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吃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
各地有各地的吃法。各人有各人的口味。
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吃喝经。
槐花
最喜欢槐花香时。那种浓郁扑面而来,才知什么叫沁人心脾。
那一串串白十分素雅,方觉什么叫独自相思。
儿时,我们村北头河沿上有一片槐树林,林子不大,却总感觉可以藏些什么。等长大后知道那里应该是一个谈恋爱不错的地方,林子好像没了。当然谈恋爱的姑娘也比较难找。
不能谈恋爱那就吃。槐花有多种吃法,最喜顺手一捋,放入口中,说吃便吃。
猪妈妈
猪妈妈开紫花,花极普通,算不得有多好看。我们喜欢拔出它的花心,顺嘴一嘬,有一丝淡淡的甜。
我们都叫它“猪妈妈”,各地或有各种叫法。我不懂药材,未能查到它的学名。
当然,吃这玩艺,都是在我们挖棵棵时。挖棵棵就是打猪草。估计不少农村的孩子都干过这活。
在打猪草时,我们认识了很多猪爱吃的草,我们人爱吃的菜。什么有毒,什么没毒。说没毒的我们都吃过,说有毒的我们没敢试。因为我们没有当神农的心。
除了猪妈妈,我们还爱吃一种野菜叫老官嘴。这个也应该是有学名的。只是我不知道。
老官嘴好像也开花,应是黄花。我们吃它时,还不开花,是嫩叶。我们就吃那嫩嫩的叶。
我们一边挖猪草时,最爱说的话是,“不打胳膊不打腿,当打老官嘴。”这话可能出自我们村的戏词儿。老官嘴便等同于我们村演老官嘴的双喜儿。
榆钱
没觉得榆钱有多好看,与槐花比差远了,但吃起来口感还不错。我们也是多是捋着吃,吃那种鲜气。
妈枣文儿
这音儿只有我们这一片儿能说。其实就是酸枣。
我们山上到处都是。
它还有个有点讨厌的名字,指尖儿,音只是这个音,字不一定是这个字。好多话可能用我们的字显示不出来,也可能我们本识字不多。
说它讨厌是因为我们上山时它最容易扎人。钻草笼子时,最容易扯住你衣服的也是这玩艺。
它还有一个好用处就是插寨篱(篱笆),尤其是菜园子的常用物,挡猫挡狗也挡一些人。
妈枣文儿为什么叫妈枣文儿?我估计应该是因为它是枣树它妈。枣树应该就是妈枣儿接的。
我们村枣树不是太多,山上或有一些,家里栽枣树的也不多。枣儿肉多,好吃劲儿大家都晓的。
妈枣文儿,因离乡渐远,吃得越来越少了。
它也开一种淡淡的花。越淡的不经意,越看着有品味。
夏秋之时,妈枣文儿挂满枝丫,青的红的都有。我们上山一摘一大兜儿。那种酸甜,真是难言。
那时就知道有用妈枣文儿泡醋的,只是没吃过。后来,我们县产的一些酸枣汁儿倒是喝过。
高中毕业不久,去保定打工,到某公园与同事们一起游玩,正走着,一女同事追上我往我手里塞了一把妈枣文儿……
几周后,这女孩就回家订婚了,再没回我们那单位。
每当回想,那把妈枣文儿在手里好像有了温度,也带有一种叫做青春的味道。
皂角饼儿
皂角同指尖儿,都扎,皂角枝更粗壮一些,身上的针也更长一些。当然也是插寨篱不错的东西。
皂角长的是一种皂角饼儿,有点像某种豆角,剥开可吃里边的小豆,有的豆还算饱满,吃起来有点肉感。
仁子
学名桑葚。山上好像不多。那种黑红很是诱人。那种甜也是与众不同。上佳之品。
三儿曾带着她兄弟和我去山上摘仁子,她知道哪里有仁子树。
核桃
常见物。但村里核桃树也有数。
核桃不偷好像吃着不香似的。
我们一般用石头把核桃砸下来。我技艺欠佳,手头欠准,都是别人往下砸,我负责捡。
然后分一分,放到背筐底下,上边盖上驴草,背回家就算自己的了。然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水渠边上把青皮在石头上磨掉,再砸开,吃那种鲜嫩。
再看黢黑的手,这美味觉得也挺值的。
我们村老贺地里有棵大核桃树。他是我们邻居。他长孙大头跟我是发小。核桃收时,我也是能吃到他家的核桃的。但小孩子哪等得及?
那次我和小勇去偷老贺家的核桃,最担心的就是老人家出现,就在我们将收手时,老贺竟突然而至,上来把我们大骂一通。
我一边逃跑还甚觉后怕,怕他去我家告状,怕告到老师那里,怕将来跟他走个对面不好交待。好像后来也没什么事儿了。没什么事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自此,没敢偷过他家的核桃。
柚果
我村神仙沟门一块地里有片柚果林。与那片槐树林相对而望,只是比槐树林更小一些。
柚果比核桃要大一些,外边好像也是一层青皮,里面可能是成瓣状,白色的。记得不是太清楚了。
把它放在灶堂里烧一烧,皮烧掉了取出来相当好吃。
石榴
石榴花极美。
我家有棵石榴树。石榴花是粉色的。
花落了,那一口口小钟也很好看。小钟渐渐长大,长圆,甚至裂开嘴笑……
每年中秋,我们都会用石榴供月亮啊。吃石榴子也是一个占艺儿,不只是感觉甜,而是那种闲与慢的时光,很美。
我刚读高中时很想家,我记得母亲给我捎来了几颗石榴。
1998年,我爸去世时,石榴树死了。
后来又出了一棵新的。
2012年,我妈去世时,新石榴树也死了。
石榴树成为我家院子里的一棵记忆。
花生
一种常见物。
刚挂果时,孩子们也是喜欢去别人地里偷着拔几棵,贼好吃。
生产队时,我记得很清楚,孩子们穿的夹袄,里边都缝一个特大的兜,然后母亲在摘花生时,就会往孩子的兜里装很多。
分了地之后,这种大兜就失了作用。给自家摘花生时,基本管你吃个够。回家还可以煮一些花生吃。
然后花生上房,在瓦房上晾。
趁大人不在时,我们会用秫秸偷着往下划拉。这当然是个技术活儿,我五姐这活儿就干得很了。
有时我也会大着胆子上房去大把抓。不过生怕踩了瓦留下罪证,恨不得练就飞檐走壁的好轻功。
等花生干了之后,装进口袋、麻袋里,就上了大柁。那口袋、麻袋不久就会有个小口子,而且这口子会越来越大,父母问起来……
我们会一致认为:老鼠咬的!
父亲有时会往席底下藏一些花生,这些花生在火炕上会烤得很干。父亲与我分享时,吃起来的确很香。
饸饹
稀有物了。
那时吃饸饹也是借别人家的饸饹床子。饸饹床子全村有数。
饸饹一般是山药面做的。山药面就是红薯面。红薯擦成片,在河套里晒成干。这干加工成山药面。
我现在还清晰记的别人擦红薯干的样子,一片片飞下来,简直是艺术。
和山药面时得放点榆面。榆面是榆树皮粉碎的。榆面也稀缺,有时也得靠借。
其实我没觉得饸饹有多好吃,只是压饸饹的过程好看。
饸饹床子形似铡刀,用劲儿跟铡刀差不多,只是它不是切,而是凸进凹,硬往下挤,把饸饹床子架到锅沿上,把面塞进一个有眼的凹洞里,凸柱使劲往下用力,一些黑丝就掉进锅里。
某种浪掰人的方式也叫压饸饹,就是摁倒你硬撅你的腿。
山药面顶儿
山药面顶儿其实就山药面饼儿。这种饼比白面大饼小很多。
我有个当家子二大拜,说话咬舌,有人问他:“XX,吃的什么?”“吃的小山药面顶儿。”
所以我们常把山药面饼儿就山药面顶儿,有时故意使坏问XX,二大拜吃的什么。
其实,我也挺咬舌的,大嫂我叫大宝,长虫我叫长弓……那时我觉得我说得挺清楚的,只是周围人在乱打岔。
山药面饼儿就是山药面烙的饼,最好也得搁榆面。那时老吃山药面,好像山药面比白面要多。
红白喜事时,家家户户或送些面或送蒸的馒头,有时也要往白面里掺些山药面,馒头里包些山药或土豆。老百姓大方起来真大方,小家子气了也很小家子气。用那时话说,也是没炉儿啊,家里几口子总得有点填肚子的。
刚烙出的山药面饼儿我不觉得好吃。中午我喜欢把它扔到平房上,等到傍黑子放学时,就成干了,那时才好吃。
另一种山药干是蒸熟的红薯剖几瓣,晾晒而成。
有种黄瓤儿山药生吃也是挺好吃的。
凉粉
山药直接加工,能出淀粉。淀粉晾制成块状,就是一大坨。摸上去那股光滑劲很舒服。
粉坨子可以制成粉条,工艺比较复杂。
还有就是熬成凉粉。
大热的天,喝碗凉粉十分解渴。
凉粉里搁些小葱,喝着那叫爽。
果子
果子其实就是油条,那时我们还不习惯叫它油条,就是果子,大果子。
中秋节,几乎家家都炸果子。
我爸后来也学会了。只是水平欠稳定,有时炸得好,有时不好。我听他念叨过,和面时一盐二碱三矾,不知是不是这个比例。
反正每到炸果子时,看我爸我妈忙和时,总是我妈老挨骂的样子。
我妈主要是烧火,用大筷子往外夹果子,估计是配合得不算太到位吧,我爸就骂,烟又呛人,我妈脸上总是会蹭上一些黑。
我喜欢看贴在一起的两圈面,在油锅里,火急火燎中就变大了就缠绕在一起了。
到后来,就不只中秋节吃果子了,平时家家户户也吃。有以此做买卖的。有的果子炸得不错,比如田岗玉海家。不过,听说早就不卖了。
那时卖果子的会在街巷里大喊,果子……。
以前的吆喝估计都听不到了。
“豆腐儿……”
“糖葫芦儿……”
“有鸡蛋的卖!”
……
这些吆喝声,跟周杰伦的歌差不多,音太准儿了就没味了。你不妨试喊一下?
烧饼
我们那儿的烧饼不是武大郞的烧饼。跟金莲也没什么关系。
叫缸炉烧饼,在缸炉里烙出来的。
那时吃这种烧饼一般是良岗集上,良岗卖这个的多。
我印象里我们家就烙过烧饼。我爸把一个大破缸,应该是半个缸垒成灶,自己就烙起来。
有个能鼓捣的老爹我们是多么有口福。
我有个全能老爹,会炸果子会烙烧饼会炒菜会做木工……就连后来生病了给自己屁股打针都是他自己。
他其实不只是一个农民。他当过兵。在供销社上了很多年的班。
棕子
端午节吃。
包棕子一层层放皮时,我老想起打夹纸。
打夹纸时我爱偷着扣吃我妈打的糨子。
打夹纸是为了纳鞋底子。
——这段好像跑题了。
麦精露
那时,村里流行喝一种叫麦精露的饮料。我们老买买不起了就自制:加些糖精加上起子(小苏打),一打开也能起沫,喝着味道还行。
我们上小学时,大家喜欢带水带麦精露。
有一次,我某男同学往某个瓶子里撒了一泡尿。
后来某女同学当麦精露喝了一大口,说:“怎么这麦精露变味了?”
等好几年之后,两个人竟自由恋爱结为夫妻。我总觉得这是一段麦精露姻缘。
冰棍
那时卖冰棍的都是盖个被子,冰棍都化得不像样了,但我们依然觉得好吃。
尤其是拔麦子时,吃个冰棍,真觉得解他妈的渴。
午餐肉罐头
这其实是新鲜玩艺儿了,一般人吃不上。
我和我五姐去我姥姥家。翻腾翻腾就翻出来一盒午餐肉罐头。
五姐就打开了它。
我觉得心虚。五姐说没事,姥姥记性差了,放到哪儿估计也早忘了。
我们有个二舅在石家庄呢,估计这美味是他拿回来的。
我禁不起诱惑,就成了五姐的同伙。
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午餐肉罐头。
驴肉
老贺家的驴泡了坡。好像是大头他妈给我们端来一碗驴肉。
真是香。狼多肉少,就更觉得香。
那时,谁家有好吃的,会给街坊邻居分一碗,你来我往,就更加情深意厚了。
后来,我养的狗死了。
我上学走时让家人去埋掉。
不想,晚上回来,我家送来了一碗狗肉。
我很生气,大闹一通。
家里人解释,说本来要埋,村里某人说可惜了,就剥着吃了,送来了一碗肉。
姐她们一边吃一边说香香香,故意诱惑我。可为了与狗保持那份情真意切,我就是说不吃。后来,我真有些动心了……
但最终还是没有“破戒”。
某些时候我还是一个禁得住诱惑的人。
关于吃的喝的还有很多,饺子、馒头、包子、年糕、渣饼子、甜棒、烧玉米、煮玉米、烧山药……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如某些人的口水一般长流不断……
如此这般,虽鸡零狗碎,但各有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