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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管家和于排长走后,余波犹在。
大家都觉得小拉虎就是台底村未来的大人物。当然也有背地说丧气话的——还不想怎样呢,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登大爷在大庭广众面前说,“小拉虎大了,马上就要当兵了,以后还是叫他成青的好。”于是大家见了他便喊他成青,一时改不过来的喊了小拉虎就打打自己的嘴。
吴有满也因此名声大震,大家不再喊他吴半仙,而是称他为吴大仙,以前还有些戏谑的成分,如今却很有些毕恭毕敬了。
对未来,小拉虎虽没想太多,但也感觉将来会错不了的,就跟他感觉一定能见到小花袄一样,这不,很快就有可能要见到了。白日梦,年轻人都会做。
没等他去找秦二爷,秦二爷倒先找到他,说好明日便带他再去一趟牛岗。
大约走了十五六里路,便到了牛岗傅老能家。一家人对秦二爷都很客气。
“小洁呢?她不是一直要看宝贝吗?宝贝我带来了。”
没一会儿,一个姑娘跑进屋,见到小拉虎,眼里满是惊喜。
“你是成青吧?很喜欢看你的戏,演得很好,后山庙上你演了几台我看了几台。”
小拉虎点了点头。心里却说错了,这哪里是那天见的姑娘啊?姑娘虽然也很白,也不丑,可眼睛与小花袄一点也不一样。如果说这姑娘眼睛像月牙,小花袄的眼睛便有些似满月了。小拉虎很有些被欺骗的感觉,可想见她也是自己决定的,也怨不了谁。
秦二爷笑道:“不像话不像话,你眼里没有我只有他!”
“哪里啊,师父,咱们不是熟吗?师父,你给我带来的宝贝呢?”
秦二爷指了指成青,姑娘脸立马红了,“我说的是你的笛子。”
秦二爷笑了笑,接过成青手上的布袋,打开后,露出一个木盒子,再打看,里面果真是红布包着的笛子。
秦二爷将笛子递到傅老爷的手上,傅老爷不断点头,“好木料好木料!如何得了这么好的木料?”
秦二爷说:“说来话长,我爷是个木匠,木工做得不错,笛子吹得也好,算是个奇才。有一年,他去西陵干活儿时,感觉那些木头挺好的,就偷偷锯了一截,放在了木工箱里带回了家。后来他就个人瞎鼓捣,弄出来这个笛子。”
傅姑娘从父亲手上拿过笛子,惊喜道:“你们看,还刻着两朵小玫瑰呢。”
傅姑娘在大家面前把笛子晃了一眼,递到小拉虎手上,指给他看。
“奇了奇了!”小拉虎也低声赞道。
秦二爷说:“这不是刻上去的,是自然纹路形成的。后来,我爷爷碰到了行家,才知这是金丝楠木。后来,我发现了上面的玫瑰,便叫它玫瑰笛。其实,能真正看到这两朵玫瑰的人也并多见,非奇人异士,非多情种子,也是看不出来的。”
傅老爷拿过笛子,端详了好一会儿,摘下帽子,摸了摸光头连声说道:“奇了奇了,真是奇了!这两朵玫瑰真好看!”
傅老爷戴上帽子,把笛子还给秦二爷,便喝着茶陪着秦二爷说了一会儿闲话。小拉虎起身要告辞,秦二爷屁股虽有些沉,但还是跟着起了身。傅老爷说什么也不干,非得留二位吃饭。小拉虎看这家人杀鱼宰鸡的那么热情,便不好意思推却了。秦二爷倒心安理得的把屁股重新撂到了椅子上。
傅姑娘进进出出,倒十分随意,目光却不时投向小拉虎。小拉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大有些不自在。但有时也会瞄一瞄眼前的傅姑娘,为的是与心里的小花袄做一番比较,得出的结论:还是小花袄好;没有比小花袄更好的了。
傅姑娘趁给秦二爷倒茶时,问道:“师父,能否给我们吹一曲?”
“没问题!”
说着,秦二爷拿着玫瑰笛进了院子,试了试音,没一会儿,男女老少便围了过来。
秦二爷更加添了兴致,扫视大家一番,把笛子轻甩了一下,问傅小姐:“你会唱我写得那个《易水风流》吗?”
“会一些,只是唱不太好。”
“别谦虚!那这样,小拉虎唱主歌,小洁唱副歌,老能大哥,里面的念白你来,咱们先试着配合一下。”
傅小姐和小拉虎点了点头。
傅老能说:“哈哈,就我词儿少。”
秦二爷道:“别看词儿少,画龙点睛全靠你了!”
秦二爷吹了个前奏……
小拉虎唱道:
燕赵长风吹不尽英雄的情
易水清波吟唱着不老的歌
傅老能念白:
英雄少年
银鞍白马
二八佳人
红袖火烛
青春放歌
击筑饮酒
傅小姐开始唱副歌:
窗外明月分外明,见壮士壮士自生情,那一剑如花舞,轻身飞转腾,半醉半醒,恰便似啊浮萍乱飘零,奴也浮萍乱飘零,好一对浮萍无处生,青春作伴在客舍中,啊,客舍中,击筑人斜倚把栏杆靠,屠夫一瞪眼,半杯美酒在红唇边,啊,红唇边。
小拉虎接着唱:
那一剑寒波
是天上的白虹
日月转 天地难合
一曲短歌
千古长恨
壮士未酬
英魂犹在
碧血丹心
气吞山河
男女合唱:
易水男儿多豪情
燕地美女轻风雪
江湖侠骨恐无多
此处长呤壮士歌
傅老能最后呤道:
(呤)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大家听完喊好,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傅小姐却是唱得粉面腮红,不时偷看小拉虎。
大家不放过秦二爷,又让他吹了一曲自创词曲《捉影子》,小拉虎因为太喜欢这个曲子,便自然而然地跟着唱了起来——
天上一轮月,地上一座城,
城的光,月的影,
城废城又兴,月落月又明,
南北西东,宋元明清,
只捉惊鸿影,只捉惊鸿影!
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
人的名,树的影,
人留多少情,树招多大风,
悲欢离合,春夏秋冬,
只捉惊鸿影,只捉惊鸿影!
捉来捉去一场空,
人去影失太匆匆,太匆匆!
月是当年月,
影是今日影,
把酒临风问明月,
人生纵有多少情,
即使留个名,也难留个影。
捉影子,捉影子,
捉个月影照亮整个天空!
此曲一吹一唱,早有喜鹊登上枝头,吹得傅老爷眉开眼笑,吹得傅小姐又是腮红粉面。
正是春光大好,姹紫嫣红开遍,赏心悦事,傅家大院。
说笑弹唱,不觉时长,待得饭菜上桌,傅老爷便邀秦二爷、小拉虎把酒话戏里戏外街头田间,更是眉飞色舞。
傅老爷问道:“听说,成青要给吕正操团长去当勤务兵?”
秦二爷道:“是的,过两天就走了。”
傅老爷道:“天下要太平,这倒是好事。不过,枪林弹雨的,也是危险啊。若是成青定下婚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了?”
小拉虎抬起头道:“我想去!”
傅老爷道:“年轻人有志向有志向。”
秦二爷见傅老爷面露不悦之色,便转了话题,连说带唱的又逗得傅老爷开心大笑。
酒宴过后,傅老爷又陪着秦二爷喝起了茶。
傅老爷摘下帽子摸了摸光头说:“都说你有件宝贝,一开始我还不大信,今日一见你这笛子,果真是好,好木料不说,吹出来的声音也是与众不同。不知牛二哥这玫瑰笛多少钱能卖?”
秦二爷笑道:“若论交情,我不要一分钱都该把这玫瑰笛给您留下。可我爷爷有言在先,谁那一代失了这玫瑰笛,便是不孝子孙。”
傅老爷戴上帽子,喝了一口茶,连说,“明白明白,我也是随口问问,这笛子到了我手上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秦二爷见傅老爷面上笑着心里其实很不爽,可他一见傅老能在打他笛子的主意心里更是不爽,哪还有心情哄他?更担心夜长梦多,便没话找话的干聊了几句,提起这玫瑰笛带着小拉虎就告了辞。
一路上,小拉虎兴许是没见到小花袄,心里也着实有些不爽,便不再理秦二爷。
秦二爷觉得终于把笛子带了出来,心情大爽,便笑道:“嘿嘿,邪门了,姑娘领你见了,怎么不理我了?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拉虎说:“这根本就不是我那天见的姑娘!”
“不会吧?我以为是一个人呢!”
小拉虎使劲儿摇了摇头。
“说实在的,这傅老能虽有点差劲儿,但傅小姐要貌有貌,要文墨有文墨,配你也不次了!你也不要太心高了。”
“可我不喜欢!”
“这世上又有多少能找到自己喜欢的?我是过来人,其实娶哪个,也都差不太多,黑价拉了灯,哪个女的不都一样?”
“不一样!”
“茫茫人海,你所见的姑娘自己当时没抓住,又怎么去找?认命吧!”
小拉虎摇摇头,“我要等!”
“等吧!等到猴年马月等到日落西山等到黄花菜都凉了!咳,其实说这些也都没用了,就是这傅小姐一百个愿意,你眼看着就要去当兵,又能怎样?”秦二爷笑了笑,点了上烟锅。
小拉虎说,“就算当了兵,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见到那姑娘的。”
“就算见到了又怎样?没准人家早订婚了早结婚了呢。”
“不会的!”
小拉虎摇摇头。
“年轻啊,还是什么都不懂!”
小拉虎不再说话。
又走了好一会儿,秦二爷坐了下来,脱下鞋,把里面的沙子往外倒了倒。
小拉虎也同样倒了倒鞋里的沙子。
或许是秦二爷喝多了,竟不由得向小拉虎道出实情:“不瞒你说,为你和傅小姐的婚事,你爸爸可不是找过我一次两次。他甚至还说,如果我能把你和傅小姐的婚事促成了,他就把你大哥过继给我。一开始我觉得有希望能说服你,可那天看到你对那小花袄的样子,就明白你和傅小姐没戏了!”
“所以你便对我不冷不淡了!”
“也不尽然!谁没年轻过?我自然是想起了年轻时的事儿。你说老了老了,我倒有些忌妒你们年轻人了。后来,你姐问我丢手帕的人是不是就是傅小姐,我明知不是,索性便顺坡骑驴,诓着你走一趟。一来,我早听说傅小姐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我也有点可怜她,不如领你来,让她见一见;二来,万一你见了傅小姐,眉来眼去的有了情呢,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说是不?看你俩一起唱歌的样子,还是挺般配的。”
“什么茶饭不思,我看傅小姐今天吃得也不少。”
“那是因为见到了你!咳,都说女人是害人精,没想到男人也有害人精,你说你……”
“相信她会有更好的,我跟她真的不合适!你有时间劝劝她,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秦二爷咽了口吐沫,“砸砸”了两声,又道:“说真的,那天那姑娘的确不一般,别看我年纪大了,可见了她也有点动心的……”
“老不正经!”几个字小拉虎脱口而出。
“怎么说你二伯呢?不像话!对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手帕,兴许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小拉虎犹豫了一下,还是掏出手帕递给了秦二爷。
秦二爷看到后甚是惊喜,“哎呀呀,好美啊!这是一幅宫绣作品,这里面有宫绣最高的技艺,平金打籽,是以真金捻线盘成图案,结籽在上面,所以你看这牡丹的花蕊便跟真的一样。奇品,简直是奇品!这牡丹在隋朝时便盛开在我大易州,只是后来我们这一片儿便很少见了。而这宫绣其实也出自我易州,也是在隋朝就有了。其实,很多技艺,先是出自民间,到了宫里,再镀一镀金,所出的玩艺儿也便成了上品了。”
“二伯,我更想知道,从这手帕上能不能看出什么?”
“看你猴急的样子!听我慢慢说!你也知道,我平时也喜欢练练字,这字体看起来像是临摹苏灵芝的。”
“苏灵芝是谁?”
“苏灵芝是唐朝的书法家,与颜真卿可有一比,他在咱易县当过官,说是录事参军,我估计就是军事秘书。易县城里的老子道德经幢上的字便是他写的,他还写过《铁像颂》。一看这字迹,可以断定是黄道芝写的了。黄道芝能写会画,这手帕上的图形设计也应该出自她的手。而她老公更是了不得,人称‘打籽王’,最擅长的就是平金打籽。这两口子住在太平庄呢,找到这两口子问一问没准还能打探出一些消息来。”
“你真是我的亲二爷!”小拉虎高兴劲儿来了,可一想到过两天就当兵走了,便又愁上心头。
秦二爷把手帕还给小拉虎道, “你该当兵就去当兵,到了队伍上赶紧给家里写封信。要是相信我,走时把手帕留给我,我去太平庄帮你打听打听。打听到了再写信告诉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