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姑勾玉贤（献给三八妇女节）
腊月初九（2009.1.4），我的亲人老姑勾玉贤永远离开了我们。
老姑生于1923年，农历癸亥年七月初十，是我父辈六人中最小的，我父亲上有三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老姑也是寿命最长的，享年八十五岁零五个月。
老姑出生在贫困家庭，从小就养成了勤劳刻苦的精神，七八岁就跟姐姐们拣柴打猪草，烧火做饭学针线。老姑心灵手巧，十四五岁就做得一手好针线，绣得一手好花草，街坊四邻谁家娉闺女都请老姑去给做嫁衣。当时姑娘们时兴穿扎花鞋，就属老姑做的好。还有扎花凉腰啊，枕头顶啊，还有小孩们穿的虎头靴子啊，如果留到现在那可都是很有价值的工艺品。
1957年夏天我考上尚庄完小五年级，老姑听说后很高兴，给我做了一件小红格子衬衣，当我穿着新衣裳去上学，很多同学都问：“你这褂子真好，在哪砸（1）的？”我给同学们解释说：“这不是机器砸的，是我老姑手工缝的。”同学们看着那密密的针脚和那新颖的样式都不信：“这明明是砸的吗！你骗人！”
老姑不但心灵手巧，还有一副好嗓子，唱得很多好听歌曲。除了民间的小曲，还会唱很多抗战歌曲。抗战时期，老姑是妇救会队长，早期党员，边区的文艺干部下乡教唱抗战歌曲，村里派老姑到区上学习，回来教大家唱。2007年，县党史办的同志来搜集抗战时期的歌曲和民间歌曲，老姑提供了很多。我记得有一首抗战歌曲《卢沟桥事变》如下：
辛丑吾国遭大难，卢沟桥事变，日寇呈野蛮。
进护城放火救火难，飞机和大炮轰炸一整天。
不分男和女，都用刺刀穿，家家户户老老少少受害真难堪。
财产尽火毁，哀伤真啼悲。携老小逃南又逃北。
受尽苦中苦，谁也难顾谁。全国人民快快起来共同杀日贼。
老姑唱的民间歌曲有《四辈儿》片段，记得爷爷在世时还给我唱过，只是没有记住：
正月里正月正，干活的四辈来上工。
上工先挑两担水，吃罢早饭垫牛棚。
二月里龙抬头，东家大姐上高楼，
扒着栏杆往下看，叫一声四辈好风流。
三月里三月三，大姐和你进一言……
四辈上前拽了一把，倒把大姐落个难上难。
叫一声四辈你尽管拽，就怕你四辈嘴不严。
四月里四月二十八，东家大姐埋怨爹妈，
叫爹妈都把庙会赶，留下四辈和我看家。
五月里麦稍儿黄，大麦小麦都上场。
长工短工都下地，留下四辈跟我看场。
六月里热难当，大姐热得上了象牙床。
手拿绫扇还嫌热，心疼那四辈晒得慌。
七月里七月七，四辈俺俩两分离。
八月里月儿圆，四辈俺俩不团圆。
九月里秋风凉，心疼四辈没有衣裳。
有一个洋布大袄是棋盘领，改改领袖四辈穿上……
老姑善良慈祥，通情达理，和哥嫂相处很好。老姑说，奶奶在世时经常嘱咐说“会为的为哥嫂，不会为的为爹娘。” 就是说爹娘和哥嫂之间如有矛盾，要站在哥嫂一边，做“小姑贤”，别做“小姑嗔”（2）。否则把哥嫂得罪了，等没有爹娘了就没有脸回家了。在我们家里婆媳之间和姑嫂之间都是和睦相处的（可以参阅《我的母亲》一文），老姑和母亲从小就是亲如姐妹一般，这种姐妹感情一直延续到老年。
老姑的贤惠和心灵手巧被西院的老封家相中，封家的长子封某是和老姑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们住对门，每天见面，可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也都喜欢对方。媒人上门后奶奶和爷爷都同意这门亲事，爷爷和父亲都是党员，一家人思想都很进步，再说封某也是进步青年，又有文化，家里是中等户，比较富裕。奶奶说就这个老闺女了，娉远了也舍不得，亲事很快就办了。
过门后，老姑孝敬公婆，爱护小叔。四季衣服都是做的贴贴实实，里里外外打点的滴水不漏，喜得婆母合不拢嘴，乡亲们都说老封家有眼力，说了个好媳妇。几年后老姑生下了一男一女，即晓青表弟和双阁表妹。
解放战争时期，封某参军上前线，因为有文化还提了干部。解放后转业到北京某县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我国颁布了第一部《婚姻法》，提倡婚姻自主，反对包办婚姻和买卖婚姻。全国掀起了一股离婚风，一些干部多以“父母包办”为理由甩掉了家中的结发妻子，娶了城里的漂亮妞。封某也不例外，也经不住城里的诱惑，以父母包办为理由，抛弃了贤惠的老姑，老姑质问封某：“咱们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吗？帮根儿你不愿意吗？”封某流着羞愧的泪水无言以对。
老姑性格刚烈，说离就离，公婆说先等一等，劝劝他，看他能否回心转意。老姑说：“馒头一旦掰开，硬合在一起中间也是一道缝。”只要“离婚”二字一旦出口就没有回旋余地。婆母和公公都舍不了老姑。后来婆母思念儿媳积怨成疾一病不起，病重时封某回来探病，母亲把跪在头前的封某数落一顿：我的病怎么得的你明白，我就是想我那好媳妇想的，我恨不得一把把我的人抓回来，她那么操持家务，拉扯孩子，孝敬公婆，简直无可挑剔。你倒好，说离婚就离了，我是你气死的......
离婚后，在外工作的小叔也说：“大嫂你别离开咱家，我挣钱养着你们母子。”
老姑说：“我和他离了婚，就不是封家的媳妇了，我要是赖着不走算你们的什么人呢？你们挽留我，我很感谢你们，我不怨你们，因为是他坏了良心。”
封某晚年病重住院时，表弟晓青陪伴他，封某良心发现，对表弟说：“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母子三人，尤其是你妈。你妈是好人，我有愧于她，你们姐俩要好好孝顺她。”
老姑是个要强的人，办理完离婚和财产分割后就回到了娘家，在娘家一住就是三年。
后来经人介绍，和小学教师张治田结婚，老姑夫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有很高的文化素质和教学能力。从十几岁离开家庭参加工作并入党，样样工作走在前面，后来担任校长职务。老姑结婚后的几十年里，夫妻俩从没有红过脸，俩人互相关心。光景虽然清苦些，但经过老姑精打细算倒也过的下去。生养了一女三男。
老姑夫在十年动乱中受尽迫害，长时间的批斗和弯腰做“喷气式”，得不到休息，致使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严重创伤，患上了顽固性高血压病和冠心病。
动乱中姑夫看到学生们只顾造反闹革命，学校里一片混乱，学生和老师是对立的，老师说话没人听，学生们揪斗老师和校长没人敢管，有的学生为了显得自己是“革命左派”，是敢于造反的闯将，对老师和校长是狠狠的整，甚至大打出手。全国学校都停课闹革命，看到这一切姑夫感到很痛心：这群孩子们不学知识，长大后怎么成为接班人呢！这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极左倾向使一些人像注射了兴奋剂似的，派性斗争也很猖狂。
“四人帮”垮台了，十年动乱结束了，老姑夫恢复了校长职务。为了弥补动乱造成的损失，姑夫加倍的工作，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病情，全身心投入到党的教育事业中，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结果有一天冠心病发作，造成大面积心肌梗塞倒下了，再也没有起来，才五十多岁。
三表弟还没到成年，二表弟还没有盖房结婚，这一切都留给了老姑。把表弟们都安排好后老姑也老了，靠国家给的微薄的遗属补助，老姑精打细算还有剩余。她很心疼孩子们，她常说：“他们挣钱不容易，我尽量不拖累他们。他们过得好我才高兴，谁不盼着孩子们好呢？”
老姑的一生确实不容易，她说：“谁我也不怨，这都是我命不好哇！”
2009.2.12
注解：1砸：方言，用缝纫机缝衣裳叫砸衣裳。 2嗔：这里读chen三声，就是刁蛮刻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