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文化网-

易水文化网

注册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门前的老槐树 [复制链接]

1#

门前的老槐树

/延延

    这棵树,是我五岁时和父亲一起栽下的。那时我们刚刚搬到这个新家。

    说是新家,其实就是刚买下的房子——那时老百姓叫庄户。这块庄户是父亲在万般无奈下才买的,这就是生产队的绣花房。三间小得不能再小的土坯房,前后都是纸糊的窗户,只有东西山墙没有窗户。那洁白的窗纸啊,真的很明亮!院子很大,使这三间房子就显得格外的小。前和左面都住着人家,围墙并不完整,是土打的墙。可以想象,年深日久,那土墙就被风吹雨淋得剩下半截了。我们常常在上面跑大马玩——那是最快乐的游戏。

    一进大门——当时的大门是用高粱秫秸编的,看到的是塌得不像样子的少半截子墙,这半截墙正好露出了前面的大爷和二爷家的夹道儿。看上去很不好看,于是母亲就建议往这儿栽棵树吧,长大了就挡住了前面的诃子,既美观又实用。

    栽什么树呢?还是母亲建议,栽棵槐树吧,春天有槐花吃,夏天有树凉,秋天的叶子还能烧火做饭。母亲的主意总是那么让人心悦诚服。父亲不知从哪里买来了槐树苗,还有三四十棵杨树苗,全家人开始在院子里栽树。边边角角的种杨树,在合适的位置种槐树。槐树共有三棵,矮墙处栽一棵,猪圈后面栽一棵,窝棚前栽一棵,很快树就栽完了。树坑是父亲挖的,土是母亲埋的。树苗呢,是我扶正的。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我们一家人都感到很欣慰,期盼着这棵槐树的幼苗早日长成参天大树。

    刚栽下的槐树,才大拇指粗细,也就一人多高。杨树也不过有孩子的胳膊粗细。看着偌大的院子立刻显出了生机,我们盼着春天快来,使我们的院子变成绿色的海洋。

    时间总是匆匆,或许是我家院子的空间太大,也或许是我家院子的土很肥沃。眼看着栽下的小树一天一个模样。树叶绿了黄,黄了绿。一次次的装点着我们的院子。那小槐树呢,春天时散发着槐花的清香,惹得左邻右舍想到我家摘点槐花吃,孩子们更是眼馋,经常会偷偷摸摸从我家秫秸大门缝里挤进来,伸着小手够槐花吃。这时,我常常跑出来喊着,“妈,快看看吧,有人偷咱们家的槐花吃呢!”母亲听到喊声也会跑出来,但她并不轰走偷吃的孩子,而是爬上那个矮墙头,尽量地摘点槐花分给孩子们,偷吃的孩子大约都和我相仿,拿着母亲给的槐花,一溜烟地跑了。母亲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微笑了。那时槐树不算太高,只有一个鸡蛋那么粗呢。

    我们那时能吃到的零食很少,看到槐花就觉得是难得的美味了。母亲这时就会摘一些,给我们姐弟三个煎坨子吃。我记忆最清楚的,母亲煎坨子用的油,是自己炸的棉花籽油,而且也舍不得多放,总是把坨子煎得煲了锅,总有一面是黑乎乎的。可是不管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姐弟都吃得香喷喷的,还会时不时地给伙伴们炫耀。

   “我们今天吃的槐花坨子,可香了!”说完,我们还会特意地砸着嘴,这时就引来了伙伴无数羡慕的目光。

    在我家的杨树有碗口粗细的一个夏天,我们还在上小学。午后突然狂风大作,雷雨交加。响晴的天突然变得暗无天日,屋里黑得像是晚上。我们坐在教室里大呼小叫地关好窗户。老师也制止不了我们的惊恐。开着的电灯忽然就灭了,狂风夹着冰雹,冰雹裹着雷电,如同发疯的野兽般冲击着大地,撕扯着树木,敲打着门窗。我们惊恐着缩成一团,就连一向认为胆大的男生都畏畏缩缩得不敢说话了。我们听不到老师的安慰,只听到呼呼的风声和凄厉的雷雨声,好像世界末日来临了。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风雨渐渐小了,雷声远去了,天也放亮了。我们长长舒了口气。放学时,我们看到大街上的水已经没过了脚面。到处是落叶,到处是残枝,一片狂风过后的狼藉。人们纷纷来到街头议论着这场暴风雨。

     我到家时,几乎要哭出来了。刚一进胡同,就看到我家的秫秸大门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院子里正往外哗哗哗地流水,顺着墙根已经形成了一道水渠。院子里的杨树们挺立的没有几个了,折了的树杈几乎堆满了院子,有的是连根拔起的,有的是拦腰截断的。那参差的断面就像是刺着的狼牙,让人感到恐怖和心痛。我家的树啊!

    进门时,我看到只有门后的槐树还招摇着叶子在雨里轻舞,那叶子翠绿翠绿的。母亲在台阶上抹眼泪,父亲正在默默地捡着树枝子。

    我不顾自己的鞋子已经湿透,和父亲一起捡起树枝来。可是我此时发现,房子被砸掉了一个房角,半截子大树还搭在房檐上。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袭击了我幼小的心灵。我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一起流了下来。

    那天以后,父亲把院子里的所有受了伤的树木都伐掉了。清理之后才发现,原本三四十棵杨树,现在还剩不到十棵了。三棵槐树只有大门旁的那棵安然无恙,说安然其实也被别的大树砸去了一截子树尖,但枝杈还是那么葱绿。这时的槐树也就是四五岁孩子的胳膊粗细。在我的印象里,槐树总是比那些杨树生长得缓慢。于是,这棵槐树就成了我们的宝贝一般。父亲会定时的给它松松土,浇浇水,除除草。我发现,自从我家的这些树种上之后,父亲从没有这么细心过。

    父亲把所有的断树清理完,跟母亲商量,“咱们该盖新房了,眼看孩子们长大了,原来的三间房子那么小了。再说了,她爷爷马上退休回来了,也要住咱们这里,正好趁着咱们这些杨树可以当檩条啊!”母亲点点头,同意了父亲的想法。那天后父亲就拉回来了一大堆方方正正的檩条,放在了柴棚里。

    秋天的时候,父亲领着人在我们住的土坯房子的西侧,相隔也就是六七米的距离吧,打起了地基。那就是我们后来的新房。

    新房盖好了,是青砖出檐的房子,房檐是我家的一个老亲戚送的上好石板。还记得一下雨,顺着青石板往下滴水时,那石板就泛着湿润润的青光,滋润而又光泽,那感觉很温润。这让我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看着姥姥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洗衣服,用的都是这样青色的石头,很亲切。窗户呢,已经不是那种有着无数窗户格子的纸糊窗户,变成了木质的窗框,安装了透明的玻璃,这样看来,屋子里就明亮多了。可是这次唯一的缺点就是我们的新房没有后窗户。东间父母和弟弟住,中间是灶台和案板水缸之类的做饭器具,西间既是仓库又是我们的闺房。虽然房子只有三间,但是,我和妹妹可以住西间了,有了自己的房间很开心。爷爷退休回家了,他和奶奶就住在我们住过的旧房子里——生产队的绣花房。房角已被父亲修过了。大门也换成了绿色的大铁门。记得大门每年父亲都会刷一次油漆,那大门就似乎总是那么新着。槐树呢,就在门的后面。

     那棵没有了树尖的槐树正对着新房的门。每次一出门就看见了这棵形似伞盖的槐树,郁郁葱葱的绿叶一层叠着一层向四周伸展开来。没有了树尖,它只有把它的力量向四周生长,于是就越长越像个绿色的大伞了。那一对一对生长整齐的小圆叶子,分布在一个长长的叶柄上,每个大叶子都像是一个羽毛一样,很漂亮。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吧。

     每次放学回来,我都兴奋不已,因为可以搬着马扎在树荫下坐上一会儿。要么就是搬着马扎和方凳子在树下写作业,方凳当桌,马扎当椅。好像每次作业都是在槐树下写完的。我喜欢那绿如伞盖般的树荫,和枝条随风摇摇曳曳的簌簌声。这是我小学时最美好的时光。

     春天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槐花的香味。这时树上的槐花我们都吃不清了,母亲就会多摘一些送给前后左右的邻居们,让大家给孩子煎槐花坨子吃。那时母亲煎槐花坨子比以前用的面少了,花就显得多了。而且母亲开始用大油(猪油)给我们煎坨子了,而不再是棉花籽油。母亲舍得放油了,自然煎出来的坨子就格外香脆。可有一样,就是大油煎得坨子最好趁热吃,凉了就会有一层白的油霜儿——那是冷却的猪油。我们每次都吃不够母亲煎得又香又甜的槐花坨子。

    门前的这棵槐树陪伴着我们长大。它一年一年地奉献着它的槐花,奉献着它的树荫。我们的小院春天飘满了花香,夏天又覆盖着绿荫。

    很快我就上初中了。那时父亲正带着十几个泥瓦匠给村子里的居民翻盖房子。也许是我们姐弟又长大的缘故,也许是父亲盖房子挣了钱,在我初一后半年,也就是一九九二春天的时候,父亲带着人把我们的三间青砖房拆了。我和妹妹住在了爷爷奶奶房的西间,父母带着弟弟住在了柴棚里。

     伴着嫩绿的叶子和袭人的槐花香,我们家的新房子盖起来了。那是在三间房子基础上的扩建。新房子更长,东到奶奶屋一米的地方,而西侧则和大伯家的房子有一块砖的夹道儿。宽度是原来房子的两倍。由原来的三间扩建成了五间。房子更高了。窗户由原来的两扇对开变成了现在的四扇对开,而且上下都有了明档的死扇玻璃。只是上面的窄,下面的宽一些。房子有了后窗户,这样前后通风,是住着最舒适的。父亲觉得大门也太小了些,于是换成了崭新的白铁皮的双开大门,右边的大门上还有一个活扇的小门,方便单人的进出。

     在父亲的创意下,新房留了两间的大客厅,而且地板一律铺的花地板砖。那时,在村里算是够先进的了。房子建好了,很多人来参观。有人对我们的客厅啧啧称赞,这样大的客厅,赶明跳舞合适了。有人则说,是啊,这么好看,干脆在地上睡吧。还有人说,这么大,我看当教室吧,足足可以装五十人,没问题的……父亲则微笑着点点头而已,我知道他也很为自己的设计感到高兴。除了铺地砖的大客厅,另外一个先进,就是东西两个卧室的后面各有两个小的套间,一个是厨房,一个是浴室。我知道,在这之后村里许多人家的房子都是仿照着我家的样式盖的。直到现在村里很多盖新房子的,还是这个样式。

    住进新房的夜晚,我发现槐树愈发的茂盛。那浓密的枝叶在风中摇摇飒飒,偶尔会有月光的斑点投射下来。那疏离的光斑和着那飒飒的风声,像是槐树为我们的新家放声歌唱。我们一家人放着录音机里的涛声依旧折腾了半宿,才在又困又乏中沉沉睡去。我们的单人床都是父亲请师父赶制的,刷的桔黄色油漆,铺的是母亲给我们新作的床垫子,厚厚的、软软的,就连晚上做梦都是香甜的。

     放学时,我总是喜欢把自行车停在槐树下,那样一个晌午,自行车也不会发热。上学时还是凉凉的。午睡过后,奶奶的习惯就是拿来新买的快壶,放开折叠的小方桌,摆上几把爷爷用废木料做的小凳子,在槐树阴下烧水。升腾的火苗熏得槐树叶摇摇晃晃,快壶的水在几分钟就被烧开了。爷爷会拿出从北京张一元买来的花茶,美美地沏上一壶,老俩有滋有味地喝起来。我要是不上学时,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起晌后和奶奶爷爷在槐树下喝茶,听着他们给我讲那古老的故事。这样的习惯也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大爷、二伯,常常到我家小院子里喝爷爷奶奶沏的茶,一边喝茶一边海阔天空的聊天。似乎那是炎热夏天里最美好的时光。

     转到来年,又是槐花开了,这时的槐花多得不计其数了。这时母亲会偶尔给我们煎一些槐花坨子,母亲用的是花生油,煎出得坨子又黄有脆,香甜无比。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是香甜的,再也看不到冷却的白油霜儿。晚饭,母亲会把小桌子放在槐树下,趁着夕阳的余光,把精心捞的小米水饭盛在白色的搪瓷盆里,摆上用蒜末拌的咸菜丝和苏子叶,还有金黄的槐花坨子,一顿美味的晚餐就是这样开始了。至今那美味还是我经常怀念的滋味。

    时过境迁,弟媳妇进了家门。结婚几年也没见怀孕,于是她找人看了,说是我家的屋门对着前面两家的房夹道儿,那是大口咬着我家,会妨碍子嗣,所以怀不了孕。是啊,大爷和二爷家的新房看上去似乎比我家的还高,那个豁口正好对着我家的屋门。而老槐树的高度似乎不能完全挡住那个豁口,还有大半截没有挡上。我想要是当初不是树尖折了,槐树比现在要长得更高吧。那样它的繁盛枝叶就会完全挡住我们前面的夹道儿了。

    为了子嗣延续,父亲忍痛伐掉了那棵伴随了我们三十几年的老槐树。老槐树已经有大碗粗细了。母亲落泪了,我知道她心疼这棵树,这棵给我们带来浓荫和槐花香的老槐树。三十几年,她已经对它有感情了。而我呢,似乎更加不舍,那翠绿的叶子,那美味的槐花坨子,都要成为我的记忆了。老槐树见证了我们的成长,见证了我们的贫穷和富有,当它即将离我而去,我又怎么不伤心呢?

    现在,原来老槐树生长的地方,一道高高的影壁墙拔地而起,它正好遮住了那像口子的夹道儿。不管那是不是和子嗣后代有关,但是弟媳却怀孕了。我想,这样一来老槐树的离开也算是有了它的价值吧。就在老槐树被伐的几年里,母亲一直不让父亲动那根槐木,一直放在柴棚里——母亲对它太有感情了!

     如今,影壁墙下成长起来的,是母亲在槐树伐掉后亲手栽的杏树——母亲说杏树好,代表兴旺。我每次回家,都要站在那高大的影壁墙下沉思良久,我不知道是感叹这影壁的高大,还是怀念那棵伞盖般的槐树,反正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站在那里,回味那些槐树下的美好过往……


2016717晚十一点三十分

最后编辑雪之舞 最后编辑于 2017-02-23 16:16:12
分享 转发
TOP
2#

先睹为快,从一棵槐树看一个家庭的变迁,美好的回忆是难忘的,幸福的。
TOP
3#

情感饱满,笔道细腻。
TOP
4#

深情,细腻,赏其文便知其人。
TOP
5#

感情真挚自然,老槐树和我的成长经历,和一家人的冷暖变迁息息相关,难舍难分。感动
TOP
6#

学习……!感动……
TOP
7#

先睹为快,从一棵槐树看一个家庭的变迁,美好的回忆是难忘的,幸福的。
勾仲田 发表于 2017-2-23 19:32:04
是啊,树是生活变迁的见证啊!
TOP
8#

情感饱满,笔道细腻。
文通 发表于 2017-2-23 22:27:08
谢谢主席的肯定!还需要不断学习啊!
TOP
9#

深情,细腻,赏其文便知其人。
高山流水 发表于 2017-2-24 9:45:05
平老读文章总是那么认真!是啊,一棵树,寄托着我们儿时的美好回忆!
TOP
10#

感情真挚自然,老槐树和我的成长经历,和一家人的冷暖变迁息息相关,难舍难分。感动
刘锦寰 发表于 2017-2-24 10:06:33
虽然只是一棵树,但这树是全家的一种希望,一种陪伴。和树一起成长,那是我们最好的童年!谢谢姐姐关注!
TOP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