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易水湖


有一个地方,虽然从未见过,却魂牵梦萦多少年。在每一次困惑时,在每一回绝望时,她总会出现在脑海里,指引我向前。
为了找它,我去过繁华的都市,也到过破落的村庄,见过惊涛拍岸,也见过戈壁荒凉,品尝过众星捧月的孤独,也享受过旷野独行的快乐。然而,终还是心无所依,魂无所栖。我一直像跌落沙漠中的鱼儿渴望大海一样,渴望在这样的地方栖息、繁衍。多少次午夜梦回,我质问月亮和星子:她到底存在吗?却怎么也没想到她就在我身边。
初夏的午后,朋友约我同游易水湖。虽然,我生在易县,却真的从未到过那里。路上,我的脑海不断涌出一个画面:尘土飞扬的山路颠簸难行,苍蝇乱飞的湖面垃圾遍布。然而,当车子驶入整洁的山间柏油路时,我暗暗在心中对着家乡说了声:“对不起!错想你!”虽然山路曲折,但朋友高超的车技使得每一次转弯都是那么顺畅刺激,每一段山路起伏都那么畅快无比。闻着窗外飘进来的青草香,看着漫山遍野的青松,感觉整个世界都充满生机。
当我们来到金龟码头时,看到那全木结构的回廊、地面、售票处,竟然有种穿越回古代的感觉。这里没有都市的喧嚣,没有五颜六色的条幅、广告,更没有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有的是扑面而来的花草香,如丝飘动的垂柳,湛蓝的天空和清澈的湖水,还有老乡们淳朴的笑容。这一刻,我心中那被现实夯实的堡垒轰然崩塌!所有的压力都在我踏上码头的那一刻全部卸下了,整个人觉得轻松很多。
大家忘记了年龄,孩子般欢呼着奔向等候在岸边的船只。站在岸边,眼前是被青山环绕的广阔湖水。阳光温柔地照耀这块绿色水晶,来往的快艇就像可爱的玩偶。偶有几只水鸟腾空而起,挥动的翅膀坚强有力。我静静地凝望着,微微涌动的湖面像极了儿时的麦田。那时候,由于家里劳动力少,为了不耽误农时,父亲很少回家吃午饭,总是由我给他把饭送到地里。每当我拎着盛着饭菜的瓦罐站在地头呼唤父亲时,他都会用胳膊抹掉额头的汗水,艰难的直起腰,伸出左手笑着回应:“哎,过来吧!”我便会一溜歪斜地踩着田梗跑过去。那时候,父亲的双手非常粗糙,但却可以撑起整个家;壮实的身板很直,像山一样高大。如今我长大了,父亲却老了!曾经铁打的身板佝偻成了弓,孱弱多病的身体弱不禁风。此刻,我好像感受到无尽的麦浪夹着诱人的麦香漫延过来。远远的地头上,健硕的父亲正在向我招手:“来,过来吧!”“爸爸--”我好激动!抬脚就要迈上田梗。
“玉娟儿,你干嘛呢?”朋友大叫一声把我拽住,父亲和麦田骤然消失,脚下依旧是微微涌动的湖水。遥望远处的大山,感觉如此亲切,那环着湖水的山峦就像两条手臂一样来拥抱我,我禁不住张开手臂大声地回应:大山,我来了!
对水,我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总认为它有种很强的魔力——只要一靠近,就会令我万劫不复。可今天,却因了探梦的冲动,我竟毫不犹豫地一脚踏上了甲板。快艇飞驰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身后泛起白色的浪花,好像新娘子长长的衣裙。
船终于靠岸了,我满心欢喜的跳下甲板,竟然忘记自己穿的是高跟鞋。这条栈道于2015年正式开放,底座及踏板皆以钢筋、水泥铸于峭壁之上,栏杆是用钢铁支架做成藤蔓状后,水泥外包并涂以咖啡色颜料,如不细看,还真以为是一条粗大的藤蔓攀岩而上呢!每隔几十米,“藤蔓”外侧就会悬挂一个竹篓。
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不仅造就出各种各样的岩石风貌,更催生出丰富多姿的植被。在鸟雀无从立脚的峭壁上,有这样一种植物引起了我的注意。它纤细的根须插进崖缝中,牢牢地捂住一撮或被风刮来或岩石风化成的沙土,四、五厘米的茎,顶着一片杯盖大小的绿色心形叶子,那看似娇弱的身躯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不管狂风暴雨如何肆虐,烈日如何灸烤,它都会倔强地挺直身躯,以向上的姿态,展望天空。听老人们说,由于它只生长在崖壁上,所以管它叫“崖(nie)花”。到了盛夏,姹紫嫣红的崖花迎风怒放,如星星般点缀在幕布似的崖壁上。其实,人生也该如此! 无论在怎样的绝境中,都不能放弃生的希望;无论在怎样的绝壁上,都要昂首挺胸,勇敢绽放!
栈道曲折迂回,登顶的欲望也随着一次次峰回路转越发高昂,几乎要把胸腔涨破!当我们跳上顶端,放眼望去,只见层峦叠嶂的群山如涛涛江水奔涌万里,广阔天宇触手可及,脚下万丈悬崖令人情怀激荡,大伙禁不住大声高呼:“祖国山水,我爱你——”。
日头偏西,路边的风景越发幽静。淙淙的泉水穿过栈道,如散珠碎玉般崩落山间,刚结果的山桃和桑椹浓绿怡人,引诱着我的味觉,微风携着山花的清香,牵扯我的衣袖,难道它们也也舍不得我们离去吗?
忽然,朋友喊“你看,对面!”发现那里有幢依水而建的民居,掩映于如烟的柳林里,一座栈桥探入湖中。似曾相识的场景令我怦然心动。不知道那个院子里是否也有一架秋千,屋子后面可有父亲耕种的田地?清晨,母亲是否会在岸边的大石头上梳头、洗衣服?她是美丽且安祥的!那长长的乌发似水般柔顺地依在耳侧;而我,或坐在桥上踢打湖水,仰望天上的飞鸟;或趴在桥边看着倒影,撩拨水中的游鱼?母亲偶尔捋一下额前的散发,总忘不了微笑地叮嘱我:“玉娟儿,注意安全啊!”
午后,母亲是否划着小船,带我到湖那边的鱼塘抓鱼?我则仰躺在船舱里,静静地听她那嘹亮的歌声,回响在青山绿水间。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两条乌黑的辫子垂至腰间,额头上的汗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她在这光芒中宠溺地看着我,那么圣洁,那么慈祥!
傍晚,母亲的炊烟陶醉了柳林和飞鸟,催眠了山水和花草,也唤回了在田间劳作的父亲。每每见他脖子上搭着手巾,肩上扛着农具笑呵呵的走进院子时,我都会高兴地从屋里蹦出去扑进他的怀里。父亲就会赶忙放下农具,一把把我抱起,或用带着胡茬的嘴巴亲吻我的脸蛋和额头,或挠我的胳肢窝,惹我笑个不停。每当这时候,母亲总是嗔笑:“看你俩那傻样儿,快来吃饭!”而父亲这时候就会对我挤一下眼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领我来到桌边。
桌子就摆在院子里,点一盏油灯,不过是普通的农家饭,但一家人却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候,夜色,很静,很美,很温暖!


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