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谁是燕昭王？
图文/王智勇
一看这个题目，很多人或许会哑然失笑：醉龙这老头儿是不是吃撑了？谁是燕昭王——这还用问吗？如此有名的历史人物，史书应该早有定论，难道还会有什么疑问吗？
其实不然。因为在燕王姬哙的儿子中，有两个人被说成是燕昭王，一个是太子平（姬平），另一个是公子职（姬职）。史书中记载的燕昭王，自古以来就二者并存，互相矛盾，聚讼千年，莫衷一是。现在又多了第三种说法，李文通先生在《我们的燕国》第一章第一节《历数燕王》中认为，太子平与公子职很可能就是一个人，只是史籍称谓不同而已。所以他写道：“哙执政期间，发生了‘子之之乱’，齐国乘机攻破燕国，哙被杀。后来赵国的武灵王出来调停，把燕国公子平（也有史书记载太子叫“职”）从韩国接回，立他为燕王，即为燕昭王。”很明显，作者在聚讼千年的“平职之争”中巧妙地走了一条中间路线，在《历数燕王》时确认的燕昭王是姬平，但在《燕国君主列表》中标注的燕昭王却是姬职。既然那么多专家学者争论多年都没掰扯清楚，那我就兼收并蓄吧——文通在这个问题上表现得确实相当客观和智慧。
但更令我钦佩的是，该书作为一部燕国史专著，作者并未将其对燕昭王的考证结果强加于人。他在第二章第9节《金台招贤》中非常客观地写道：“《史记》中关于燕昭王的记载，与《六国年表》及《赵世家》有矛盾之处，或说燕昭王为公子职，或说燕昭王名平、字职，这是有待研究探讨的事情。”
不错，这个问题确实值得研究探讨。燕昭王，作为战国七雄中的一位杰出君王，作为励精图治的一代中兴之主，作为招贤纳士、人才兴邦的一个标志性人物，其真实身份到底“是职是平”？似乎不该永久的含混下去，我们应该对历史、对后世有一个明确交代。
那么，到底谁是燕昭王？我们先来看看两派各自的依据。
主张是太子平的，依据的是《战国策·燕策一》和《史记·燕召公世家》。
根据《战国策·燕策一·燕王哙既立》篇记载，燕王哙昏聩愚蠢，听信蛊惑，为博尧舜之虚名，竟将王位“禅让”给了相国子之，这无疑触动了原法定继承人太子平的根本利益，于是引发了“子之之乱”。太子平在缺乏周密准备，只有一位将军（市被）支持的情况下，贸然发动了对子之的讨伐。“太子因数党聚众。将军市被（古读 fú bèi）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以殉。国构难数月，死者数万众，燕人恫怨，百姓离意。”这里说的是“将军市被”以死殉国了，并未明示太子平的死活。但后边的记载证明太子平还活着。齐国乘机攻破燕国，“燕王哙死。齐大胜燕，子之亡。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史记·燕召公世家》也沿袭了这个说法，只是把公子平改成了太子平：“燕子之亡二年，而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
由于司马迁的《史记》被称为“二十四史之首”，具有较高的史学权威性，所以后世许多人都认同“太子平为燕昭王”这个结论，就连考据精微、辩正纠讹的“史记三家注”（即《史记集解》（刘宋时裴骃注）、《史记索隐》（唐司马贞注）和《史记正义》（唐张守节注））中的《集解》和《索隐》两家，也支持燕昭王为太子平而否定赵国送公子职回国继位的说法。因此，燕昭王是太子平（姬平）的观点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
但是，认为燕昭王是公子职的人，也有自己的史典依据，那就是先秦典籍中的《竹书纪年》和史记中的《六国年表》及《赵世家》。
《史记·六国年表》中谈到燕国“子之之乱”这段历史时说：“君哙及太子、相子之皆死”。《竹书纪年》则明确记载：“子之杀公子平”。也就是说，在这场祸乱中，燕王姬哙、太子姬平、相国子之，全死了。死人怎么会被立为燕昭王呢？那么被立为燕王的是谁呢？《六国年表》集解上有一句话说得很明确：“徐广曰：《纪年》云立燕公子职。”。《史记·赵世家》更称：武灵王十年，“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为燕王，使乐池送之。”也就是说，齐国乘“子之之乱”攻破燕国，赵国武灵王也借机出来发牌，是他派人找到在韩国做人质的公子职，立为燕王，并送回燕国继位的。
那么，太子平与公子职会不会“本是一人”而“称谓各异”呢？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存在，太子平和公子职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因为战国七雄为了相互制衡，有互为人质的惯例。一般留在国内的，都是太子或嫡子，而质与他国的，往往是公子或庶子。公子职既然在韩国做人质，那就绝对不会是太子平。没有哪个君王会把待承大统的太子质押出去，这将动摇国之根基。
原上海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所长、《史林》主编、《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一书作者方诗铭认为：即使按照《战国策‧燕策一》的描述，也不能断定太子平还活着。古文是没有标点符号的，关键在于如何断句。他把《燕王哙既立》篇中的重要段落重新进行了断句，竟得出太子平已死的结论：“子之三年，燕国大乱，百姓恫怨。将军市被、太子平谋，将攻子之。……太子因子党聚众，将军市被围公宫，攻子之，不克。将军市被及百姓乃反攻，太子平、将军市被死已殉国。……二年，燕人立公子平，是为燕昭王。”上海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战国史》作者杨宽指出：《燕策》中所立的这个“公子平”，称“公子”而不称“太子”，其误当在“平”字，这个人应该是“公子职”。《史记·燕世家》又把“公子平”改为“太子平”，使这个问题“益滋混乱”，越来越说不清了。鲍彪、吴师道在《战国策》校注本中曾明确提出：《史记▪燕世家》之文改“公子”为“太子”，误。雷学淇在其《竹书纪年义证》卷40中也认为：“《战国策▪燕策》立太子平句，本是立公子职之误，《史记▪燕世家》又承其讹也。”
两派都引经据典，各有依据，但两派都不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所以也均属考证。到底谁是燕昭王？除却看似都有道理却又不可尽信的文献记载之外，还有没有更强劲的其他证据呢？
答案是肯定的：有！那就是历史物证——出土文物。
书证不如物证。前者难免带主观倾向，而后者绝对是客观存在。当典籍记载互相（或自相）矛盾、难以判断孰是孰非的时候，争论往往毫无意义，嗓门大并不见得能够服人，唯有寻找或等候新物证的出现，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今，这些强有力的物证已经面世，聚讼两千多年的燕昭王身份之谜，应该可以定案了。
为了寻求这些证据，笔者搜罗、研读了大量涉及到古燕国的文物出土信息，结果有了惊喜发现——
惊喜之一：辽宁发现“燕王职戈”。
1967年，在辽宁省北票县东官营子发现一件铜戈，今藏辽宁省博物馆。戈长27厘米、高13厘米、援长18厘米、内长9厘米。形体较大，中脊略隆起，两旁有沟；胡刃有弧曲三，阑内三穿，直内一穿，内隅一穿，内上有虎形纹；铭文在胡上：“郾王职作御司马”（郾通燕）。
史书记载和考古成果均证实，“秦开破胡”后，燕国势力达到了辽河两岸甚至朝鲜西部。在吉林省四平地区就发现了两处战国时期的燕国遗址，辽宁境内就更多了，北票县东官营子的战国遗存，表明这一带很可能是当年燕国的重要城邑。在这里征集到和清理出有“易市”“易都”等铭文的铜器、陶器及骨器等文物40多件，其中就包括这件“燕王职戈”。执戈之人，应该是燕昭王时期从燕国下都武阳城向这里派驻的戍边将士。由此可以断定：“燕王职”其人是客观存在的，有戈为证。
惊喜之二：陕西、山东相继出土“燕王职剑”
1981年夏天，陕西洛川县严家庄的一位农家女子，取土时发现一柄断成两截的青铜剑，锈迹斑驳却锋利无比。她也没当回事，拿回去扔在自家的猪圈棚上。这件兵器使村里的孩子们异常兴奋，时常拿来戏耍，感觉比挥舞棍棒威风多了。只是孩子们都比较懂事，耍完依旧扔回主家猪棚上。这天孩子们正拿着断剑在街上戏耍，恰巧有个考古专家从此路过，无意间发现了这柄宝剑。当他看到剑身上“郾（燕）王职作武业著（鐯）剑”的八字铭文后，立刻将此剑带回研究。专家们一致认定：这是以燕昭王名义监制而成、赠给亲信佩带的宝剑。在当时属秦国统治的洛川，发现燕国统治者监制的器具，给文物工作者出了一道新的研究课题。正是燕王剑上那至高至尊的剑身铭文，才使这把残剑告别了腥臭的农家猪棚。通过技术修复，该剑恢复了历史原貌：连剑茎通长62厘米，剑身长52.8厘米，宽4厘米，茎长9.2厘米，茎宽1.8厘米，重650克。而今，它高傲地躺在陕西省博物馆铺着猩红平绒的精美展柜里，每日与游人们进行着跨时空地对视和交流。
无独有偶。1998年，山东临淄齐国历史博物馆专车接请古文字学家孙敬明先生，说是临淄淄河沙滩中新近出土一把铜剑，由挖沙农民韩如水掘出。上有铭文，但无人能识，诚请孙先生帮忙鉴定一下。孙敬明来到临淄，把剑在手，细察文字，当即释出“郾（燕）王职作武某旅剑”八个铭文。
该剑长59厘米，宽4.2厘米，重1000克，剑脊上铸有“郾王剑”字样。剑形挺拔庄重，茎为扁圆形，在茎的两面各有一凸起的棱深入剑身，剑的刃部留下了砍刻的缺口，但至今仍锐利如初。
惊喜之三：上海馆藏“燕王职壶”。
据《文物春秋》杂志披露，上海博物馆珍藏着一件关于燕昭王的重宝，即近年新出土的“燕王职壶”。这件宝物通高20.4厘米、口径12厘米，重2公斤。直口长颈，宽肩，腹下部内收，圈足。颈、肩、腹分别饰以镶嵌绿松石及红铜丝的几何纹，腹部有三道宽凹纹，上饰两条弦纹。圈足上竟然镌刻了铭文28字！
经古文字专家反复辨识，最后确认，该28字铭文的内容是：“唯郾王职，践祚承祀，厇几三十，东会盟国，命日壬午，克邦毁城，灭郊之获。”
铭文上表述的是哪次重大历史事件我们不得而知，但燕昭王就是公子职已然确定无疑了。
那么多文物佐证着“燕王职”的存在，却未发现一件铭有“燕王平”的器物。面对这些千年未朽的沧桑铁证，还用的着我们引经据典去考证、去争论“到底谁是燕昭王”吗？至此，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作如下表述了——
燕昭王，姓姬名职，燕王哙之子，太子平之弟。曾在韩国为人质，“子之之乱”后，赵武灵王找到他并派人护送回国，立为燕王，成为燕国第三十九任君主，统治燕国长达33年。在位期间，卑衣厚币，金台招贤，忍辱负重，励精图治，遣秦开大破东胡，拓地千里；派乐毅统兵伐齐，连下七十余城，开创了燕国中兴的繁荣盛世，留下了人才兴邦的千古佳话，成为了后世景仰的历史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