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进城
作者：陈永泉
石头姓张，心眼实诚，说话跑调，但他不傻。比我大三十多岁，今年八十八，按乡亲辈分他叫我表叔，见面不喊表叔不说话，小时脸红，年岁长了，慢慢就习惯了。有人说，萝卜不大，长梗上了。爱咋咋地，反正他叫，你得答应吧。见面，上赶着和他说话便是了。
前几天晚饭后，我去村中大槐树下凉热，石头和几个老人也在。石头对我说，表叔，你识文断字，给评评理？那年，我把去姐夫家所见所闻讲给大伙听，人们说我冒傻气？我觉得他们没见过世面？这个故事不少人当笑话讲述过，我耳朵都磨出茧子了，听了没有一百遍，也有九十九遍了，但是，我还是耐着性子，听他叙说，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石头的姐夫是本村人，抗日时当的兵，杀过鬼子，打过老蒋，立过战功，官儿不大。解放后退伍分配在属天津管，靠近北京远郊的一家农场里，当了一名管干活的小头儿。“四清”前一年，石头陪姐姐去探望姐夫，从西陵大红门坐汽车到高碑店，再坐火车到北京转站到农场。他说，火车里真牢稳，不颠，从车窗往外看，树木不停地往后倒，而一碗水放在小桌竟洒不出来。火车顶上有两个直升飞机在原地嗡嗡嗡地飞。去厕所解手，出不来了，打不开门，只好等，后来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大姑娘给他打开的厕所门。他还说，火车上的厕所，不分男女，谁解手谁用。厕所里不臭，现在他也想不明白，那些屎尿都去哪里了？
石头探亲回家后，在大槐树下，趁着上工集合的功夫，先拿出两盒“凤凰”牌烟分散给大家，吸一口，吐出烟雾，都说真香呀？纷纷伸出大拇指称赞！接着，他便把在火车上发生的事讲给乡亲们听，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火车跑得这么快，桌子上放一碗水肯定得洒落一地。火车上不可能有飞机？进了厕所出不来？笨！大姑娘给你开门？想好事吧！厕所不分男女？那不乱了套了吗！厕所里不臭，净瞎掰！其实，石头说的直升飞机是吊扇。火车上的厕所门，不像当时农村房门用木插栓，是拉手，厕所男女共用，谁用谁锁门。开门的大姑娘可能是乘务员。厕所里不臭，是真的，不残留屎尿，用水冲洒在道轨上，哪来的臭味呀！
石头说，北京村真大呀？顶咱村一百个也不止。大街又宽又长，房子又大又高，人多的胳臂碰大腿，真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灯亮朝下。在北京坐汽车，看见天安门会转，这次在北边，下次在南边，东西南北的轮换着站。北京的汽车啥模样的都有，有的汽车骑钢轨走得是火车道，有的汽车用两根铁丝栓着顺着洋灰杆子上的电线跑，上面还冒火花呢？北京火车站的门蹬不是石板的，有二三十个台阶，真高！我上去，闹了个仰巴脚。在北京没有吃上烧饼果子，饭店要粮票，不给粮票不卖给。买了一个荤杂烩菜，就着自带的白面饼和鸡蛋，吃了顿饱饭。听的人还是笑，说，北京肯定比一万个村都大呀！天安门不可能会转？汽车干嘛走火车道？两根铁丝抻得动汽车吗？上北京火车站的门蹬闹个仰巴脚，轻贱的不会迈腿了吧？其实，不是天安门会转，是石头坐在汽车里迷失了方向。汽车走火车道的是有轨电车，两根铁丝抻着的汽车是无轨电车。北京火车站的门蹬是电梯，电梯到顶后不迈腿，闹个仰巴脚不新鲜。计划经济时代饭店就是要粮票，给粮票才卖给主食呢？这没错！
石头到农场后，看见耕地，播种，收割都用机器，兴奋的不得了。尤其是晚上，去农场文化室看电视，更是让他大开眼界。回家后他说，种地用铁牛，干活不发愁，省劲不流汗，就是费点油。我每天晚上都去看小电影，小人和棒槌差不多，啥事情都有，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中国的，外国的，想看啥，用手拧那个把，嘎巴一响，就行了，真过瘾！听的人还是哈哈大笑····石头说的小电影是电视，细心想想，不好笑。据说，一九七二年，易县城只有七台黑白电视机，还是抗日时在易县打过仗的罗元发将军给协调调拨的呢！
那时候，社员群众只在村里出工生产挣工分，没有出远门的机会。况且，不少人觉得比石头精明。说石头是，斧子没刃-----锤子！从这样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当然没有什么分量，惹得人们讥笑是理所当然的。乡亲们没有亲身经过，仅凭头脑想象，蒙不透，猜不准，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我们不能当井里的青蛙------坐井观天。必须走出去，看世界，长见识，才会有出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