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儿时正月十五的夜里一起放鸭子吗?
那鸭子如果真是鸭子也便没了什么趣味。这鸭子是用搁搁档儿插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纯手工制品。知道的一说便想起来了,不知道的讲半天可能也弄不清楚。
那时的鸭子我记得不是四姐做的就是五姐做的,或者她们一起做。找来几根秫秸,也就是高梁杆,用剪刀剪成段,剥了皮,里边白色的馕我们就叫搁搁档儿。用秫秸皮把长短不一的搁搁档儿穿连起来,就制成了鸭子。
当然还可以捎带着做些副产品,比如眼镜。估计这种眼镜那时的小孩子大多都戴过。
红高梁红在老百姓的心里,高梁能吃不算,高梁还能酿酒。那秫秸也是大有用处,秫秸皮可以编席,也可以编成精致的鸽鸽笼。那箭杆也成了孩子们上好的武器——箭,这种箭没有杀伤力,却可以射得很高射得很远。
那时好像没有什么玩具,好像又到处都是玩具——自然便是一种最好的玩具。
这制鸭子不过是一种信手拈来的小玩艺,若做得形象却也要下一番功夫,这功夫中也有着无限的玩趣。那么,放鸭子,不仅有一种玩趣,还有着一种诗和远方。
有的诗,能写出来,有的诗是没法写出来的。那时放鸭子的诗于我来说就是一种写不出来的诗。
我记得那些年的冬季,我们村南头还有水还有冰,冰冻得厚厚的,很多人都去滑过冰。大约正月十五,冰化了,冰变薄了,就露出了大片的水面。
我和姐姐们便去一起放鸭子。当然还有很多放鸭子的。一两个人放一两只鸭子是一两个人的趣味,一群人放一群鸭子是一群人的趣味。
正月十五,月光大抵很好。那放进河里的鸭子其实是一只只“火鸭子”,可贵便可贵在这点火上了。我记不太清,这火是如何点着的,应该是鸭子身上放一个蘸有酒精或煤油的棉团,点着棉团,把鸭子放进水里——那带有亮光的鸭子便顺水流去……
一只只火鸭子顺水流去,是何等的壮观?
那时,在我心中,河流很长,鸭子也一定是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时,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那种感觉就是诗意。
后来,我知道,我们村的那条河并不能流多远,且是季节河,后来的后来,河水就没有了。明白了这些,便不是诗了——很多都是露骨的现实。
诗与现实,大多时候都矛盾着。如同山里人看山一般,觉得山很美,处处皆有诗意;又觉得山挡住了视线,想着总有一天要走出这大山,看一看山外的世界……
多年过去,走出大山的我,依然怀念着那片山那片水,那时光里远去的带着火光的鸭子——放走了,它们就再也没回来过,欢快与忧伤,却是逆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