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杨
文:周宇靖
杨树实在是一种普通的树,我敢保证闭起眼都能描摹出它们的样子。今日爱人说要带我去紫荆关镇白家庄村看一株老杨,打心里说我是不屑一顾的。可谁曾想,眼前的景观却如此震撼到我。
老杨就这样赫然地出现在我面前。
它大概高约四五十米,粗有六七个成人合围,树荫面积足有多半个篮球场大小。树根处疙疙瘩瘩,鼓起一个个篮球般大小的瘤——可以想见这棵老树曾遭受过多少磨难(树瘤是愈伤组织,在树木受伤后,细胞无性繁殖形成的一种自我保护)。在这些瘤的隐蔽处有大小的洞,小的能穿行一条长蛇,大的容得下黄鼠狼的身子。我这样做比可不是无厘头的胡邹,具当地人说:受这棵老树的庇佑,树下真是寄居了不少动物。在树瘤上面是粗粗糙糙、沟沟壑壑的老皮。老皮表面附着着一层青、绿苔藓,蚂蚁上下穿行,估计里面滋生着不少的美味。再上面庞大的干分出两大主枝,每枝两三人合围,两枝彼此依傍,比肩而生。枝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旧痕如同一颗颗深邃的大眼,似在洞察宇宙玄机;新痕还插着一段段干枯的枝,皮早已被风霜侵蚀殆尽,只剩下一把把老骨,倔犟地傲立在风中。树头的新叶倒显得格外苍翠,一枚枚如同着了釉,亮闪闪的,在阳光下如同绿色的湖水中跳动着银色波纹。树梢上还有一群鸟雀唧唧喳喳、咕咕哝哝。它们吵闹着,沸腾了这片土地。
人因老而尊,这树老了也不例外。看它披红挂彩,树下香案残灰,就知道它已经不仅仅是作为树的形象,更成为人们信仰的图腾。当地人喜欢叫它夫妻树——不过树形的确很像。因此恩爱中的两人都喜欢到老树下拜一拜,似乎老杨就成了他们爱的见证,也使彼此两人有了约束的信力。当地人还说它能除病消灾,曾有一个癌症患者前来树下烧香祈祷,回家后不久病痛全消。当然老杨作为信仰图腾,它还必须具有趋吉避凶,佑人平安的灵力。据当地人讲:在抗日战争时期,大盘石村两名支部委员被鬼子穷追猛打,慌乱中竟躲到了白家庄村这棵老杨树下。突然之间鬼子就迷失了目标,气急败坏之下要烧村报复。火还未点起,大晴天里突然电闪雷鸣,瞬间大雨倾盆而下。鬼子们一个个被浇成了落汤鸡,最后不得已灰溜溜地走了。人们都说是树神显灵,保护了村民。总之关于老杨的传说不胜枚举,信奉者更是趋之若鹜。每当初一十五都会有人前来,奉上香纸好好拜拜。
我倒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相信一切事件自有科学依据,但这些传说还是促使我对它更加刮目相看。其实就是换个角度去看,老杨同样有令人叹服的道理。普通杨树一般八九年就能达到成熟,平均寿命也不过四五十年,百年老树已经难得一见,像这样能够存活近四个世纪的老杨就是一种生命的奇迹了。(专家推测老杨应该有三百八十年左右的树龄)也就是说这棵老杨大概在明末、李自成起义时发芽,然后历经了整个大清朝的岁月,又目睹了近代中国的战火硝烟,最终形成这样磅礴的雄姿伫立在我们面前。这长长的岁月啊,有多少风云变幻、天灾人祸和社会动荡,终究是我们这些最长不过百岁之身的人类所不能切身体会的。
那老杨的生命奇迹莫非仅是“造化钟神秀”?
仔细端详这棵老树,它在近地面不足三米处就开始分枝,而且枝干并不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旁逸斜出,虬曲生长。这与一般杨树的直挺、紧凑、向上大不相同。由此能想见它少年时应该算不上一块好木。这让我想起庄子在《逍遥游》里讲过的一个故事:一株大樗树长得蔚为壮观,可是匠人们见了却都对它不屑一顾,纷纷说它“大而无用”,于是“众所同去也”。可结果却是这株大树“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大樗树反而很好地保全了自身。莫非这棵老杨也了悟此道?
当然我们不能仅盯着老杨自身,还需结合它所处的环境。它的西边有条小河,河水清澈,这就为老杨提供了干净而充足的水分;它扎根的土壤四周都是平平整整的田地,由此推测此处土质不错,这也为老杨提供了丰富的养分。有专家探测发现老杨至今木质紧密结实,没有病虫害,甚至主干里连个孔洞都没有。这肯定与良好的生存环境是分不开的。
看来老杨创造出生命奇迹不仅是大自然的造化神功,还在于它扎对了土壤,并且它用高超的生命智慧在自然界中趋利避害,顺势而为,最终活出了自己的样子。我们这些扎根在社会土壤中的人或许能从老杨身上借鉴点什么。
临近离别,我坐在老杨臃肿的树瘤上,把背再一次深深靠向它厚实的躯干。抬眼恰好就能看到对面的高速桥,桥上车流涌动,人们急匆匆地奔赴他们的目标。这时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那雄浑的声浪在空气中一层又一层地荡漾开去。阳光也趁机拨开叶的罅隙,撒了一地碎金子。总要离别,但多不舍,可我终究是要汇进那高速路上的人生。只是期望,我不要跑得太快,一不小心活成了别人眼中的“有用”,却白白地辜负了本该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写于二零一七年五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