而起:“我食君俸禄,为君担忧,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何罪之有?让我讨好府台,做肮脏苟且之事,哼,刀架颈上,至死不为!这个全济民何其毒辣,为个人小利竟至我于不仁不义之地,我有什么颜面再见属下父老……所征银两,如数退还,若有不足,用我俸银偿补。一句话——莫坑百姓!至于在皇上面前争个是非曲直,我看也未必。只此一件事,我便看出当朝之昏聩,官吏之朽败。即使争个官复原职,这个油滑的‘全坑民’也得不到惩处。在他属下当差,还能落个清白?况且我是为民造福,立志做番伟业的男儿,卑躬屈膝、低眉敛气的事做不了。我想还是归隐山林作个清静自在之人吧!”
经历这番挫折,顾琴舫清醒地认识到以自己的秉性很难与仕途上的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与其违心地留住乌帽,倒不如做些自己乐意做的事情。人生不过几十年光景,何苦用一己才人之血,染得别人顶带红呢?
回乡途中,他立马黄河之滨,看水流滔滔东下,两岸奇峰秀岭,相挨而去,胸中顿生万千感慨。自己还年轻,何不去寻蒲查老人,学些医道验方,救世济民,做个悠然自得的神仙呢?人有千仓粟,不过日食半斗,家趁广厦千间,不过夜眠八尺。一切风光,不过过眼烟云,珍爱自己,善待他人,才不枉活一生。他开始艳羡起蒲查老人,她活了一百多年,仍然永葆青春,有滋有味,何其快哉美哉!
常言道:“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顾琴舫单人独骑行至摩天岭时,一伙劫匪将他的盘缠及坐骑全部掠去,还险些丢掉性命。无奈,只得混进花子队伍,沿街乞讨,夜宿庙宇。可叹顾琴舫饱读诗书,青春年少,有过功名,作过县令,只因难与贪官同流合污,落得如此狼狈下场,不免内火攻心,酿成一场大病,浑身发热,遍体酸痛,筋缩肉烂,三五天后竟冒出一身恶疮来。在庙里捱几日,幸有花子们慷慨几羹残汤、半勺剩饭,疮总算破了,却脓血淋漓,行走艰难。花子们讨饭本来艰难,偏又遇到一位等吃等喝的病人。花子们争来吵去,最后决定:在这位“疮爷”病好前,上香人的供肴和素食一律归顾琴舫。瘫卧草中的顾琴舫感动得涕泪双流,对花子们述说了身世,说:“在官场,一人下野,百官避之如蝇。却不知丐帮之中尚有如此众多重义之士。也罢,某若有翻身之日,结草衔环,定当报答。”花子们说:“不知你曾还是个县老爷,告诉你,咱这丐帮里还有做过知府的呢!官场何其脏?丐道何其广!莫提过去官职,如今都拜在打狗棍下,平起平卧。混到这份儿上,咱不自各相互照料,娘球的谁管咱?”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