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从何来
——读乔叶老师的《认罪书》
文/延延
“我”，金金，一个地地道道的“复仇者”。
金金，出生在农村，一个单亲家庭的80后女孩。从小她就没有父亲，没有享受过父爱。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她养大。然而更与众不同的，她有四个哥哥，四哥哥都比她大很多。大哥比她大24岁，二哥比她大22岁，三哥比她大20岁，四哥比她大13岁。最让她引以为耻的，这些哥哥都是母亲和不同男人生的孩子。她和哥哥们之间亲情淡漠，更像是街坊。村里都在传说她是哑巴的孩子，她更加仇恨哑巴。直到有一天，她从临终前的母亲口中，确认了这个传说。她更加憎恨哑巴，更加鄙视母亲。
这样的出身，似乎注定了金金身上有着自私、虚荣、叛逆、偏执的个性。
金金，极力地想改变自己的境遇。她努力地学习、工作，甚至想通过一种不正当的利益关系，改变自己的处境，创造出自己的未来。她卫校毕业后，利用中医院院长儿子对她的好感，找到了县医院的一份工作。最终，因为她的不守信用，而弄得鸡飞蛋打。她提出和院长儿子分手，工作也因此丢掉。小县城没有了她的立足之地，迫不得已，她只好来到郑州。
她找到了在梅梅酒店当服务员的工作。在这里她遇到了梁知——这个改变他命运的人。
梁知是来党校进修的，或许是对“我”的特殊好感吧，在他第一次来到梅梅酒家时，“我”就感觉到他与众不同。直到吃过几次饭后，他独自把我约到咖啡厅里，说要给“我”换工作，“我”才真的感觉，遇到梁知是“天上掉馅饼”了。他给“我”安排了黄河学院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给“我”在小区里租了真正一居室的房子。
也正是在这里，“我”有机会阅读了大量的书籍，有机会听到了著名教授申明的讲课。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让“我”增长了知识，让“我”对世界有了新的认识。这都是梁知给“我”的。
梁知，这个大我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这一直都是“我”心里难解的谜团。他对“我”如此之好，像兄长，像父亲，让“我”有了对他更多的依恋和探索。尤其是母亲去世之后，“我”感觉突然没有了家。“我”急切地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家，一个安稳的家，而这个人，最合适不过的就是梁知了。“我”知道，他喜欢“我”。
于是，“我”努力地接近他，要他和“我”好。在一起了，“我”才发现他是那么爱“我”，“我”是如此爱他。就在“我”已经离不开他时，他却因为党校学习期满而离开，并且打算再也不和“我”来往了。而“我”这时恰好怀孕了。
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爱更美好的，也没有什么比爱更可怕的。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爱，而又都毁于爱。
金金怀着梁知的孩子来到了源城，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
缘来缘散，似乎总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在金金找梁知被拒绝之后，仇恨之心更加深切。当她写好了揭发信，到梁知单位准备揭发时，意外的遇到了梁知亲如手足的弟弟——梁新。梁新对她的态度让她感觉到，她在兄弟俩的心目中是有分量的。于是她决定将计就计，与梁新恋爱，进入梁家。
初入梁家，她就感觉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那么与众不同。这，有梁新看她的眼神，梁母看她的眼神，还有服装店老板秦红，看她的眼神。正是这样的眼神，让她预感到在梁家背后，一定深藏着鲜为人知的故事。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迫使她一步步想要解开谜底。
通过旁敲侧击的方法，金金从秦红口中得知，梁新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梅梅。这时，人物关系进一步明晰，梁知和梁新同母异父，梁知和梅梅异父异母。梅梅正好是梁知的初恋女友。恰恰金金和梅梅长得很像。这才是让梁知对金金有如此好感的真正原因。至此，我——金金才明白，她只不过是梅梅的一个替代品。这促使她做了一个无法更改的决定——怀着梁知的孩子嫁给梁新。这就是金金复仇的第一步，然后是一步步揭开梅梅的秘密。
在“我”——金金的精心策划下，真相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她从梁新这儿明白了，梁新和梅梅姐弟情深；从梁知那里清楚了，梁知和梅梅从小青梅竹马；从老姑的口中了解，梅梅曾和副市长有了孩子，而被迫去东莞打工，死在了那里；从秦红的叙述中获悉，文革中婆婆出卖了自己的前夫，才有了和公公结合的机会；从婆婆张小英的口里，知道了梅好曾和婆婆是同事，婆婆那时就暗恋着公公梁文道；从钟潮那里，我看到了梅梅的孩子，知道了婆婆张小英为了梁知的职位，把梅梅推给钟潮当保姆……
我就像抽丝剥茧一般，把事情的真相一步步地剥开来。我像一个出色的导演，在编导着我和梁家一幕幕剧情；我又像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在梁家出演着真实的，虚伪的，热情的，冷淡的角色；我更像一个秘谋着，在梁家有关的人员之间，编织开一张大大的网，一个个内幕便在这网上一点一点地浮现。
梅梅，出生在1967年。梁新同父异母的姐姐，梁知异父异母的初恋情人。自出生后，就随着老姑去了乡下，直到十岁才回到了父亲身边，而此时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刚刚与继母张小英结婚。在这个再婚家庭里，像所有后妈一样，张小英也不会拿梅梅当作自己的孩子。因此，她受到了意想之中的冷落。但这时，梅梅的好，却被哥哥梁知看在眼里——多么美好的女孩子，给忧郁的梁知带来了温暖和希望。梁新的出生，更成了梁知和梅梅联系的纽带。
梅梅和梁知相恋，那是少男少女之间最纯最美的恋情。但这段感情并没有得到母亲的鼓励，相反却遭到了梁母的极力反对。
梁知考上学后，继母张小英，唯恐没有考上学的梅梅成为梁知的拖累，于是把她安排在一个偏远的山区做代课教师。在一次视察中，张小英发现副市长钟潮喜欢梅梅，就提议让梅梅给他做保姆。钟潮欣然同意。
梅梅虽不情愿，但碍于后母的淫威，也只好服从。然而一切该发生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梅梅被钟潮强暴了，并且怀了孕。得知这个消息时，梁家所有的人都表现出了不屑。梁知也认为是梅梅自己太轻浮。梅梅自知对不起梁知，再也配不上他，毅然离开源城，独自到东莞打工。孩子生下来后，钟潮就想办法，把孩子从梅梅的男朋友赵小军手里要了回来。
失去孩子的母亲——梅梅，几次回到市政府找钟潮要孩子。梁家人觉得这样非常丢面子。梁母很担心这影响到了梁知的前程，于是派梁知和梁新把梅梅送回东莞。梅梅就死于这个时间。梅梅的死成了梁家人心里最大的阴影。原因或许只有梁家人自己清楚。
“我”的出现，让所有认识梅梅的人大吃一惊。连梁家人，都觉得我是梅梅的化身。后来的一切，都发生的那样情有可原，又合情合理。
文化大革命，一段痛苦的历史。在那个红色的时代里，人们似乎都是为了披上红色的外衣，打着红卫兵的旗号，做着该做的，或者不该做的事情，很多无辜的生命也因此受到了牵连。
梅好，梅梅的亲生母亲。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宁可忍受屈辱的折磨。王爱国，一个红卫兵首领，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行使自己的私人特权。对梅好实施了平生最屈辱的折磨。梅好疯了。梅好的父亲被释放后，得知女儿为救自己而精神失常，因此上吊自杀。梅梅就成了没有母亲疼的孩子，只能和父亲、继母生活在一起。
梅好的死，成就了继母张小英。她因此以续妻的身份，和梅梅父亲梁文道结合。其实，张小英早就暗恋梁文道。张小英能够顺利和梁文道结合，得益于她嫌弃丈夫是肛肠科医生。因此找理由，向红卫兵举报了丈夫。丈夫因此锒铛入狱，她借口离婚，与丈夫划清界限，才得以和暗恋的人结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更像是一个阴谋。
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伤害的，不只是梅好和梁知的父亲。还有黄河学院教授申明的父亲。就连孔子公园内写大字的老人，也成了一个文革的参与者。
写字老人，一直在以忏悔的态度，和金金讲述着自己的经历。这是一个心怀忏悔的人，一个主动认错的人。这，和金金一样——既是犯错者，又是忏悔者。
而申明教授所做的课题，则理论性地把这种“罪”拔高了。“罪”从何来？在这场十年之久的政治运动中，大的运动里，包含着无数的小运动——这些小的运动，更多的是被个人歪曲了观念，以公报私。很多人都因为“文化大革命”，唯恐自己不革命，而狠命地去革命。他们揭发老师，批判亲人，毒打同事，出卖爱人，给人戴高帽子、剃阴阳头、挂黑牌子游街，去砸寺庙，毁教堂，烧图书馆等等。
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靠什么证明他活过、活着，并将活下去？除了历史，还能有什么？
要认罪，先知罪，而后忏悔。忏悔所意味的绝不是个人良知，也绝不仅是自我的洗礼和呵护心灵，更不是承认过错请求谅解的姿态。从更深刻的意义来说，忏悔意味的是，我们自身的生存质量，意味的是我们对未来生活负起的一种深切的责任。
乔叶老师的《认罪书》，从一个80后的视角，道出了她眼里的那个时代。那个似乎很容易让人玩味，又让人深思的时代。以个人的私心开始，也就是要复仇开始——复仇的原因是爱太深，所以恨太切。主人公金金是一个复仇者，同时又是一个忏悔者。她在小说里这样写道，我是一个自诩的复仇者，一个自诩的法官。在来到梁家之后，以梅梅的历史为最初的线索和最后的铁证，一直追究、研析和审判着所有人的罪，但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有罪的人。对于婆婆和庄雅姑且不论，对于梁新，我的罪自不待言：欺瞒，哄骗，不忠，利诱，简直罪大恶极。如果说爱是一个银行，如果说梁知和婆婆他们都贷着梅梅银行的款。那么梅梅在死去十年后，我却开始享受着这笔贷款的红利……我是梅梅的强盗和窃贼。对于梁知，我爱的男人，我一直都是贪婪的，十分贪婪。当我的贪婪被他识破后，我恼羞成怒，还伪装成一个受害者的模样闯进他的生活，试图给他以绵延无期的纠缠和折磨，这都是我的罪。我发现了他们的罪，居然也发现了自己的罪，很多的罪。我这一直觉得自己是在与他们为敌。但最终我发现，其实我是在与自己为敌，在与自己的内心为敌。这就等于他们！
我们看到，一个试图复仇的女子，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罪”——这种“罪”源于何处，就源于我们的内心。这是一个带着赎罪的态度，深刻反省自己的“罪者”。这正是人物最可贵的闪光之处。俗话说，想要战胜一切，首先要战胜自己的内心。可见我们的内心有多么强大，一种信念有多么强大。乔叶老师对于“罪”之源，分析得无比透彻清晰。这让我们欣赏到，她作为一个作家的文字功夫，和思想的深刻，对人性的弱点已经了如指掌。而金金的认罪和忏悔，更加投射出人性的光辉所在。人只有更好地认知自己，才能更好地趋利避害。小说的成功之处就是人物内心世界的立体、透明、细腻、丰满。这使金金的形象很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金金的忏悔，正是作家的一种反思和自省。这是作品对人类精神生活的关注，它体现了作家深刻的洞察力和批判力。面对信息高速发展的新媒体时代，面对时有麻木和冷漠的社会，作家的责任就是召唤起民族的警醒和凝聚力。这个时代是个缺乏信仰的时代，作品就是很好的路标。作家已经把引领民族的精神信仰，及人类精神生活的方向，作为自己写作的一种思考。
在小说中，把那种灵与肉的爱情描摹得淋漓尽致，把罪与罚的思考呈现得曲折悠长。所有的笔触，都引起读者更深入的思考。《认罪书》触及到了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是一部非常深刻的作品。
当代有很多作家，都在探讨和反思“文革”那个时代，那段历史。比如，莫言的《蛙》里，姑姑在文革中受批斗，被冤枉。头上受了伤，脖子上挂着鞋子。姑姑觉得这是一种奇耻大辱——一个共产党员，一个计生工作者，一个党的好干部，竟也受到了如此的待遇。历史留给我们的是什么？是伤害。徐则臣的《耶路撒冷》也写到了文革。初平阳的教授，顾念章，他的父母，就是在文革批斗中被冻死在了雪地里。来自耶路撒冷的赛缪尔教授说，中国的“文革”和纳粹人屠杀犹太人差不多，是“人类的灾难和耻辱”。王安忆的《长恨歌》里，程先生也是在文化大革命里自杀的，他被视为阶级情报敌人。一个摄影师怎么就成为了阶级情报敌人呢？我们不得不深思……
我们不好评价一段历史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但是，我们深切地感受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作家们所描写的这段历史，正是对这段历史的一种反省和拷问。每部优秀的作品都会唤起我们的一种觉醒，正是这种觉醒让我们更认清自己的方向，当洪水来临时，不至于成为那罪恶水滴的一颗。
乔叶老师用很细腻的笔触，深刻地展示出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让我们仿佛走进了人物，把主人公那种恋爱的甜蜜，失恋的痛苦，复仇前的矛盾，走进梁家的纠结，探索秘密的兴奋，婚外恋被揭穿的尴尬，为救女儿的疯狂，自己患癌后的淡定……描摹得清晰透彻。在记叙故事之外，又加了很多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是对某个情节的补充，或者是人物的心境、感悟，或者是风俗、人情……在创作方式上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小说中，大量的专业术语和方言的运用，更加体现了作者写作的严谨，和驾驭语言的高超。
如果你想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罪，就好好读一读乔叶老师的《认罪书》吧！
2017年1月22日晚11时
2017年2月11日晚11时修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