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介子推 [复制链接]

我看介子推

文：周宇靖

清明节小假期，朋友圈里盛行一则历史小故事——说它是历史因为主人公确有史料可查，说它是故事因为事件的真实性值得商榷。总之内容如下（下面两段为故事内容，可直接跳过不读）：

春秋，晋公子重耳为逃避迫害而流亡国外，流亡途中在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又累又饿，再也无力站起来。随臣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吃的，正在大家万分焦急时，随臣介子推走到僻静处，从自己大腿上割下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让公子喝了，重耳渐渐恢复了精神，当重耳发现，肉是介子推自己腿割下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十九年后重耳作了国君，就是历史上晋文公。即位后重赏了当初伴随他流亡的功臣，唯独忘了介子推。很多人为介子推鸣不平，劝他面君讨赏。然而介子推鄙视争功讨赏，他打好行装同母亲到绵山隐居去了。

晋文公听说后羞愧莫及，亲自带人去请介子推。然而，介子推已离家去了绵山。绵山山高路险，树木茂密，找寻谈何容易。有人献计，从三面火烧绵山逼出介子推，大火烧遍绵山却没见介子推的身影。火熄后人们才发现，背着老母亲的介子推，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死了。晋文公见状，恸哭。装殓时从树洞里又发现一血书，上写：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为纪念介子推，晋文公下令，将这一天定为寒食节。第二年文公率众臣登山祭奠，发现老柳死而复活。便赐老柳为清明柳，并晓谕天下把寒食节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我非常愿意相信这则故事传播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教，仅仅是为了告诉人们寒食节、清明节的来历。其实在中国，凡传统节日背后都有故事依托，比如“年”背后故事“驱怪兽”；“端午节”背后故事“屈原投江”。据史料查证，中国至少有五千年文明史。五千年也足以让沧海变成小河了吧。所以不夸张地说：在这么长的文明史里中国的故事应该比沧海少不了多少；但用发展的眼光看，流传至今仍然具有可读价值的就应该有小河这么多——因为中国有句古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而往往糟粕的东西总是占大多数。可偏偏有些糟粕似乎免疫力特别强，它们总能冲破文明的围追堵截，最后成功混入文化的队伍之中。有许多善良、又求知若渴的人就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地接受了它们，并在它们的病毒感染下或盲学盲用、或继续传染他人。

当然我啰哩啰嗦这么多，绝不是为了指证我刚看到的那则故事就是病毒，其实那则故事我还是深受其感的。现在拿来，也不过是说说我的那点感。

先来说说故事的重头戏：主人公介子推为了满足主子重耳的口欲，割了自己的大腿肉喂他——之所以用口欲这个词，是因为我不明白他怎么就不知道为重耳采些野果，或挖些野菜。不过仔细一想，野果又酸又涩，野菜又苦又麻，的确没肉的味道鲜美。《东周列国志》中也有记载：众人争采蕨薇煮食，重耳不能下咽，忽见介子推捧肉汤一盂以进……由此可见介子推真正替主子着想了。这一点我就自愧不如：我和领导在一起，就没有深入地思考过他们的饥渴，甚至也想不起来问问他们的感受。但只要是我渴了饿了，就准能想到身边人，并且对待身边人我可从来没有吝啬过——但无论如何我是难以想到割肉喂人这种行为。当代生物学研究发现：动物为了保存自身物种的延续，一般遵循着同类不相食，这是一种原始的本能。所以我贵为人类想不到这一点到不觉得羞愧。只不过假如有哪个变态偷着让我喝了一碗人肉汤，还留下线索让我知道了，我肯定就不能自控地想爆粗口，生理上还会呕吐，也必须要去医院洗肠，最后还需找心理医生做做疏导。当然介子推看来是不能算作变态的，因为故事能流传到今天只能说明有人想让我们看，有人想让我们学，但总不会是让我们学习一个变态吧！不过我倒真从中感受出点东西来：先是惊悚；然后就觉得肉疼——虽然明知道他割得绝对是他自己的肉，可还是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了疼；第三就是困惑，他那个时代流行的道德标准不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吗？他这样做在当时算不算不孝，算不算大逆不道？

继续回到故事。重耳当了国君，论功行赏了一大批人，故事里着重提到：唯独没有介子推。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有介子推？想为主子效忠的又不是他一人，那个“君君臣臣”的时代我相信为主子献命的都不在少数，总不会只有介子推是出类拔萃的。并且我查史料，介子推除了搞了场轰轰烈烈的行为艺术，似乎就没有什么突出贡献了——当然不得不提，连他那种行为都还是在另一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产生的。至于那碗肉汤是不是带着强烈的体臭，咱们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不行赏介子推完全在情理之中。偏有一群吃饱撑的不嫌事大、去吹阴风，这反让介子推面子很难堪。假如换作是我，仅仅想到拍人马屁，人不理我，就会觉得没趣，如果再有一群人怂恿：你拍了人家马屁就得去讨点好处，那么我就无地自容了。我还是个明白人，知道廉耻，知道用热脸去挨人家的冷屁股就怪不得人家冷！当然了，介子推毕竟和我不一样（最起码有男女、时代之别），他的需求和达到需求所采取的行动是我不能妄加臆断的。不过故事的作者到是很肯定地表示他鄙视争功讨赏。只不过介子推背妈隐居山野到又附和了我的羞耻观。

事就这样闹大了，天下轰动——丢人了，丢了个割肉奉主的大好人——这下轮到国君为难了。在举国关注下，国君带着一群人漫山遍野地找，他就是不出来。他玩失踪我是能理解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出来就不好玩了！那毕竟是春秋时期，可不像现在讲求自由和民主。在流行“君为臣纲”的时代，介子推总应该体谅国君找寻之辛劳，并抱着解决问题之态度。这样躲着不出来不是明摆着害天下人误会国君，以为他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吗？也许会有人反驳说：那是不畏强权！可关键是谁强迫他了？整个事件可是明明白白地从他的欺骗开始。

如果这时候介子推站出来对天下说：隐居山野真的是有趣的；或者说：让一群人找不到的确很刺激。假如他能说出哪怕其中一条，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进他的队伍里，我会被他的真性情所打动。但他的遗书偏偏却公布：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他真实的、潜在的内心——他根本就是在介怀那件事，他就是表现出“文死谏”的模样，他从没有放下过功利，他内心有嗔怪、也有强烈的欲望。

所以他后面的行为我可以梳理为：内心想要，却表现出不要；真没得到，就情绪失控；满足他吧，他又不要。这种行为用现代话来说不就是作吗？no zuo no die——他结果就真被活活烧死了。只是惋惜他那同时被烧死的老母。

但无论如何这篇故事我还是深受其感的，介子推用他的超行为主义最终获得了后世几千年的留名——这应该就是他潜意识中最想要的。所以站在他的需求角度说，他的割肉奉君，以及最后一步‘死棋’走得的确很妙。但对于我们这些后人，尤其是生活在崇尚民主与平等的今天，真不知道这个故事流传下来到底想让我们懂点什么！

附另一个版本：

晋侯赏从亡者，介之推不言禄，禄亦弗及。推曰：“献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置之，而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谓之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义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对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将隐，焉用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是乎？与女偕隐。”遂隐而死。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晋公子重耳之亡》

——说实话，我更喜欢这个版本，最起码更人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