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外边饮“马”的汉子降服得了红鬃烈马,却对张子阳这匹“不吃草的马”束手无策。井台边,他给自行车洗了几遍澡也没找到马嘴,而且此“马”跟头把式不老实,弄得汉子摸不着马拨脚,气得找根缰绳,把满地打滚的“马”牵了回来。刚至府门,见空中飞出一物,知二位小姐又在使气(看来二位没少朝外扔东西),便撒了“马”,一个鱼跃,展臂接住……
嚯,这不未来的姑爷吗?
张子阳终于双脚落地,六魂归位,未及道上一声“谢”,就别好鞋,扶起坐骑,一溜歪斜夺路而逃。
后边汉子大急,朝他背影喊:“缰绳,留下……”
(留下?给你快递回来吧)
这一耽搁,跨进易县界面,天就锅底黑了。
门墩山夹道而峙,像两位敦厚的老者迎接游子还乡。过了这道门户,涿县警察就管不着了!想至此,张子阳卸下心中包袱,累乏瞬即涌满全身。
一路狂奔,还要不时地朝回瞄那虎子是否追上来。心慌劲足,衣衫早被汗水涾透,腰也有折断的痛感,更可气的是两条腿柴棒子般不听使唤,只能随着车子的惯性机械地屈伸,倘若少蹬一圈,双腿掉地上肯定再也安插不上了……
此地离老家紫荆关还有一百多里,是歇歇打尖,还是趁黑夜翻山越岭一头撞进家门,给爹一个惊喜?他犹豫了。
朝前走,山路即将多起来,而且途中还要爬十八盘、涉拒马河……自个儿能挺下来吗?
视线愈加模糊,自行车开始在官道上画龙……
人在彷徨时,诱惑就爱出现。眼下,一杆三丈杉篙上就高挑着一串灯笼,灯笼下方飘摆着一块布幌向他招摇。善弈之人碰到棋摊腿打闪,读书人遇见牌匾端详半天。张子阳歪头一瞥,立时就松了车把,人和车子“咣当”滚进了乱石沟。
如果布幌上写着“土匪劫道”,张子阳立刻折沟里还情有可原(写着“相亲”也成),其实就一普通字——“店”。久旱之望云霓,饥渴之人,见了这俩字都挪不开步!
铁器撞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晚颇扎耳。机警的车店掌柜钱腿长杵着灯笼寻了过来。
沟里,张子阳的两条腿夹着几根黑铁管儿,枕着一块石头呼呼捯气儿,车子前轮朝天撅,有一搭没一搭地上下转着。
“没事吧你?”钱腿长伸灯笼在张子阳头上晃个圈,辨别他的身份。
张子阳从车下抽出腿,注视着灯笼上的“店”字,说:“大叔,我想喝口热水。”
钱腿长把张子阳拽上来,用灯笼指指车店。张子阳拄着双膝,佝着腰向杉篙上的那束光明走去。望着这个累得烂蒜似的年轻人,钱腿长吁口气,伏腰把那辆自行车捞上来,却摆不正,车前轮围住他的腰一转圈,就迅疾给他缠了个大马趴。灯笼飞了,瘪在地上,“腾”一下窜出火苗子。
“啥妖?”
张子阳听到后边动静,直起腰来喊:“俩轱辘着地,推着它。”
钱腿长把自行车扳正,没推两步,又趴在地上。“稀里咣当,活人脑子,能驮人?”
张子阳知道乡下人没摆弄过自行车,只得挪回来,接过车子,偏腿上去,链条“咯嘣”一响,人和车就麻利地拐进了车店大门。
钱腿长“哼”一声,心想你小子肯定要赔我一盏灯笼喽!让他赔多少呢?刚要算计,门墩山方向响了两枪,一惊,赶忙火燎屁股般颠进店里,顺手别上了门闩。
杉篙上灯笼高悬,院子里黑影绰绰,张子阳正拿铁链往拴马桩上捆车子。钱腿长摆手道:“拉牲口棚里去。”
张子阳笑道:“它吃过了。大叔,我想喝水。”
“屋里去。”
张子阳刚迈上台阶,清脆的枪声突然在店门外爆了一声。“大叔,有土匪?”
“让你屋里去!”
双腿瞬间通了血脉,张子阳箭一般射进屋里,扑在大炕上,心里一个劲儿地扑腾,还是不踏实,就蜷在窗台下,翘起脖子朝外张望……
店门前马蹄声碎,继而传过一声尖厉的唿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