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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第二期《荷花淀》推出《响在山路上的骡铃》/王文坡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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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响在山路上的骡铃


                                      王文坡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伴晚,一阵急雨,一阵急风过后,从城边麦田里吹来的麦香味聚集在石城县城上空,使那些整日里生活在水泥筒子里的城里人,感受到要麦收了。城里街头的一些店铺前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搬着小板凳围坐在一起,打牌的、唠嗑的,摇着蒲扇乘凉的,而在街头的十字路口,啤酒瓶的撞击声,小商贩“啤酒,羊肉串,啤酒,羊肉串……”吆喝声,一团团烧烤的烟雾,驱散了聚结在城市上空的麦香味道。

               而那些喜欢安静的,吃完晚饭,看完电视,已经躺下的年轻人汗水一道道沿着硬朗、结实的脊背浸在凉席、巾被上,滑唧唧地使人辗转反侧,难已入睡,不得不打开空调,转起风扇。此时,在冀西北太行山脉的石城县最西部一个海拔700米的小山村,在夜风习习中,人们披着衣服,在村边的老槐树下唠嗑聊天,睡觉早的村民,盖着薄薄的棉被进入了梦乡。

               小山村叫塔儿山村,塔儿山村三面环山,村前是一条小溪,因从塔儿山一个叫银丝沟原始山林流出来的,这里老百姓就把这条小溪叫做银丝河,这条小溪流向西南,约20公里处缓缓流入易水河。

               银丝河水不深,大多数地方也就是刚刚漫过脚踝,但水清冽透彻,一汪水洼处,针尖似的小草鱼,游来游去,像城里人家养在客厅鱼缸里的金鱼那样清晰,这个远离现代工业的山村,水是清的,天是蓝的,空气是新的,不夹杂一点儿废气、废尘,更多的是青草味,泥土味,山花开过的花香味,还有从院里的羊圈、牛圈里飘出的有着淡淡骚香的青草粪味。

             这是一个不缺乏生机和梦想的典型北方小山村。在这个小山村里,没有被现代工业沾染过、汽车开不进去,买卖东西还要手挎、肩挑、驴驼,呈现着一幅原生态乡村的画面。

                                                  一

            老爹和儿子石头、儿媳山花,以及12岁的孙子家兴就幸福地生活在这个塔儿山村。

            老爹68岁,在苦海里长大,与海、与浪拼打,与风雨、与荆棘搏击,有什么苦就吃过什么苦,有什么难就经过什么难,但他把苦当做是幸,把难当作是福,困难可以压在他的肩上、背上,但都不能打败他。老爹68岁,但耳不聋,眼不花,腰板直得硬朗,担起两桶水,不说健步如飞,比30几岁的小伙也差不到哪儿。石头、山花夫妻俩都属虎,今年40岁,正是有梦想的年龄。

         他们的梦想,简单、实在。农村讲究“百孝顺为先”,石头、山花无论做什么,对老爹就是一个字:“顺”,老爹经过了那么多的苦难和艰辛,如今就是要活个开心、顺心、踏实、滋润。

         对12岁的儿子家兴来说,石头、山花小俩口儿最大的梦想是,考上一所好的大学,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闯荡打拼,最好能吃上“官饭”,捧上‘金碗’。 尽管“官饭”,如今对城里的孩子和家人,已经不再有那么大的诱惑力,但在这个偏远的小山村,却还是他们最大的愿望,是“出人头地”的一个念想。    

         六月的塔儿山,夜风袭来,还透着股丝丝的凉气,夜空没有一丝云彩,蔚蓝如风平浪静的大海,那点缀在夜空的星星,一眨眨的,像大海里自由自在、游来游去的小鱼。星光,透过半扇玻璃半扇纸窗,把屋子照的得像斑马的皮肤。

       “娃他娘,村西的塔儿山上,听说要架一条高压线路,从山西铺到北京。”

         “‘官家’的人前些日子已经上塔儿山测量了,还听说这次高压线杆,占了谁家的山,就要给谁家补偿呢?”

        “国家日子好了,老百姓也跟着享福!”

        “我想了,过几天用我们存下的钱,买上头骡子,好好养着,我就不外出打工了,说不准秋后高压线路就要施工,那时用骡子往塔儿山上拖物资,一年能挣外出打工几年的钱呢?”

         “嗯,和爹商量商量,听听爹的意见!”

         “爹的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我也想多陪陪爹,还有个事儿,家兴开学就要上六年级了,我昨天去县城,找了在教育局上班的表兄,想开学后,要表兄在县城找所小学。”

         “我早有这样的想法,但怕麻烦人,没有和你说过,家兴不能再耽搁了,城里教育就是好,听说村里俊杰家的桃红在县城上了两年,被省里的重点学校招去了。”

         “那可就委屈你了,孩子小,我愿意要你陪着孩子一起去,租个房,照顾孩子。”

         “那也苦了你,家里的担子就都落到你肩上了,明儿和咱爹商量商量,要爹拿个主意吧。”

           星光柔和地洒在小院的每个犄角旮旯的地儿,寂静而美丽,在隔着厨房(餐厅)的另一个房间,传来了老爹轻而舒缓的鼾声,儿子家兴踢开了薄被,翻了个身,惺忪地眨了下眼,又睡去了,做着小孩子家脑子里关于玉兔、乌龟、天鹅等那些幸福和快乐的梦。

          石头、山花,没有像以往钻进一个被窝,而是透过半扇玻璃窗,望着海一样蓝夜空上的星星,不再言语,合上眼睛,努力想使自己睡下去,可脑子里却一个劲地想着事,过着事,心沉沉的,怎么也睡不着。

          这单纯寂寞的夜,一份安静,使人遐想静思,有了份恬然,有了份幸福。

                                                二

          儿子家兴在六点钟起床后,山花已经把一碗打着两个荷包蛋的挂面、热好了的两个馒头给儿子放在了吃饭的木桌上。

          三年前,塔儿山村的中心小学响应上级号召,撤校了,从那个时候起,山花无论多忙,多累,都会五点半准时起床,给儿子做饭,看着儿子吃饭;两年前,儿子10岁,每天等孩子吃完饭,还要骑自行车把儿子驮到8公里的乡中心小学。

          那时塔儿山村村民不明白,学校刚刚盖了5年,课桌、板凳刚刚换了2年,怎么说撤校就撤了?他们想,盖学校,集资那阵儿,开村民代表会、开村民大会,要群众“再苦不能苦教育”,每人出100元,为了孩子,山里老百姓都举了手,这100元愿意拿!可撤校怎么就不和群众商量了,每天孩子的爹娘要跑4个8公里,是给百姓减负担还是增加负担呢?但“官家”的人说:“整合教育资源,优化教育资源,一切为了孩子!”三年过去了,现在塔儿山村村民 还是不明白,有时看着空空的、已经杂草丛生的校园、校舍,会悲忧地说句:“造孽啊!”

           乡中心学校有个规定,五年级的孩子可以自己骑自行车上学,这样以来五、六年级的孩子就把家中的爹娘“解放”了出来,家中还在一至四年级孩子的父母,也就把五年级看成了他们“减负”的一道坎,但有的家长不放心,无论孩子有着一百个不愿意,上了六年级还非要接送孩子,这一点与城里没两样。

        家兴,现在读的是五年级的下半学期,从三年级开始,他们这个48人的班级,已经断断续续走了22个同学,门路大的,转到了县城的第一小学、第二小学,门路小的去了第三、第四小学,还有一个私立的育人小学。这无外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山村乡中心小学教学质量的确没有办法和城里相比,另一个是孩子爹娘有的一天要跑三、四十华里接送孩子,已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索性找找人打发点“辛苦费”,再租个房子,由家里女人陪读,还要花钱,对孩子大人来说都是无奈之举。

       家兴,在这个只有26个人班级,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但放到全县这个6000多孩子的年级排名,就要排到1000以后了,石头、山花小俩口梦想孩子考个好大学,吃上“官家饭”,显然这样的成绩逼着他们下了狠心,必须要把孩子送到县城读书,即便砸锅卖铁,创造条件,也要供孩子读书,要孩子读好书。

         家兴还不知道,两个月后,他也要离开这个乡的中心小学,要离开这山里的蓝天、清水、绿山、花草、鸟鸣,但在山里人看来,去城里读书,是山里孩子实现美好梦想途径,尽管在他12岁的心灵里,还说不清楚,梦想、前途对他意味着什么,“官家”饭对他的爹娘意味着什么,对他的爷爷又意味着什么。

                                                    三

          吃早饭时,石头和爹说了“买骡子和送家兴去县城上学”的两件事情,说到送孙子去县城时,老爹没有打嗑拦,只是抬头说了句:“想孙子了,就能见到孙子,就能回吗?

         “每个假期和节日放假,要山花把家兴带回来,家兴和你还住一个炕头儿!”石头打消了老爹顾虑。

         老爹笑了,“我这不喜人的老头,说说心里舒服,想孙子肯定是想,可孙子的前程我能拦吗,我不糊涂!”

        “那家里,可就苦了爹了,得要石头好好照应您!”山花把话接过来。

          爹给儿子、儿媳拍了拍胸脯,阔了阔肩膀,说:“你爹还不老!”

          但说到买骡子,老爹堆满笑容的脸,突然凝固,放下了筷碗,一甩手,走了出去。

          石头知道了老爹想到了什么,山花看着石头,有些不知所措。

         “爹咋了,我们说了啥差话儿了,要爹生气了?”山花问石头。

          此刻,老爹正坐在那个养过马骡,如今圈养着10多只山羊的羊圈前的大清石上,闷闷地抽起了旱烟。早晨柔和的阳光,透过枝叶茂密的老槐树,斑驳地落在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一个人若要将挠心的事儿,从脑海深处翻出来,内心总会有针扎一样的疼。

          山花要石头把爹叫回来,石头没有挪动脚窝。

         “耳聋了,叫爹去,爹的饭还没有吃呢?”山花踢了下石头的脚。

          此刻的石头,满脑子都是26年前赶骡子走出家门时,叮嘱他的模样,而老爹,满脑子回放着是那个和一起生活了15年,给他生命里留下最美好,最幸福,爱他爱到到脊髓的女人的模样。

                                                   四

          石头娘,是四川人。爹娘去世的早,6岁时就跟着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本家伯伯生活,小学一年级没有上完就给伯伯家放养牛羊、割猪草,幼小的心灵过早地就承受了成年人没有承受过的苦难。

          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伴着她一直走到了十八岁。那年,她随本村一个嫁到石城县30岁的妇女,来到了这个北方小县城,开始说是给石头娘找份工作,后来工作没有找到,就把她介绍给了塔儿山村石头的老爹。

           那时,老爹33岁,家中有个病卧在床的老娘,姑娘说了不少,喜欢石头老爹的姑娘也不少,可一看到炕上的老人,都是有来声,无回音了,在这样偏僻的山村,30多岁还找不到媳妇,大都就会“打光棍”,一个人过一生了。

          石头娘那时没有去处,初见到老爹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年纪虽大,可憨厚、老实,善良、本分,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在苦日子里挣扎的这个苦难的女人,当时也就是想“有个码头靠下来,有个巢儿住下来。”直到后来,石头出生后,她才知道,来到这个给他温暖、把她当亲人一样对待的家,老爹给了四川那个妇女3000元。

          她感觉自己是被卖的。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感情和爱情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石头的娘和爹,有着差不多的成长经历,都是在苦水里泡大的。家里有了女人,日子就有了盼头,幸福就多了起来,石头娘每日服侍炕头瘫痪了多年的老人,擦身、洗澡,饭尽着好吃的做,家收拾得利利落落。石头爹在外打理着塔儿山洼梯田里的十多亩庄稼,还养了一个马骡、20多只山羊,一窝小猪,日子这才叫了日子。

         三年后,在炕头上病卧17年的婆婆,幸福地去了天堂,第二年,石头出生在了。

         这宁静、美满的日子如银丝河的水缓缓地流了十三年,期间老爹和他的女人,也争吵过,呕过气,但夫妻间的事都不隔夜,第二天早晨起来,两人还一样一个上地除草,一个把柴草塞进灶膛,袅袅的炊烟从新翻盖的房子上的烟筒升起,小院显得温馨和温暖。

         特别是石头,那时刚刚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升入初中,石头也就成了他爹娘的骄傲,老两口更觉得的日子有了奔头,有了希望。他们有着共同样梦想“石头长大了,上了大学,吃上了‘官饭’,把他们接到了城里……”

          但,在那个秋日的夜晚,这幸福、平静的日子倏地被无情地打碎了,石头娘在赶着马骡,接替歪了脚,肿得像馒头一样的丈夫,去塔儿山最高的山崖,送在建的高压线物资返回时,因为头夜一场秋雨,脚下打滑,掉下了悬崖,石头娘没有给老爹和石头留下一句话,躺在了崖下山沟,还有那匹马骡。

          家里没有了女人,就不像家了,起初老爹往往用酒麻醉自己,想他的女人,掉泪,哀叹。

          石头那时就会坐在老爹身边,紧紧地拉着老爹手,给老爹擦泪,告诉老爹:“娘走了,爹还有石头。”

          时光过去了半载,老爹一次看到石头拎着小桶喂猪,背着一筐山草喂羊,老爹突然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瓜,自己骂自己“混蛋”,女人走了,可他还有他的石头,他的儿子。

          老爹又振作了,家又有了家的模样。但石头倔犟的也像老爹,再又上了一年学后,无论爹怎么劝说,就像一匹犟骡子,回家了,接替父亲扛起了镐锹,14岁就由一个孩子成了一个大人。

          20多年过去了,石头只是外出打工看到高楼大厦里穿西服打领带的、城市里叫“白领”的人,偶尔会有这样一个念头:“我的书要读下来,是不是和他们一样,或许还要比他们更好呢!”想到这些,内心总会伴些无奈和凄凉。

          老爹答应了石头,因为老爹从不相信命,生活里经历过那么的苦难都没有打倒过他,他更不相信一场场的灾难总会落到同一个家庭。石头离开学校后,石头想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他虽没有念过书,但他觉得,娃儿们有娃儿们的自由,他们尽可去飞,娃儿门有娃儿们的想法,他们尽可去做,就如           石头不喜欢城市一样,他说城里人不如乡村的人诚实、靠谱,愿意守在如画的村庄,愿意在塔儿山这片土地上耕耘一生。

          石头对老爹说:“塔儿山也是他的爹娘,他离不开塔儿山。”

           其实,老爹更知道,石头是觉得老爹老了,是“父母在不远游”的念头,要他留下来的。

                                                       五

          骡子是马和驴交配产下的后代,分为驴骡和马骡。公驴可以和母马交配,生下的叫“马骡”,如果是公马和母驴交配,生下的叫“驴骡”。

骡子似驴非驴,似马非马,比驴、马都高大,耕地、驮重能力也胜过它们,兼具了驴的负重能力和抵抗能力,马的灵活性和奔跑能力,但大都没有生育能力。驴骡出生后一般长到不足10个月就和它的妈妈能力相等。一般骡子一周岁半开始干轻活,2岁即可完全投入耕挽服役。

         塔儿山四周是山,梯田大都在有着60度缓坡的半山腰,春天运肥抓田,秋季收粮入仓,除了人背肩挑,大都是由骡子背驮着在这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走上走下,如 果是雨天,就是这健壮的骡子走在这样的山路,也经常打滑。因而,骡子一直到如今还是塔儿山村大多数家庭饲养的一种家畜,力气大,能干活,一头体壮的中型骡,在这样的崎岖不平的山道,能日行30~40公里,驮200公斤的重物,骡子也就成了塔儿山村每户人家的“家宝”。

一周后,石头和老爹在乡里的大集上,一起赶回了一头差2个月,就满两岁银白色的马骡,老爹从他柜箱里,翻出了一个用红绳编好的铃铛,然后用家中的猪油,仔细地擦了又擦,直到擦得亮得发光、闪光,给白色马骡套在了脖子上。

        “爹,马骡让你这样一装扮,也成‘帅哥’了!”石头调侃说。

         “那红绳,还是你娘在世时编的,巧得很,漂亮着呢?”提起娘,石头隐隐看到爹饱经沧桑的眼中噙满了一汪汪泪水。

         “爹,我们去塔儿山下,溜溜马骡,也看看咱家田里玉米苗长出了没有?”说到娘,就想起娘生前历历在目的往事,石头就感到一股无可名状忧伤撞击着他的内心,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一家三口,路上尽量说着轻松的家常,但谁都知道,心里那涌动了的忧伤还在,只是谁都不愿意表露出来,不愿意要自己最亲的人见到。

           六月的塔儿山,郁郁葱葱。玉米苗刚刚顶破土皮,钻出了嫩嫩的绿牙,在塔儿山脚下的玉米苗的梯田里,每人头上戴着一顶草帽,山花手挎着山里洋槐条编的篮筐,篮筐里是鸡粪、羊球混合成的农家生态肥,一把把地施在了玉米苗的旁边,石头从山下银丝小河里担来水,用自己家种的葫芦刨开好的水瓢,把水一瓢瓢浇在刚刚喂了养分的玉米苗根部,老爹弯着腰,把田间的草一颗颗拔出来,这景象就是一幅不添墨黛的山田劳作的画儿一样。

          “期盼今年雨水勤,一定会是个好年成。”忧伤被长势喜人的玉米苗化解,记忆回到了梯田的庄稼里,石头爹,还如以前那样爱打侃、爱幽默,有着孩子一样的心,与儿子、儿媳说着。

                                                 六

           城里人钱挣得多了,乡下人也跟着沾光。

          塔儿山村种的小麦、玉米,每年都会高于外面市价的2-3倍被收走,5年前,那时玉米7角的价格,被城里一个农产品公司2元的价格收走了,而且每到冬季,农产品公司会派人来住下十天半月,收购玉米,直到再没有前来卖玉米的村民,才回到城里。

          农闲时,石头进城打工,在一家超市里看到印有产地的包装:塔儿山村,有机玉米糁、有机玉米面,每袋一斤卖到10元、8元,他回家后和老爹说起时,老爹才说了句:“城里人就是精明啊!”

          每年10亩玉米、小麦收成,加上每年可以卖掉的10多只羊、还有山上5亩核桃树、2亩板栗,石头一家的日子也进入了小康,吃什么都不觉得好到那里,这个想法产生时,老爹想到了一个“孽”字,他常提醒自己“不能忘了苦日子”。

          前几年,那个收玉米公司的姓李的好心人,看到老爹身体又倍儿好,说给老爹找个城里老伴,李姓好心人回去后,不久又返回,找到老爹说,“城里有个没有了男人的女教师,人也好,听了老爹情况后,有意思!”一定要老爹进城去“相相看”,可老爹一点没有动心,老爹说“谁和你说我没有老伴了。”那人疑惑的看着老爹,老爹拿出了酒,要儿媳,宰了只鸡,烧了一桌菜,大口大口地喝,边喝边对李姓好心人说,“老伴在,老伴在我这里,这里!”老爹指着自己的心窝,眼眶里盈满着泪水,举着杯,说:“她没有死,石娃的娘还在,一直在呢!”

           结婚、离婚,再结婚、再离婚,是李姓好心人在城里耳喧目染最多的事情,那晚他和老爹住在了一个炕头,看着安详舒适打着轻鼾的老爹,他琢磨不透:这个山村老汉如此坚守心中的女人,何苦呢?那是他们的爱情?爱情这个脆弱的东西,为什么在这个老汉的心里那么坚硬,那个他心中的女人有着怎样的魅力,会让他愿意为她守候余下的大半生?

           在隔着一个屋的炕头上,山花把头枕在石头的臂弯里,望着屋顶的橼木,想着晚饭时老爹悲怆但温情感人的那一幕场景,触动了她内心最柔弱地方,眼里闪着泪花,“石头,爹娘的感情真如磐石一样坚硬啊,我不奢求大富大贵,你能像爹对娘那样对我,就知足了。”

           爱是不需要承诺的,是不需要什么华丽语言的,爱是行动,发自内心深入脊髓的喜欢,石头突然转过身来,用舌头撬开了山花红红的嘴唇……

            月光如流水般洒满了小院,窗外墙根下花池里偶尔的虫鸣伴着蛐蛐的叫声,像给宁静的夜弹奏起的催眠曲,夏夜凉风轻轻地吹着,天上的有星星也眨着疲倦的眼睛,有的躲在鱼鳞片似的云层里,偷偷地睡着懒觉。


                                                          七

           李姓好心人走后的几天里,石头的老爹都缓不过精神来,老爹说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了,石头、山花心里明白,老爹是想起了过世20多年的娘,想起了娘和他一起走过的日头,淋过的风雨。

           做孩子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怕说错了,又触动老爹心里的往事,触动他心底最痛的地方。

           孙子家兴在这个时候,放暑假了,有了孙子陪着,老爹精神气又回来了,没有农活的时候,老爹就带着孙子,背上槐条筐,要孙子带上课本,去塔儿山上割草,为骡子备下草料,但老爹却从不让孙子下手割草,要他在一旁看书,他说有孙子陪着,干什么活都不累,有农活时,他就起早下地,在日头晒起来时回家,儿子、儿媳怕累着老爹,不要他下地,和老爹说有他们误不了农时。

        “你们干的农活,有时我还真看不上呢,山花把那窝小猪、那群山羊侍弄好,就是一年的头功,起粪、运肥这类重活,我也不说干了,重活给石头,家兴任务就是学习,不能再是干这活的命了!”老爹像是在安排家人工作,边说边笑。

         孙子家兴是个懂事的孩子,喜欢和爷爷下田地,割草、攀山岭、采山蘑,喜欢听爷爷说永远都说不完的塔儿山的故事,大山让孩子好奇,小溪水让孩子快乐,春天随手折下一个柳条,拧成柳笛,爷爷能吹起那动听的山歌,要孩子沉醉,让孩子痴迷,孩子觉得,有爷爷,有爹娘,有山、有水、有草、有花,有石头,有鸟鸣……没有比他更幸福的了。

           家兴还是有志气不服输的孩子,这点更是继承了爷爷和爹的性格,做什么事情都不能被打倒是爷爷每次和他说的最多的。上三年级那阵儿,刚刚接触英语课,总觉得别扭,第一次考试刚刚及格,他就憋着劲,早晨起来读,晚上睡觉时背,第二次就得了满分。体育1000米测跑,班里第一名每次要超他100多米,他就每天起早,往山上跑,锻炼自己的意志和耐力,终于有一天,他超过了原先超他100米的同学。在家里,虽爷爷、爹娘都不要他干活,但他知道大人的不易,母亲做饭时,他就帮忙往灶膛里送柴,饭后洗碗筷、虽然年岁小,这些活都不用他干,他也会抢着、挣着去干。

          “你还小,这些活不要你干,好好读书去!”爷爷心疼孙子。

          “爷爷,你年岁大了,更该歇歇,我干些活,能多长个儿,多增力气,你先歇歇,一会儿给我说故事。”孙子更心疼爷爷,说话间,家兴搂住爷爷如弓的腰,头抵住爷爷挂满白须下颚,爷爷心里就会像花一样,甜甜的,脸上的皱纹会舒展开来。

         “家兴去县城读书的事情弄好了么?”爷爷比那爹娘还着急,在他外壳坚硬的内心里,那柔弱的一角时时纠缠着对儿子石头的愧疚,那就是石头初中时的退学,有时看着儿子和自己一样,一辈子守着山转,绕着地活,心里就会涌起一股说不出心痛和无奈。

         “如果不是孩他娘走的早,如果不是我没有出息,他会和村东和林家孩子吃上‘官家’饭了,那时他们家的孩子可比不过我们的石头。”他常常这样想着,想着,有时会狠狠地握紧地拳锤打自己的胸脯,敲打下自己的脑壳。

          如今的老爹,有时觉得他不会等到孙子家兴“吃官饭”那一天了,但他把对儿子的那时的梦,那时的希望,交给了孙子家兴,但他们从不和家兴说什么,不给他压力,12岁的家兴也不知道爷爷、爹娘那种期待,那份奢望,但他能从他们的无言的爱中,感受到了一股无形力量。

                                                      八

          山里人憨厚朴实,心地善良,遇到脾气性格相投,直筒子的人,或认准了的什么事,就是你要他掏出心窝子来,他也会很慷慨地给你。石头除了继承了山里人的脾气秉性外,也不缺细腻、柔和。

          如今孩子上学,对石头一家人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

两头羊,两口袋核桃、一袋新采摘的、刚刚晒干的松蘑,让新买来的马骡驼到了乡里的车站,石头从乡信用社支了些钱,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而山花一个人牵着马骡原路返回了家。

          老爹领着孙子家兴,忙活在塔儿山自家的梯田里,老爹肩搭着泛着汉碱味的毛巾,齐着一尺多高的玉米苗,用锄为田间的庄稼松土,家兴也没闲着,爷爷说了几次,要他去梯田边的老槐树下阴凉下去看书,家兴偏不领情:“整天都读书了,帮家里多干些活,是老师在学校一次次叮嘱的。”

家兴还不服气地嚷嚷,“这也是老师给我们布置的作业,要求我们写帮家人干活的日记的,爷爷这些你不反对了吧!”

         塔儿山的天空,像一块熨平的蓝色的绸缎,没有一丝云,日头白花花地撒在田间地头,炙烤在老爹和孙子家兴的肩上、背上,老爹感受到了力量,孙子家兴觉得像生长的向日葵,注入了养分,拔节似的成长。

         山花把马骡栓进骡圈里,饮完马骡水,添好料草,开始张罗午饭。爷俩回到家时,山花正在自来水前淘米。

        “爹,您今个儿想吃什么,我就去做。”

        “问家兴,他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山花知道再问老爹,也不会问出什么结果,就去院墙外的菜园,批了几把芹菜、摘了几个西红柿,捡着老爹平时喜欢吃的家芹炒腊肉,西红柿炒鸡蛋,烧了两个菜,为家兴炒了个他喜欢吃的肉炒土豆丝,端到了饭桌上。

         日子好过了,山里人午饭也不再像从前将就着吃了,每日做三两个菜也成了习惯,遇到老爹心情好,偶尔会自斟自饮来两盅。

石头正上午,就到了县城,但石头是个尽量不给人找麻烦的人,自己在车站外的一个小排档,吃了份鸡蛋炒饼,要了碗榨菜肉丝汤,就当了一顿午饭。

城里有午休的习惯。石头就近找好了一晚30元的小旅店,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敲开了姑家表兄的门。

           “石头,你不是搬家吧,自家兄弟,用不着这样啊!”表兄望着眼前一大堆山货说。

         “你是求人办事,再说都是自家产的东西,也不值钱。”石头红着脸,把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客厅。

          “咱家侄子上学的事儿啊,在放暑假前,我和第一小学的崔校长打了招呼,今晚我约他出来,一起坐坐,把这事定了!”表兄一边为石头倒茶,一边拍了下石头的肩膀。

           石头进城时,悬着的那颗心,经表兄这么一说,一下子就轻了下来。

晚上石头的表兄安排的是一个叫“天顺斋”的清真饭店,在县城属于五星饭店,表兄告诉石头,不要傻子似的去结账,他已经要人安排好的,吃完走人就行。

          崔校长是个爽快人,席间他举着杯对石头说:“王主任的表弟也就是我的表弟,主任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来石头表弟这杯干了!”

         “石头,倒满酒,咱哥俩一起敬崔校长一杯,孩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表兄说。

          “客气不是?自家的孩子不办给谁办?来干了这一杯。”崔校长说话,已经结结巴巴了。

            三个人三瓶白酒,和了个底朝天,10几个喝干了的啤酒瓶,齐刷刷地排在贴有踢脚线的地板上。

           石头平时里很少喝酒,他也不知道这酒是怎么下肚的,但为了儿子找个好学校,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喝酒还叫事吗?

           酒喝多了,虽表兄酒前有话,但石头就是石头,不是别人,给儿子办事,怎么能要别人结账呢?酒不喝了,主食上了桌,他对表兄和崔校长说,先出去方便下,走到吧台要求结账,服务员说,“这个雅间已经有人打电话了,不需要结账,给他们打个白条就行。”

          “多少钱?”石头问

          “酒水、主食,一共1200元。”石头从袋里掏出1200元,放在了吧台。

            崔校长、表兄、石头依次走出饭店,表兄叫石头把带来的一只羊,一袋核桃、一袋松蘑装进了崔校长小轿车的后备箱,崔校长打着酒嗝,一再叮嘱:“9月10日开学,早来两天,我来安排最好的班级!”

            饭店服务员追了出来,和石头表兄说了几句什么话,气得表兄吼石头:“我这个傻表弟啊,到这里你就听我的!”说话间,把服务员拿来的钱塞进了石头的口袋。

            表兄要石头去家里住,石头说已经住下了,又挨了表兄的埋怨,那晚石头的胃像闹地震似的翻江倒海,脑壳涨的像充了气破轮胎一碰就爆炸,晚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吐了几次,但一想到儿子家兴在县城上学的事落实了,觉得就是再喝一瓶还敢喝,酒气弥漫了整个房间,石头醉了,累了,一直迷迷糊糊的地睡到了第二天上午9点钟。

                                                                  九

              日头快要落到塔儿山另一头的时候,石头才走回到村里,进了自家的小院,被日头烧红鱼鳞片的云彩,从塔儿山的山顶照下来,显得温柔、美丽和平静,院里东面墙角,有几只饲养的土鸡,用尖尖的长嘴,啄着撒在地下的玉米,马骡四条腿蜷在骡圈刚刚换上的黄土上,眯着眼睛,不知道男主人已经跨进了家门。

              老爹还没有从庄家田里回来,儿子家兴与村里的几个伙伴,在水刚刚漫到他们腰部的银丝河一处的塘堰里,找着凉爽和快乐,山花正在把那裹满夕阳柴火一把把嵌进灶膛。

             “咋样,家兴上学的事情落定了吗?”山花起身,手里还拿着一个向灶膛里添加柴用的枣木烧火棍。

              “你就准备好去城里,陪儿子吧!”昨晚一场酒,虽然还没有把石头的豹子劲缓过来,但石头还是异常兴奋的,一把拉过山花,狠狠地亲了映得夕阳的红彤彤的脸。

             “没正经,帮我嵌柴,我去弄几个菜,今晚和爹好好喝几盅。”山花用手指弹了下石头的脑门,山花放下了手中烧火棍,掀开门帘,去了院外的小菜园。

               老爹到家时,山花还在做最后一个老爹爱吃的干茄子炖腊肉,见到了这么丰盛的晚饭,老爹就知道家兴上学的事成了。老爹高兴地翻箱倒柜地翻出了瓶陈年老酒,说:“这瓶老陈酒,快20年了,今晚,咱们一家人乐呵乐呵。”

               两凉四热,荤素各三,已经摆上了饭桌,家兴还没有回来。

            “爹,你和石头先喝着,我这就去喊家兴几嗓,都玩野了。山花给老爹和自己丈夫各自斟满了酒。

            “家兴,回家吃饭了,家兴,吃饭喽!”在院墙外,山花对着银丝河的方向,扯开了嗓门。

在山村,哪家孩子到了吃饭的时候,还没有回家,不是一家家敲门去找,而是站在街头或小山头的高处,去喊。孩子听到了会赶紧回家,若玩得起兴,听不到爹娘的喊声,在那家玩的大人,会告诉孩子快快回家,不要让爹娘等急了,等久了,这似乎成了乡俗。

              家兴头发还没有干,就窜进了家门,老爹和石头一瓶酒已经下去了大半截。

             “孙子,来给爷爷倒杯酒,要爷爷喜罕下。”孙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去县城读书了,从小抱着孙子、看着孙子,爷爷端起孙子倒的酒,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孙子就要离开了,或许以后,搂着和他一个炕头睡觉,或许在这个小院的时间会越来越少,高兴之余,不免有些悲伤,石头山花何尝不是和老爹一样的感受呢?。

         “家兴,要去县城读书了,好好读,有出息了,在城里落户,在城里娶媳妇,爷爷还想沾你的光,和孙子过过城里的日子呢。”

           那天晚上,喝得微醉的老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梦里他见到了石头的娘,站在云朵上向他微笑,也梦见了石头娘去世后,小石头那无助的眼神,梦见了石头退学时,和他说的“爹有我呢,我和你作伴”,又梦见了孙子读书读到了北京,他和孙子还有石头小两口,站在了天安门前……在他那布满沧桑的脸颊上,泪珠一颗颗地淌了下来。

                                                    十

          一场午夜的夏雨,让山里的槐树、杨树、枣树更翠绿、更水灵起来,空气里弥漫着微风吹来的紫荆花味,泛着清香的青草味,夹杂着被雨水冲刷出的泥沙味。

        山花打开院门,门前被冲成了一个小小的河沟,一股清水从院墙外那个馒头似的矮山哗哗地流出来,家里的小菜园已被山水冲乱,芹菜叶、小葱叶、韭菜叶上有的被掩埋在粗细不一的泥沙里,而银丝河里的水也涨了不少,一段被昨夜风吹断的枝杈和树叶,向下游漂去。

风夹雨的天气,最让山里人挠头,如果是麦子成熟时,麦秸会扑到,收割起来最烦,而此时正是玉米拔节的季节,昨夜的一场风伴雨,玉米苗栽倒了不少。

        老爹一家早饭后,都来到了塔儿山下梯田里,看到东倒西歪,有的被泥土淤住的玉米苗,石头和山花心烦烦的,心里诅咒着:“这老天,净给人没事找事干。”

        老爹不这样想,在他骨子里有着朴实执着的信念:老天是公平的,你有一份耕耘就又一份收获,苦难可以给人,但人不能被苦难打倒,打倒苦难,才是站起来的汉子!

        送走了瘫在床上的老娘,娶进了贴心的老伴,命运多桀,老伴又早早离去,老爹含辛茹苦自个把石头拉扯大,就在一个个“难”中闯了过来,如今石头小两口恩爱,孙子聪明好学,家打理得井井有序,老爹觉得老了老了,倒像是掉进了蜜罐里开始享福了。

        雨后的日头,挂在没有云朵的天上,火辣辣的蛰人,被风吹倒、被泥淤住的玉米苗,一个个被扶起来,用土固住,不小心被玉米叶滑下,有时胳膊、肩上、背上,会有一道道热辣辣的红印,临近中午,山花先回家忙乎一家的午饭去了,家兴刚来时,也兴奋了一阵,扶玉米苗用土固,比爷爷和爹娘都快,但没有一会,就躲在田边的老槐树下歇息了。老爹和石头的臂膀、双肩被玉米叶滑后的红印,在火辣辣的日头下,很是刺眼。

       “加把劲,中午前把这块地扶好,下午去银丝沟那块地里。”老爹和石头说。

       “嗯。”石头觉得老爹一点也不像快要70岁的老人,干活、喝酒哪一样也不比年轻人差,只是看到老爹两鬓的白发,要石头感到爹真老了,所以他选择留下来,准备用马骡驼运要开工的高压线路的物资,有很大理由是为了老爹。

         娘去世后,爹把自己拉扯大,又给自己娶了媳妇,又把孙子抱大,石头觉得亏欠老爹很多,在他心中爹就是最伟大的。可是爹毕竟老了。石头就想,外出打工一年可能会多挣一、二万,但多陪陪爹,多陪爹唠唠嗑,是钱买不来的,再有,每年家里的收入还不算少,日子还过得去。山里人常说孝不能 等。石头从小在山里长大,有着山村男人特有的传统:勤劳善良,憨厚朴实。

       “走什么神。”老爹看着石头有些呆。

       “嗯!?”石头加快了速度,日头正毒的时候,塔儿山毗连着的7块小梯田终于扶完,老爹抹了下额头、脸上的汗水,和石头得意地说:“我这把老骨头还顶用,这些小的活计,还不会被它们轻易打败!”

        家兴跑在爷爷和爹的前面,喊着:“回家喽!回家喽!”

       “家兴,慢走,帮爷爷也扛上铁锹,爷爷累了。”老爹喊着孙子,看着孙子高兴和快乐的劲头,脸上的皱纹又舒展来了,心里美滋滋地。

                                                        十一

        日头总是按着恒古不变的习性,每天从东山梁升来,从西山顶落下,日子就在不经意中从山里的由嫩黄到翠绿再到干黄的杨树叶、槐树叶间溜走了,日子就在不经意中从田间劳作的沾满泥土的手指缝里溜走了,日子就在不经意中就从渗出汗水的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溜走了。

        秋天到了,塔儿山上的酸枣半红半青,摘下来咬在口中,酸甜酸甜,有着刺猬身子一样的板栗,已经铺满了村里各家各户的房顶上,等晒干后,拿到集市上去卖,换来一年下一年的希望。

        老爹和孙子,戴着被板栗壳染成绛紫色的手套,正把刺剥去,放入袋中,山花在院外忙碌着,正在把昨天从树上打落下的核桃,用沙土埋起来,等核桃外面那层绿壳软化剥落后,再把颜色驳杂的核桃放到银丝河里漂洗干净,晾到屋顶上晒干,最后装入早已准备好的麻袋里。

        进入中秋,除了田里的庄家和晚熟的柿子,树上的果实,大都到了成熟的季节,家兴还有四天就要去县城读书了,山花已经把他们娘俩该穿的衣服、被褥准备齐全打成了包裹,,石头前天就去县城,给娘儿俩去租房,安置生活用具。

        县城里街道旁的电线杆上和小胡同的墙壁上贴着或写着很多租房的广告信息,石头到县城后,比较了三处正在出租的房子,离第一小学近的,是两个房间,一出小院,每年要多花500元,但石头觉得离学校近,儿子上学的时间就会从容,也会减轻山花一些劳累,虽说是山里人,但多出500元,想想也值,与户主签好了租房协议,当晚石头就住在了没有被褥硬硬的床板上。

        第二天,石头跑了三、五个地方,买来了餐具,日常用的脸盆、小圆桌、还为家兴买了小书桌和触摸式的台灯,末了又买来液化气罐、买来大米、花生油,面是不用买的,家里存有小麦3000多斤,老爹不让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天爷动怒了,又闹饥荒,但放在家里又怕虫咬,就存在了乡里一个面粉厂,给个收条,随用随取,取多少销多少个数,方便的很。石头看着、数着搬到屋里的东西,直到他再也想不到需要购置什么,再也想不到还在缺什么的时候,他才坐在了新买来的小椅子上,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身心才放松下来。

        孙子家兴说话(当地俗语:很快的意思)就要去县城了, 老爹去田里干农活,或去遛马骡,这几天总要牵上孙子的手, 老爹心里明白,只要这一走,虽然每年有假期和节日,孙子回家后还会陪他睡一个炕头儿,还会搂着他的脖子甜甜的叫着“爷爷,爷爷”,但这样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老爹想到这儿,那颗坚硬的心又被一股说不清的的情愫软化了,他紧紧牵着孙子的手,好像一松手,孙子就会从他身边飞走似的。

        石头回来后的那晚,山花照旧弄了六个小菜,说是犒劳石头,其实更多是要老爹开心,陪着老爹乐呵乐呵。

       “还有几天就走啊”老爹仰头喝下了山花倒满盛满有2两的酒杯。

        “崔校长说要8号走,还有5天。”石头夹了老爹喜欢吃的茄干,放到老爹的碗里。

        “家兴啊,去了城里要好好读书,不要学你爷爷和爹,一辈子就蜷在一个小山村里,要有大的志气,其实你爹也是好样的,要不是因为我,也会吃上‘官饭’,给官家做事,现在我们三代愿望,就给你了。”老爹说着说着,有些哽咽。

        “爹,家兴能行,高兴才是,我陪着爹,爹又给我娶了山花这样贤惠的媳妇,是我的福气,山花快给爹倒酒,我们一起敬爹。”石头赶紧接过话茬。

          那一夜,老爹失眠了,他又想到了自己的老伴,想到了石头小时候退学。他就觉得对儿子的愧疚会压到他死后的棺木里,永远都不会放下来。年轻人心里从没有这样想过,起码石头是这样,他从没有想过老爹亏欠他什么,总觉得老爹一辈子不容易,他这个儿子做的不够地方还多,山花枕石头的臂弯里,计划着城里的生活,山花还叮嘱着石头老爹一日三餐喜欢吃什么,告诉石头在家的时候,一定不要让爹下厨房,爹老了,中午不能只做干的,要记着给爹弄个汤,石头搬过山花的脸,把嘴对了过去,“那是我爹,比你清楚。”

       此时的家兴,带着晚饭时爷爷叮嘱和爹娘期待,突然觉得在他的心上有个小石块压了上来,觉得很沉,忽而又觉的很暖很暖,想着想着就睡去了……


                                                             十二

        新架设的这条高压线路,是从山西架到北京,经过塔儿山村15公里(山村有17个沟组成,从沟里到沟外一个村有30多公里),而且这些线路,都要架在塔儿山山顶,现代化的工具在这里一点都用不上,即便一个小小的砖头,也要骡、驴驮或人肩挑、背篓。

         在塔儿山上开辟的梯田,种植的庄稼地里,穿过5公里的羊肠小道,再往上走,就是10公里的山崖,山崖边的路,仅仅能使两个马骡错开。30年前,联产承包政策时,塔儿山村把田分到了各家各户,10年后,又响应党的政策,塔儿山的山坡草地也分到了每个生产队,生产队又分到小队后,小队就又分到了各家各户,县里为此还给办了一个绿色的本本叫“林权证“。

         如今山里人砍柴少了,羊大都圈养,而塔儿山,也基本上没有了路,林不砍,管理的好,每年国家还分给每户三、五千元不等,而且如今种地不但不给国家钱,每年国家还会给百姓返钱,应了老爹的话“国家富了,百姓也沾光,以后日子好着呢?”什么贪污、腐败、什么包养二奶、正义、不公正、不公平,他们在电视上也看到和听到,但那些对他们来说很远很远,他们关心的是今年收入比去年增了多少?哪家小孩上大学可以吃“官饭”了,到了年底在供奉财神和观音的时候,串门唠嗑或三家、五家聚在一起,有文化的人会说:以后还是供奉党和政府吧,是党给了我们今天幸福啊。山里人最知道满足。最懂得感恩。

         上世纪八十年初,也是架高压线路,也是从山西到北京,那时驮一次物资上山就是5元,两天一个来回,每个月能挣75元,比城里坐办公室和厂里工人都高3、5倍,那时,村里有一半人家,买来的骡子或山驴,老爹和他的女人从舅舅家借来钱,也买了头白色的马骡,老爹赶马骡往塔儿山运物资,石头娘在田里侍弄庄家活儿,给上学的石头做饭,洗衣,那时老爹赶马骡驮了一年砖石电线等物资后,就盖起了新房,老两口幸福的像花儿一样,心里像吃了冰糖一样甜蜜,加上聪明好学的石头,老两口觉得他们的小家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家。

         那会儿,工期还有三个月就要完工,石头的爹在下山时,晚上走路,被石头拌到了,好在没有大事,但脚歪的肿的馒头似的高,消肿能快步走路至少要半个月。石头娘说,那她赶马骡上次塔儿山,石头爹一再坚持不要自己的女人去,但女人就像是中了邪似的,非要去,说“我把两天的饭,给你和石头做好,我去试试,不行的话,回来后,我哪都不去,就伺候你们。”其实,受苦受多了的石头娘,是舍不得那一个来回的5元钱。5元钱可是他们一家,那个时侯10多天的伙食费啊。

          石头娘硬是接过老爹的骡鞭,赶着马骡上路了。第二天在把电力物资卸在指定的高压架边时,石头娘还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就是走路多些,脚掌多磨几个泡,山里人谁在乎这些啊。”晚上赶路,下起来了小雨,山路容易打滑,而且2年里,已经有7头骡子、3个人滑到了崖下,去过他们再也不会受苦的日子去了,这也正是老爹坚持不要他的女人,赶马骡上山的原因。崖路上还没有走到一半,山下又一队上山的马骡过来,石头娘在与迎面来的马骡相错时,看到马骡腿打滑了,她赶紧拽缰绳,往回拉,但没有想到,骡子劲比她大,骡子把她一起拽到了崖下。

        老爹常常活在让他心痛的疤痕中,每次到了石头娘祭日那天,在儿子和儿媳妇烧了纸后,他都会去坟前,一坐就是老半天,和他的女人说说话,“孩子他娘,天堂里没有苦和难吧,跟我15年,一天没有享过福,给你烧些纸钱,不要再省细了,该买什么,想吃什么,你就可着劲的化,没了钱我给你送,我对不住你,对不住咱的石头娃啊。”二十多年了,每年老爹都会到他女人坟前说说话,陪他女人唠唠磕。

         在他们那个年代,在他和他女人身上,没有过死去活来的爱情,也没有唧唧我我,海誓山盟。他们有的是贫穷和苦难,有的是无助和绝望,但他们没有放弃,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用彼此给予的、他们说不清楚的是不是爱情的力量去抗争,和自然抗争,和命运抗争,他们彼此从心里坚守着这样信念:“我会给这个女人一辈子幸福,我要给这个男人一辈子的疼爱。”而这信念就是一种温暖,一种力量,这或许就是这辈人对爱情最好的诠释。

         爱情是什么,老爹坟前的唠嗑是不是爱情?老爹拒绝了一次次“续弦”为了心中女人固执的坚守,是不是爱情?山外那个世界,爱情究竟又是什么,结婚离婚再婚,爱情越来越模糊,爱情这个世间最美好感情,仿佛成了贫穷和苦难人的坚守。

                                                           十三

       “官家”派来的测量工作队,断断续续的进行了半年有余,高压架占了谁家山,要除掉几棵树木,“官家”人都记载的清清楚楚,然后他们请乡村干部一起进户征求意见,询问赔偿方案行不行,中不中。塔儿山的村民一向本分、厚道、善良,听说是国家重点工程,支持北京用电,赔偿协议拿去了,看都不看,就签了字,有的不会写字,就要同来的村干部帮忙写下自己的名字,还一个劲地说:“补偿什么啊,都是国家的,这几年国家尽想着我们老百姓了,种粮补贴,看病给钱,老了还领退休金,俺们知足呢!”

        这让跟着入户的从大都市里来的“官家”人,有种说不清的滋味,心被狠狠地震撼着,他们在城里见惯了栽植一棵电线杆,如果占了谁的一平米地方,没有七、八回合的谈判不会签下协议,他们见惯了还有另外一些戴着道德高帽的官员,为了工程进度要他们帮忙协调,口上一个劲地说“好好好,行行行”,就是没有行动。但把红包奉上,还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装入口袋时,事办了,一切也就顺利了,想到这些时,他们内心会很纠集、纳闷地想:“难道山里人不食人间烟火吗,难道这些生活在山里的百姓,就不知道想多要些钱吗?为什么厚道的、朴实的、感恩的情怀只在这些贫穷、善良的山里人心里生根发芽。”想到这些,同来的“官家”心中觉得有股暖流涌过,不仅仅被他们的大度和无私胸怀产生深深敬畏。

       “回到公司,和老总说说这些事,不能亏了这些山里人,能为他们做些什么最好。”从大都市来的“官家”人,本来把这项工作作为最艰难的工作来做,预留出了一个月、2个月的时间和农户的谈判,但没想到仅仅用了十几天的功夫,一切就都搞定了,

         后天9月8日,是家兴离开家的日子。老爹这几天面对进城的孙儿,更显的恋恋不舍,石头和老爹调侃说:“爹,又不是什么生死别离,您老这是干啥啊,弄的我快要舍不得兴儿走了。”  

       老爹不说话,把炒熟了板栗,晒干了花生、苹果干一个劲地给家兴往包里塞。

     “爹,都有了,不要装了,说不准城里人国庆放假,20天后就回来看您了。”山花扶着老爹坐在了炕头上。

     “石头在家吗?石头在吗?”石头掀开门帘,迎进了来的是村主任李建。

      “石头,后天,塔儿山架设的高压线路,举行开工典礼,你买的马骡可就用上派场了,架设高压线路的公司,要后天到乡里开会,说说情况,还要请请咱村这些马骡的主人呢。”李建拍着石头肩膀。

     “听说每趟运送一斤一元,你那马骡养的壮劲头大,每次三、五百斤没有问题,你想想两天一趟,少算些,就是平均400斤,就400元,一个月15趟就是6000元!”李建主任给石头算起了账。

        石头望着山花,正想说什么,山花开了口,“你尽管去,把房东电话给我,怕我和家兴还找不到你租的地儿?”

        石头实诚,更要面子。觉得第一次开会是必须去的,不去可不合适,送不了老婆和儿子不吃紧(当地俗语:不要紧),第二天,石头去村委会给表兄打了个电话,要表兄帮忙安顿下他们娘俩,表兄说“这点小事,你放心吧。”城里人有一门这样的好亲戚,好表兄,这么照顾他,石头觉得欠了人家什么似的。

         明天孙子去城里上学要走了,石头要去乡里,老爹晚上睡不着,给家兴盖上踢开的被子,轻手轻脚地来到院里,月牙已经从东面的山尖上露了出来,房后的山林和田野里,传来了秋蝈蝈的叫声,秋风夹杂着烂了的山果味,死虫的腐朽味,四周是那么的静谧和恬然。

        老爹想起了20多前的老伴,心里有些堵的慌,从口袋里摸出了旱烟袋,拿出了烟锅,注满了石头为他买了供烟丝,点燃,狠狠地吸了口,又吐了出来,突然又将烟锅在鞋帮磕了几下,一撮一撮的火星撒地而失。

        老爹抬头凝望着天上缓缓移动的圆月,眨着眼睛的星星,自语着,像是想些什么,又像在祈祷些什么,此刻,一个冒然的想法仿佛就在老爹内心笃定。

                                                               十四

            山花和家兴到县城后,石头的表兄先把他们安顿了下来,晚上要爱人烧了桌菜,款待刚刚进城山花和家兴,第二天联系崔校长,把家兴安排在了第一小学的重点班。

            山花陪读的日子开始了。

            当家兴坐在第一小学新课堂上时,在塔儿山村的老爹和石头,正给马骡配鞍,待一切准备停当,石头就要牵着马骡,向塔儿山山顶出发了。

          “石娃,第一次还是我陪你,不然爹放不下心啊。陪你走一回,给你壮壮胆,我心也就安定了。”

          “爹,那么多村里人,你这把年纪陪着我,不怕人家笑话你儿子没有出息?明天晚上就回来了,山花走时,要我记着给您做饭,爹,明晚我可要吃你做的漏鱼儿呢。”石头逗着,为的是尽量要老爹心放松下来。

           “也好,也好。”老爹应着,趁石头不注意,把马骡上的备好的干粮藏了下来。

            物资用村里的三轮车,从乡里处运到了村委会的大院里,马骡就是从这里驮上这些电力物资,运往塔儿山的山顶,石头的马骡个大、身子骨硬朗,驮上了500斤重量,看上去也不费什么劲,500斤就是500元,石头觉得日子更有奔头了。

             第一批上路的是8个马骡,2头毛驴,每个马骡和毛驴脖子上都挂着用红红绳子串起的响铃,过了塔儿山梯田就是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马骡和毛驴,缓缓的走在这多年没有牲畜走过的地方,秋天灌木的落叶飘落在羊肠小道,快要枯竭了荒草上的露珠,在早晨阳光照射下,亮晶晶闪着光,有着大漠驼铃般的空旷美,挂在马骡和毛驴脖子上响铃,清脆悠扬地在山涧崖谷回荡,要人听到了一定会觉得那是响起的梵音。

            石头的马骡是排头兵,石头在马骡的前面,他手中拿着一个有着虎口粗的的槐木棍和镰刀,木棍用于探路,拨路中石块,镰刀用于披坎路中荆棘,走完羊肠小道,快要上崖路的时候,石头回头望见,老爹赶了过来,肩上背着早晨备好的干粮。

            一股暖流,倏地涌遍了石头心间,传导在每一个细胞和神经。

           “石娃,你咋这么粗心,把干粮落在了家里,我就撵着你们上来了,来了就不回了,横竖要陪你们走这一回了。”老爹的声音很大,好像不只是要石头听到,而是要其他七个人知道,他是给石头送干粮来了。

             老爹赶到了石头前面,把包给石头放在了肩上,要石头把槐木棍和镰刀交给了他,开始了砍披荆棘,拨路中石块任务,石头明白那干粮包,不是他丢下的,一定是爹趁自己不注意时,解下来,就是为了追赶他,为了不伤害他的面子,为了陪他走这第一回马骡路。

             望着老爹满头的汗水,浑身蒸腾起的热气,石头心如针扎般地疼,他知道这疼是老爹的护犊之情,就是老爹生命里最无私的爱,有时候爱不仅仅带给人的是快乐,爱的深处就是痛和疼,爱深了,这疼和痛会在生命里蛰伏,不要去碰触,稍不留神的触及就会使你不知所措,稀里哗啦。

           68岁的老爹岁虽身板还硬朗,但石头一看到他那两鬓如雪的白发,额头如刀刻的皱纹,弯曲如弓的脊背,石头的泪水,再无法控制,刷地流了下来。

           石头跟在老爹身后,想起了小时候骑在爹脖领上,娘在身后挎着槐条蓝筐,春天农闲时,去野地里挖野菜的情景;想起了被爹在驮肩膀上,去银丝河捉虾,有时顾不得回家要娘煎熟,爹就把虾头掐下来,虾身放在了他流口水的小嘴里。
           爹总哄我说:“这样吃,长劲儿!”

          “爹,爹”石头情不由己喊了两声。

老爹回头看到石头眼湿湿的,压低声音说:“真没有出息,这就不怕被你伙伴看到啊!”

         石头读书虽不多,但小时候爹娘的教悔,纯朴的乡亲的耳暄目染,把石头养成了一个至情至性的有担当有责任的小伙儿,虽然今年已经40出头,可在老爹面前还是孩子,心和老爹一样软,看不得人家受苦,电视上播报震区灾民,无衣物少食品,爷俩和山花商量后,还悄悄地给灾区寄去了2000元钱,          老爹常说:“人谁没有个天灾人祸的,大伙帮帮也就过去了这道坎。”

         身后的拴柱儿也看到了石头擦拭泛红湿湿的双眼,还以为石头的眼睛被风吹进了小沙粒,挤上前说:“石头哥,我帮你看下吧,把吹进眼里的小沙粒给你吹出来。”

          石头再揉了下眼睛说,“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十五

           只能容纳来往两队马骡行走的崖路,已经有20多年没有走过,老爹一边走一边把高的紫荆、山草割去,把大些的石块推下崖路,告诉石头,崖路上错路时,如果对方不停下来,自己一定要停下,等候对方先过去,遇到晚上,手电筒必须亮着,一定要贴着崖壁走,如牵着马骡的缰绳,一定不要紧,要松松的,遇到雨天行路,更要几倍的小心,雨伴风时,如果是在崖路上走,可以选择停下来,等风过后再行路,老爹把这些话给石头重复了几次,石头用心听着,用心记着。

            在把这些物资运到塔儿山顶平整处,已经凌晨1点钟,在“官家”搭好的帐篷外,发电机“突突突”地响着,帐篷里有电炉、有烧水器,这些“骡官”先把马骡驮的用铡刀铡好的干草,和有豆类、玉米、麦麸搅拌好的草料,拿出来给马骡吃,开始给马骡加能量。他们才开始把带着的干粮热了热,在一旁慢慢嚼了干粮来。“官家”人清点物资后,给每人开了个条,用来下山后,做为结账的依据。并告诉这些“骡官”,帐篷内的通铺是给他们休息用的,建议他们还是少走夜路,但这些“骡官”商量后,觉得还是走夜路,明天过了响午,就能到家,若明早赶路,到家就又是夜间了,时间就仓促的很了。

        老爹把白日里叮嘱石头的,又和这些叫他“大爷、伯伯、叔叔”的“骡官”一遍遍的叮嘱,下崖时,他们按照老爹叮嘱的贴着崖壁走,手电筒亮着照着脚下路,回到塔儿山村时过了响午,有午休习惯的老人,白日里也已经打起了轻酣。。

         山花来城里5天了,每天早晨6点起床,给家兴做好饭,再叫起家兴起床,从租住的房屋,走到家兴的学校,不过15分钟,开始两天里,山花每天都去接送家兴,第三天家兴就不要山花再接送了,到乡里中心学校的路,比这要长得多,一个人都走了一年,家兴和他娘说,娘你就好好歇歇,做做饭就成,山花觉得也是,第三天就不在接送家兴。

         城里山花没有认识的人,第一天下来,除了做做饭,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平时闲不下来的她,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上的劲不知道去用到哪里。

          第二天早晨家兴走后,山花收拾了房间,备好中午要做的饭菜,就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她想出去走走,把屋门锁好后,一个来到了街上,现成的大街和乡村不同,在乡村的街道,除了小卖部门口,很少有人走动的,但县城街道是商业聚集的地方,从早晨八点到晚上十点,都会熙熙攘攘的有人来往,山花读过6年书,读书看报没有问题,她在街上看着花花绿绿的人群,有的做推销的,还往她手里塞了分小报,小报上有招聘类广告,又招售货员、推销员、保姆等等,她想到就给家兴做做饭洗洗衣,日子还不好打发,不如试试这些,在保证不误家兴学习前提下。

        她按照广告地址找去,售货员要求一天10个小时,这肯定不行,这样家兴就没有饭吃了,推销员、保姆也一样,要求时间限制,后来她来到了一个擦鞋小店,外面贴着招聘广告,她推了进去,还好,老板和老板娘都在,山花说了自己的情况,说明上7:30可以来,但11:00必须回家做饭,下午14:00点来,17:00必须回的条件时,老板答应了,说你就一天干4小时也没有问题,可以给你记件工资。

        山花在来县城的第7天,就开始了在擦鞋店的打工生活,山里人勤劳,练就了山花活快,手快,没有两天她擦的鞋已经赶过已经擦了2年的工友,而且擦的锃明瓦亮,老板和工友叫起她了“快姐”,到一周后,山花每天擦鞋能够挣到60元左右,山花就想,“石头和爹,肯定想不到,我一个人就能把家兴城里读书的费用挣了出来。”

         家兴每天完成作业,大都在21:00左右,洗漱完毕,21:30左右就躺下休息了。擦鞋擦得累时,肩膀胳膊后背也一样疼,但山花每每想到丈夫石头、家兴,疲劳仿佛一下就消失了,觉得浑身又都是劲了。

         国庆到来那几天,山花想石头念头越来越强,而那时的石头,或许正赶着马骡过了最险的崖路,就要到塔儿山的山顶了,马骡脖子上清脆的铃声,被清凉的秋风送到了顶峰“官家”帐篷处,“官家”人听到铃声,起床穿好衣服,打开帐篷外的灯,迎候这些在他们心中是汉子们的“骡官”。

        “骡官”们把货物卸下,还和以往一样,有的给骡子喂草料加能量,有的蹲在帐篷里嚼着干粮,有的把带来的热水瓶灌热水的,一起完毕,就又挑夜下山了,那打开的手电筒,如果从山脚下看,会是像发射在天上的卫星。

        下山的路上,石头想,“国庆城里放假,我也歇息几天,去把他们娘俩接回来,和爹一起乐呵几天。”


                                                    十六      

        国庆假日来的时候,也正是山村里最繁忙的季节。

        塔儿山梯田里的玉米,经过了日晒、风吹、雨淋,玉米苞已经变得半青半白,用手指硬硬的掐下,不会再有玉米汁冒出,秋日里最繁忙的季节到了。

             “官家”放假,石头和他们这些“骡官”自然也就歇了下来,山花没有等到石头来接,赶上了最后一趟赶往乡里的班车,而且用她擦鞋挣来的900元,为老爹和石头每人买了一件羽绒服,这个时候,山里的天,快要盖厚棉被的时候了。

        晚上,山花和家兴回到家里时,石头和老爹刚弄好了俩菜,正要喝几盅,石头还说着,明天到县城去接山花娘俩。

        山花和家兴的回家,给了老爹和石头意外惊喜,家兴又搂住了爷爷的脖子,亲着爷爷的额头,山花顾不得抖下满身的疲惫,石头打下手,又弄好了三个小菜,饭间,山花和老爹石头,汇报了自己在县城找工,擦鞋,也能挣出娘俩的开销时,脸上洋溢着自得笑脸,拿出了给老爹和石头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羽绒服,饭间俩人都试了试,正合身,老爹高兴之余,说:“山花啊,把家兴照顾好就行了,现在家里也不缺你挣的那几个钱,我们一年林果、山羊收入,就不少,而且现在马骡有挣钱了,在外不要累坏了,累坏了家兴可就受罪了。”

        “爹,我知道,您老就放心。”

         山村的秋夜,亮在各家各户门窗的灯都熄灭了的时候,更加寂静,寂静的能听到草木竞相生长的悉悉响声,寂静的能听到院外杨树的鸟巢里,小喜鹊咂砸梳理羽毛的声音。

        “爹说的对,不要累坏了,家兴在城里全靠你呢?”

        “我知道,一天2口人的饭,如果就在屋里吊着,还不闷死?擦鞋给自己解解闷,又能挣个零花钱,开心着呢!”

       “只要你开心,高兴就行,不要迫着、昧着自己的心干就好。”

        星星的光透过白格子窗的桨纸、玻璃,落在屋内的盖着的暖被、衣柜上,形成了斑斑驳驳地亮块,石头和山花说了这20多天来,赶马骡走崖路,没有一点艰险和辛苦,在石头口中说出来,是深夜禅声,马骡走路时震响的梵音声,是那么的有情趣,那么的诗意。

          石头紧紧的搂着山花,像山一样压了下去。

          而在老爹的房间里,这段时间觉总睡不好,石头走崖路的晚上,他会祈祷夜里不要有风,不要有雨,石头睡下的晚上,儿媳不在时,他会轻轻的推开门,看着石头熟睡的样子,石头太累了,这些石头都没有感觉到。老爹是个不相信命,不相信神,只相信自己的手,相信自己的心,去劳动,去创造,去改变命运的人,但不知怎的,老爹心这段时间柔弱得很,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他的心里好像把传说中的神供奉了起来。

        塔儿山的玉米,老爹一个人时,已经收回了有二分之一,屋顶上已满满地装好了用高粱杆编好的囤里,高粱杆编的囤透风,不会发霉,一到秋天,每家屋顶上站起来的金灿灿的玉米囤,俨然像竖起来的宝塔。

          掰玉米,刨玉米秸,石头家的玉米,三天时间,已经又在屋顶装起了两囤,今年雨水好,比去年多收了差不多一囤,老爹心情好,挤压在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好像已经释放了出去。起早,老爹赶了个乡里的早集,买来新鲜的牛肉,活蹦乱跳的鲤鱼,冰冻的宽宽的带鱼,还有自家小菜园里没有种的蒜薹、菜花。

          庄家过秋,人也要过秋。

           节日一过,山花和家兴回到了城里,还接着去了那擦鞋小店,石头又和那些“骡官”们开始赶路,重复着在外人看来寂寞、单调生活,但对他们来说,一路有脆耳的马骡铃声,有时不时“黄段子”打诨声,有山鹰盘旋鸣叫的吼声,他们从没有感到寂寞和单调,这就是纯纯脆脆的日子,纯纯脆脆养老人养老婆养孩子的生活,这里的生活没有城里的KTV、没有城里的霓虹灯,他们不会去买醉,不会醉了哭,不会醉了去砸酒桌,去酒驾。但他们也会大口大口地喝酒,喝醉了大声大声的笑,大声大声的喊,喝醉了他们的老婆会给他们脱了鞋袜,烧上一碗糖姜水,送到他们口中,再用她们火烫的身子,温暖喝醉了的、像孩子一样的她们的男人。

         这些山里的汉子,这些崖路上行走的“骡官”,他们或许不懂得什么是诗意,但他们过的就是诗意一样的生活,让人羡慕的生活,是城里人,追寻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恬然的、空灵的,有着陶渊明笔下那桃园一样的生活。

                                                       十七

          刚进十一月,塔儿山村就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银丝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雪铺在冰层上,被放晴的日头一照,刺眼闪光,而塔儿山村的每一块梯田像是盖起一层层白色的棉被,雪把山村的每一处旮旯围得严严实实,雪下的草木睡了,雪下的泥土睡了,但睡熟中,一定又做起了春天的梦。

          下了雪,山也就封了,石头的和那些“骡官”,像是有天照应他们,他们是在下了崖路,归了家,在热乎乎的炕头上,打起酣睡时,开始飘落的雪花,不然或许他们已经困在了塔儿山的山顶上。

          “官家”人在封好运上去的物资后,也下山了,开工要等银丝河响起哗哗的流水声,要等崖路的冰被日头消融,要等山里的柳絮漫天飞舞时的清明节后。

         石头在路上的积雪稍稍融化了些,步行到了乡里,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想来城里看看山花娘俩,也给她娘俩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

         石头到了山花娘俩租住的地方,已经过了响午,家兴早已坐在了课桌上,山花正给客人擦着皮鞋,石头打开收拾的干干净净房屋,山花不在,心空空的,他没有去找山花,而是一个人到了超市,买来鲜鱼、鲜肉和几样蔬菜,回到租住的房屋,做起了厨师,一样想再给娘俩一个惊喜,下午5点刚过,山花开门进屋,有鱼有肉的四个小菜已经摆在了小圆桌上,石头从门后搂住了山花,将嘴亲到了山花脸上,又移向了山花的嘴唇,山花的眼睛对着石头的眼睛,眼里有汪汪的水晶,她敲打着石头的肩膀,“该死的,来时也不说下,家兴要到家了,别不正经了。”

        “亲亲自己的老婆,还不正经,什么才是正经啊?”石头打着趣儿。

         这个时候,家兴进门了,见到了爹,看到了娘自然高兴,但家兴和爹感觉,总觉得和爷爷不一样,和爷爷他可以撒娇,可以顽皮,但和爹一起,过多的是爹的威严的敬重,即便石头是个很随和、和蔼的人。在儿子面前,爹娘可能就是他们心中威严的神像。

         一条大床,睡下了三口人,石头想不老实,都被山花用手拧了回去,第二天早晨,家兴上学走后,石头早就忍不住,把山花扳倒在了床上。

山里人,最清闲的时候就是白雪覆盖了的冬季,县里那个农产品公司又来收购玉米,今年的价钱比去年每斤又高了一元,虎峪村的玉米比麦子都高出了2元,老爹想:“这个世道,粗粮抢手,细粮到无人过问了,日子是越来越好,可口味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

         老爹想起了石头娘生石头那年,为了要自己的女人能吃上白面馍馍,能吃上顿白面饺子,他是用三口袋玉米换来了一口袋小麦,女人还埋怨他了好一段时间,“又不是什么大家主儿的千金小姐,你吃啥我就吃啥,我身子骨儿没有那么娇气,能和你守着就是福。”

         想到自己心里的女人,老爹转身进了屋,心针扎一样的痛。

山里的日头和城里的日头有什么不同,不同就是城里人有的在买醉中把日头,挥霍去了。山里人用吝啬的心待着这日头,他们用双手劳作,用双脚不知疲乏的赶路,石头一家,在一年顶着日头和风雨勤苦的劳作下,比去年粮食多收了一囤粮,把板栗、核桃卖完后,加上马骡挣来的钱,又比去年多收入了3万元,而家兴更是从第一小学的重点班里考回来了第二名,崔校长和石头的表兄说,你那个侄子绝对是清华北大的料!

         石头的表兄也自豪,表侄没有丢他的人,更高兴还是老爹、石头、山花,老爹拿着孙子给他带回来的奖状,拿着就放不下了,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兴儿啊,就是吃‘官家”饭的料!”

        杀猪、宰羊,斩鸡,老爹一家,年过的红火,日子过的发旺!

        年三十晚上,老爹一家和全国家庭一样,守候在了电视机前,看春晚,盘收成,唠年嗑,石头、山花、兴儿围在春晚前,和电视里的观众一起叫好,一起拍手,把手都拍的红红的。而老爹一个人悄悄来到了,他那心里放不下的女人坟前唠嗑了:“娃他娘啊,你在天上能看到吗,现在地上的日子也是天堂啊,是你给我生了好娃,可你怎么就不等等过些好日子再走啊。”

         坟前有风吹过,冬天里夜空的闪烁的星星光,也显的凄凉。

         “娃他娘啊,你能听到吗,跟了我穿粗衣,吃粗粮,娘去世后,秋天买了两袋玉米,给你买了身的确凉衣服,你还硬给换了,说‘男人出门多,要穿的利落些。’娃他娘啊,你啥时想过自己啊。”

          老爹点燃了纸钱,缓缓的低语,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老爹身后,把老爹扶了起来,父子俩什么话也没有说,石头搀扶着老爹,一路无语,走回家里,走回电视前热闹的春晚现场。

                                                               十八

         过了初五,山里的年轻人一部分有打起背包,飞向了山外是的世界,留在家的那部分无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开始了一年忙活。

         猪圈里的粪该挖的要挖出,骡圈、马圈、羊圈里的草粪该清的要清出来晒干,等春天给小麦浇水、给蔬菜、豆类谷子施肥时,抓在秧苗根部。老爹把玉米、黑豆、麦麸搅拌成的饲料一铲铲地送到马骡食槽里,2个月的饲养,把马骡养的又肥膘力壮。

        石头清楚,自己一定要赶早,把这些事情料理完,再把这些草粪和做饭烧过柴的草灰运到梯田的地头,那样山花在县城陪读时,他在崖路上赶马骡时,才会放心,才会安心,老爹才会有停下来歇息的片刻。

         正月十五过后,阳历二月的日历,也翻了过去,山花和家兴又来到了县城,开始读书和陪读的生活,山花还在那个小擦鞋店,过着和平常日子没有两样的生活。石头正把草粪用马骡驮到了天田地里,田地里向阳处,中午日头晒的冰冻土地,正在慢慢的苏醒,有些微微的潮湿松软,已经是七九的天气,但山里的河还没有开,银丝河水溶每年要都等九九以后,节气比山外要晚月余。

         但山里的春天,还是悄悄来到了,虽然没有耕牛遍地走的田园景色,但马骡和山驴往梯田里驮草粉、草灰,山村街道叮铃铃的脆耳的铃声,在把路边的小草震醒,把泥土里睡了一冬的蚯蚓唤醒,把银丝河里半融化的冰层下的小草鱼儿叫醒。塔儿山村的村民迎着要他们感觉到的吝啬的日子,觉得时间日头走的真快,年复一年,怎么就不会停下来歇息歇息呢。

         一眨眼,清明节过了,“官家”的人上山了,路旁的小草顶破了沙土,露出了嫩嫩的绿牙,银丝河哗哗哗哗地奏响了欢快的乐曲,崖路上的紧靠崖壁的底部,早晚间,还有一层像山里人三月里各家各户烙好的薄薄的春饼似冰层,但已经不影响马骡赶路的了。

         石头上路时,老爹还在重复着着说了又说的,不厌其烦的叮嘱: 崖路上错路时,如果对方不停下来,自己一定要停下,等候对方先过去,遇到晚上,手电筒必须亮着,一定要贴着崖壁走,如牵着马骡的缰绳,一定不要紧,要松松的,遇到雨天行路,更要几倍的小心,雨伴风时,如果是在崖路上走,可以选择停下来,等风过后再行路.

        “嗯,记住了”

        “嗯,您放心”

        “嗯,我会的”

         石头应答着,要老爹放心。

       “官家”高压线路的工期三年,今年是关键的一年,而最为关键的是物资运输及时,才能保障工期的完成,石头马骡由去年的驮700斤,加到了800斤,而且“官家”人还每次给马骡或山驴加了50元的“伙食”。

         石头每次从塔儿山山崖路回到家里,老爹热腾腾的饭菜就上来了,老爹催着石头赶紧吃饭休息,而他会把马骡赶到圈里,再把已经拌好的草料铲到食槽里。石头有时就想,“是我照顾爹,还是爹照顾我呢?是为了钱,为了生活?”他内心的滋味有时也是五味杂陈。

        “没有大钱,可日子过的舒心,顺心,幸福,人总是往高处走,向高处想,这就是欲望。”石头躺在床上睡不着时,会有些忧愁地想着,可一旦赶起马骡,行走在塔儿山崖上的羊肠小路,行走在艰险的崖路,就会兴奋起来,会和这些“骡官”的汉子们一起唱邓均的《回到拉萨》,李娜的《青藏高原》,能把整个塔儿山的山谷震得“嗡嗡”作响。,

          日头从东边山头升起,又从西面山头落下,经过了风吹、经过了雨淋,经过了日晒,经过了沙尘暴,那马骡的铃声,一日没有断过,“官家”的人说,这样下去,会提前半年把电送往首都北京,那样话的北京在用电高峰期的夏天,就不用在拉闸限电了。

          石头和这些“骡官”,还从没有思索过自己现在干的事情对于本人的意义,只是默默地很忠实为了生活更好一些,在崖路上行走奔波,在听了“官家”人的话,他们在崖路上走着,心里美美的,嘴里念叨着,“我们是在做大事啊!”,中午日头毒辣辣的烤在他们的肩上、背上,这些山里的朴实、憨憨的汉子们却感到了生活的力量。

                                                     十九

        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是在高考、中考后进行。

        家兴坐在考场上,迎接他命运里第一场考试, 已是7月下旬。考完后的家兴,感觉很是不错,但分数要在10天后才能出来,山花想现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农活,索性等兴儿的分数下来了,再回也不晚。

         明天晚上,家兴一年的苦读,就能见个分晓了,前天晚上,山花和家兴特意买了礼物去看了石头的表兄,表兄夸着家兴,说着石头表弟,“家兴和我石头表弟一样聪明,不,比我那表弟还聪明,如果不是妗子过世早,那时家里穷,我那表弟也了不得,那时候在全乡考试都是第一名。”

       “那是你夸他。”

       “说真的,我还真是敬重我那个石头表弟,忠厚、孝顺、有头脑,如今家里的日子也红红火火,当然也有你这个弟妹的功劳。”表兄喝着酒,表嫂一个劲地给山花和家兴碗里夹着菜。

       “以后等着沾我这个侄子的光了!”表兄有些微醉。

         吃晚饭,山花要帮表嫂收拾碗筷,但表嫂一再要求不要山花动手,但山里人闲不住,山花帮助表嫂收拾完碗筷,就回到了租住的地方。

山花烧好了水,倒到脚盆里,要兴儿热热脚再睡,自个把明天早晨要做的饭先准备齐全。

         “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山花和家兴来了快一年,租住的小屋里,还没有这么晚来过人,山花赶紧走出屋门,来到院里,打开院门。

       “表妹,你和家兴现在赶紧收拾下,回家,我已经找好了车。”石头的表兄显的非常急促和焦急。

         山花心咯噔一下,心跳的嗓子眼,头要炸开似的。同来的表嫂,赶紧把山花拥住。

         昨夜,塔儿山村一场百年不遇的风雨突袭而来,正在崖路上行走的石头和那些“骡官”,石头记着老爹话“靠近崖壁,不要往前行走,等等风雨小了,或停了再行进”,他停了了下来,并大声向后面重复大喊,“靠近崖壁,停下来,靠近崖壁,停下来”。

        身后马骡和“骡官”们按照石头的喊声次序停了下来,但石头身后马二的马骡,突然被上面崖山滚下的一个石块打中,受了惊吓的马骡,突然踢腾起来,要往前跑,马二拽住缰绳,往怀里拉,石头见了,贴着崖壁快步走过去,喊着“马二,快放手,快放手!”

         石头赶到跟前,把马二拉回了崖壁,可那疼痛的马骡此刻已经发疯,石头护住马二,但马骡却踢中了石头,用头拱起石头,石头脚下一个打滑,没有站住,滚下了悬崖。

         马二惊呆了,一同来的“骡官”们惊呆了。

        “石头,石头,石头”这些“骡官”汉子的喊声,穿透了风,穿透了雨,整个塔儿山山谷都在回荡着“石头,石头,石头”的呼喊声。

          骡官们没有回家,他们在第二天伴晚,才找到石头的遗体。遗体旁已经没有了血,血流尽了,被山里雨水冲刷走了,头的后面深深塌陷下去,有个碗大黑洞,衣服被崖山的树木撕裂成一条一条,身体有很多的骨折、骨碎,头一天还硬朗朗的、还有说有笑的小伙就这样走了,那一瞬间,石头绝对没有想到,为了另一个兄弟的生命,他会成为这些兄弟眼中的大英雄,他只是出于骨子里本能,仅仅就是一双伸出去的手,完成了他生命里的“大善、大义”。

                                                 二十

         山花站在石头的棺椁前,已经没有了泪,泪已经在路上已经流干。

         山花扑倒在了棺椁前,那不是痛,不是疼,是绝望,心里那座大山轰然塌了,像风一样吹过,什么都没有了,明天的日头在哪里升起,明天的日子怎么活下去,山花眼睛冒着金星,一口气没有喘过来,昏了过去。

         13岁的家兴,还从没有见过着生死别离的场景,他不会想到,从来没有想到,疼爱他,把梦想寄托在身上的爹,没有了,再也不会听到爹叮嘱他的声音,再也不会和爹呕气,跑出家门也不回来,爹满街喊:“兴儿回家,兴儿回家”的声音,还有驮过他的,爹那宽宽的有力肩膀,牵他手的,爹那厚厚的有着老茧温暖的手掌,都不会再有了。

         “爹,爹,你不要走啊,爹,爹你不能走啊!”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声声一阵阵,哭哑了嗓音,哭喊不出声了,嫩红的嘴唇变得苍白,苍白变得干裂,血丝从干裂的唇口流了出来。

           老爹没有哭,他已经把泪流干,他知道,他清楚,他比谁更明白,此刻他不能哭,虽然他心痛的就像是被刀片一片片割着,痛的已经麻木,痛的没有了知觉,但他告诉自己,“挺住,要挺住,不能倒下,倒下这个家就完了,不能倒下!”

            山花苏醒过来后,把石头遗体又从新轻轻的、一点一点擦洗,遇到身上的伤口,她会给自己的男人包扎起来,她不想信他那如小公牛一样结实硬朗的男人,真的走了,她相信他还会回来,会回来,他怎么会丢弃她呢,他们说好的要一同变老,一同老去。

           石头和山花的爱情,没有城里人花前月下的浪漫,山花爹在她六岁时过世了,山花的娘忘不了她男人对她的好,精神变得恍惚,整天叫着山花爹的名字,一天她把山花放在了山花姑姑家,自己去了天上那个世界,去找疼她的那个男人去了,山花和石头是经人介绍相识,两个苦难人的心碰到了一起,碰出了爱情火花,结婚15年,石头给山花爱不仅仅是情爱,还有山花梦里想要过的父爱、兄爱,山花给石头除了一个女人美丽的柔软的情爱,还有母亲一样的疼爱,两颗心就这样紧紧贴着,贴在在一起,分不开,拆不散。

         山花的精神已经游走在了身外,她执意要到石头出事的地方去看看,她说那样她才会心安,第二天响午,日头炙烤着塔儿山每个角落,路边的小草、杨树、槐树的树叶打了蔫,低下了头,山鸡、喜鹊,家雀,躲在了搭好的窝里,闭上了他们的歌喉,在石头滚下悬崖的地方,山花抬眼望着仲夏的天空,有薄薄的云飘来,她看到了石头站在云朵里向她微笑着,她看到了石头和她招手,她听到了石头在和她说:“一起变老,一起老去。”

        山花向那站在云朵上的石头追去,“石头,石头,等等,等等我。”前来乡邻、亲戚惊呆了,没有办法抻住山花,谁都来不及作出反应。

        山里乡邻亲戚说:“山花不该这样,石头走了,还有兴儿,把兴儿丢给了一个老汉,是个没有责任母亲。”

        山里乡邻亲戚,特别是年轻人也说:“那是爱情,虽然悲壮凄惨,但那样的温情,是没有爱情的人体会不到的。”

        埋葬了儿子、儿媳,老爹像是老去了十年,家兴呆呆的,木然的没有话语。石头的表兄告诉老爹,兴儿小考中,全县排位第六名,不能失学,他会帮他这个侄子。

         儿子、儿媳没有了,还有我这个“老不死,不能死”的爷爷,老爹压根就没有想到要孙子失学,他会把给儿子梦,儿子给孙子梦,托起来,用布满老茧的手,用压不跨的肩。

         那些“骡官“们一起凑了2万元钱,给老爹送来了,马二和这些”骡官“说以后他就是老爹儿子,他们会给老爹尽孝,老爹相信他们,他钱退回了他们。

        “官家”人的领导来了,带来了十万元,与乡村干部一起,要老爹收下。

         老爹说:“那是石娃的命,日头,风雪、荆棘、受冻、挨饿,生命里该分给我,我都经过了,日子我能过的去!什么都不能轻易打败我!我还有希望,还有我的孙子!我的兴儿”老爹拒绝了十万元的慰问金。

        “ 老伯,你看,那就这样,钱我们存起来,等遇到难的事,你就来取。”那个“官家”的领导面对这个通情达理、善良、坚强的老人,让他的心灵受到震撼,让他心灵受到洗礼,他想到了,城里人有时会为得到一些“小利”,出卖尊严‘人格,可这透亮的诚实、善良,为什么会独留在一个乡下山村凄苦的老人心里,是老人太傻,还是城里人变的太快了,变得世俗,变得乖巧,变得成了摸不透外星人?

        9月份,13岁的家兴,又要去县城读书了,这次是寄宿学校,在离开塔儿山村的前一天,老爹带着孙子家兴来到在儿子、儿媳坟前,他告诉哭肿了眼睛的孙子:“以后,不许哭,没有爹娘疼了,还有爷爷,有爷爷一口饭,就不会要你受饿,有爷爷一炕被就不会要你受冻,记着从今你就是男人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哭,要坚硬些,要结实些,才会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爷爷给家兴打好背包,检查了一边又一边,知道确信没有丢下什么东西,为家兴放在了双肩:“记着从今你就是男人了,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许哭,要坚硬些,要结实些,才会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才会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老爹又重复着和孙子说着。

        家兴爷爷没有送家兴,家兴走出家门时,转身喊了句:“爷爷,你要注意身体!”,转过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个人登上了去县城求学的路,而老爹的泪水早已经挂满了脸颊。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老爹给马骡添草料,抚摸着马骡头,轻轻说着:“马骡,我们就又上路了。”

         老爹一边赶着马骡,一边对自己说着:“日头,风雪、荆棘、受冻、挨饿,生命里该分给我的我都经过了,没有更难的事情能够打败我!”

          没有更难的事情能够打败老爹,老爹踩在脚下的泥土相信,踩过的脚下的石头相信,用脚趟过的溪水相信,用手脚拨开的荆棘相信,我更相信:不会有更难更难事情打败他。


          “叮当,叮当、叮当……”日头升起来时,塔儿山崎岖的山路上,又想起了马骡铃铛声,像庙院传来的梵音,隽永,清脆。穿透了空气,山林、草木、阳光,飘向了没有边际的蓝天,飘落到了厚厚的踏实的土地上……

                                                                                  

                                                                         修改于2016年4月8日

最后编辑王文坡 最后编辑于 2016-05-04 09:1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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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烈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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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楼卢国章的帖子

我还在排版,你就看了,多多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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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超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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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2楼卢国章的帖子

我还在排版,你就看了,多多斧正!
王文坡 发表于 2016-5-4 9:14:38

不敢斧正,我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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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4楼寒江雪的帖子

大姐,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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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欣赏。祝贺!
一念浅喜,一念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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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祝贺文坡大作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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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你不该这样发布分几次连载合适,一气看完时间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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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没有嫉妒的能力,只有羡慕的资格。品读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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