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记事起,我就觉得供销社是天底下最富有的地方,那里似乎什么都有,是最令人向往的去处。
我们村是公社所在地,所以供销社也是全公社最大的,
周围有的村子虽然也有小的经销店,但货不全。我们村的供销社每天从开门到关门,总是有许多来这里买东西的人。
供销社在村中一个封闭的大院里,西房南房都是用来储存货物的,只有正房是商店,是一个约有十几米长四五米宽的大房子。
进了商店,除去南边,其余三面都是栏柜(柜台),三四个售货员在里边应着。
最东边是油盐酱醋区,这里放着类似司马光砸缸那么大的几个大缸,分别盛着醋、酱油、煤油,每个上面都盖着半个木盖,缸口上挂着一斤、半斤的提子,人们购买时都是拿着瓶子,售货员安上漏斗,把提子伸进大缸里咕咚一声,提出来灌进瓶子里。煤油是用来点灯的,最紧张时限量供应,每户每月半斤。盐放在一个大笸箩里,那时没有精盐,都是大颗粒的原盐,有时盐粒中夹杂着泥土或石膏等杂质,人们买回来嫌脏,就化在罐头瓶子里,做饭时倒上些。
挨过来就是糖烟酒区,这里是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这里不但有糖、烟、酒,还有月饼、饼干、水果、干果、罐头等。那时最高档的烟就是凤凰牌和牡丹牌,虽然6毛来钱一盒,但一般人买不起,常年摆在货架上。其次是:大前门、恒大、海河等,这些烟3毛来钱一盒。中档的有黄金叶、金钟、烟斗、官厅、太阳等,每盒2毛多,这类烟上班的人或是有钱人抽,再差一点就是绿叶烟0.14元一盒,农村庄户人买的较多,最次的是经济烟,白盒子,7分钱一盒,点着要不断地吸,要不就灭了。虽然有这么多种类的烟,但在农民眼中,都属于奢侈品,多数人抽的是自家种的烟叶子(俗称:小兰花),人们只有在过年或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时,才舍得买上一两盒中档的烟来支应客人。那时的香烟,几乎都是不带过滤嘴的,外包装都没有塑料纸包装,人们把吸剩下的烟屁股都舍不得扔,都要捻开混在旱烟里再抽。
那时的供销社,很少有现做带水分的软糕点,卖的最多的就是饼干或是桃酥,还有就是那种棕红色的混糖月饼,新鲜水果也很少,只是快过年时偶尔进些苹果。最多见的就是黑枣和柿饼子,人们过年时买上一二斤,平时,水果罐头常有,人们只是在探望病人、老人时才买。
那时人们很少喝酒,偶尔喝点儿也是散装的。供销社的栏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坛子,上面盖着一个用红布包成的扁圆型坨,打酒时也是用提子,只不过还有一两的提子。那时也有贴着商标的瓶装酒,大多都是高度酒,那瓶子也是最常见的细长脖子白玻璃的那种,虽然一瓶子一块六七,但鲜有人买,摆在货架上一年也卖不出几瓶。不像现在酒瓶子形状各异材质多种多样,酒也是高度低度应有尽有,价格高低悬殊。
再过来就是文具百货区,货架上摆着热水瓶、脸盆、镜子,热水瓶有竹编的和铁皮的两种,竹编的便宜买的人多,铁皮的漂亮美观但价贵买的人很少。柜台里放着学生用具,那时最奢侈的就是自来水钢笔,买一支用好几年。不过,还有更省钱的,那就是油笔、蘸水笔,蘸水笔杆1毛来钱一个,2分钱一个笔尖,用时蘸上墨水写干了再蘸。成瓶的墨水多数孩子买不起,就买2分钱一片的墨精,放在空瓶子里泡开,颜色虽不及买的墨水好看,但省钱实用。那时的上学,很少有买现成本子的,学生都是买5、6分钱一张光联纸(即:大白纸),回来裁开订成本子,为防止写字跑偏,用时底下衬一张有格的信纸。
文具区过来就是棉布区,各种布料都卷在一条木板上,立排在货架上,出售时售货员打开,用尺子一尺一尺量,然后用剪子剪开一个小口,两手掐住两边,呲啦一声一分为二。那时没有化纤织物,全都是棉布,买这些以棉花为原料的:布、线以及棉花都是凭票供应。庄户人费衣服,会过日子的女人们,总是买那些最结实最耐磨的诸如条绒、华达呢、劳动布之类的布料,做成衣服经久耐磨。后来,有了化肥,人们把薄薄的化肥包装袋(化纤)做成上衣,穿在身上风一吹突突突地抖动,人们称之为“忽抖抖”,感觉也还不错,只是印在上面的字“×××尿素”洗不掉。农民不在乎这些,管他呢,只要有衣服蔽体,其它无所谓。
拐过来最西边,就是土产五金区,筛子、簸箕、笤帚、扫帚、火炉、火桶、铁锅、铁勺、铁铲、菜刀,盆、碗、粉土、麻纸等都在这里。农村人都是重体力劳动饭量大,加之孩子多,所以买锅至少是五稍,否则就是六稍、七稍甚至更大,粮食不够吃,大烩菜包圆。
供销社最人多的时候就是进入腊月,一年到头了,场面完了,分红也结了,看看已近年关,人们把一年积攒下的几个钱,掐划着买布做衣服置办年货,越临近过年供销社人越多,特别是卖年画那几天达到高峰。供销社的房梁上,从东到西扯着几根铁丝,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新年画,每张的下角还别着一张写着数字的小纸片,想买哪张告诉售货员小纸片上的数字就行了。孩子们也放假了,他们三五成群,每天都要来这里看看,又有什么新年画挂出来了,他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仰着脖子东瞅瞅西看看,指指点点,看好了选中了,就跑回去磨着爹妈要钱。
有一天,一个外村妇女扯了几尺布,一时疏忽弄丢了被人捡走,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说:我家的孩子们就等这点布做过年的新衣了。
有一年,我家贫困至极,向队里借了2元钱,买了1斤煤油、2斤咸盐、1包火柴、1斤醋、5张麻纸、1板子鞭炮(一百响),凑乎着过了年。让我最高兴的是过年有了鞭炮,我打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把编在一起鞭炮拆开,我和弟弟各50个,过年期间零揪着放了。母亲说:年好过,日子难熬。
那时没有电视机、电冰箱等任何家电,最奢侈的就是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俗称“三大件”,后来又加了收音机,即“三转一响”。老家的习俗,年轻人找对象,女方要的彩礼中,有的全要,有的要一两件。这些都属当时的紧俏商品,供销社一年也来不了多少,再分到村里更是凤毛麟角,一旦有了指标,生产队只好抓阄,抓不到的,要么托人找关系买,要么折成钱给女方。
供销社,连着千万家。穷困的农民,长期禁锢在土地上,辛辛苦苦一年,收入不了几个钱,有的还是倒分红(即:生产队赤字)见不到分文。他们把平时舍不得吃攒下的鸡蛋,剪下的几斤羊毛都要拿到供销社卖了,以便支应孩子上学、衣食住行,打针吃药、油盐火柴窗户纸等等一切花销,维持着最低的生活水准。
供销社是时代的产物,是农民们去不起又不得不去的地方,农民的生活离不开供销社,供销社维系着农民的一年四季。
生活的贫穷,商品的短缺,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但供销社功不可没,在人们心里留下了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