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渐渐收敛了闷热气息，厚密的云如一把巨大的遮阳伞笼在大地之上。有飘雨时不时地敲几下窗户，暑伏天终于变得令人稍感舒适。爱人、儿子和我不约而同地都想出城走一走。
（一）一位皇后的身前身后事
我们开车向西北行进，没有目的，本着清幽——最好是未踏足过的村庄走走。先到了泰东陵——乾隆帝母亲孝圣宪皇后的陵寝。没有游客，只有一位售票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隆恩门发呆。由于儿子第一次来这里，我们停下来，陪他绕陵寝四周欣赏。陵寝由围墙圈护着，那墙高大厚实，朱红的面，遮着黄色的琉璃瓦顶，里面拱卫着足有三个足球场规模的建筑群落。我们没有进去，只于外面欣赏：那如翼的角楼，那屋脊上精美绝伦的螭吻、小兽，以及那高高探出墙围古朴又苍劲的松柏。
想三百多年前，孝圣宪皇后还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女子。她聪颖活泼、面容姣好，但封建的藩篱只允许她藏进深深的宅里。偶尔驻足庭前，思绪随着四角天空上的浮云游转，随即便被繁琐冗杂的规矩礼俗拽进现实。但和她同时代的女子相比，无疑她还是幸运的。婚后她是雍正帝喜欢的熹贵妃，六年后她又幸运地生了后来的乾隆帝，一生享尽“福、禄、寿”。但仅对于她——一个单纯的生命个体而言：人生大部分时间被禁步于皇城大院内，与众多豆蔻佳人共同侍奉一位爱人。要乖巧、要懂事、要大度，要不争不抢……爱得小心翼翼，卑得落入尘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同衾死同椁”，这些人世间最美好的情话竟是对帝王妃们一种莫大的讽刺。正如在地理上泰东陵与泰陵仅有1500米之隔，但泰陵里葬的是雍正帝、孝敬宪皇后、敦肃皇贵妃，而泰东陵里却仅仅葬着孝圣宪皇后自己。长眠进这座恢宏墓穴中的人啊，于情感上终究是生前孤独，死后寂寞！
(二) 公鸡的自卫反击战
离开泰东陵，我们沿着东面的水泥路步行向山里走。
我们绕过一户正在施工建二层小楼的农家，穿过一段枝叶繁茂的树林，道路前面便迎来了一株开满花的合欢树。粉绒点点、绿叶莹莹，一树清香随风漫逸，吸进鼻腔让人满身满心的舒畅。合欢花语有恩爱之意，我讲给儿子，并建议他去摘几朵，做书签送未来的女友，儿子听了欣然去采，我则继续前行，却忽视了身边的爱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再往前走，有一片小竹林。北方冬天气候严寒，竹子很难长得如南方竹子般高大挺拔。一棵竹子能顺利地度过严冬已是难能可贵了。但这片竹子却不同，长得不仅粗壮，而且很有俊拔之气，厚厚的已见腐烂的积叶下正钻出一棵棵肥硕的竹笋。在这片林子的掩映中，有一户人家，大门紧闭。门前有一只顶着红冠、身体健硕、昂首挺胸、阔然踱步的大公鸡迎向了我。
我站在一棵修竹下，它踱着方步过来了，然后停在了另一棵修竹下，盯紧我。过了片刻，它突然拍拍翅膀，高昂起头，提一口气，吊着嗓子喔喔喔地叫起来。叫罢，屁股便对我来了场排泄。看它如此放肆不羁，我有意气它。我也吊着嗓子对它喔喔喔地吼了一声。没想到这竟然激起了它昂扬的斗志，它连连拍打翅膀，脖子伸得更长，嘴巴长得更大，牟足了劲儿地打鸣，直打得鸡脸看起来更加通红，连颈毛都被自己的声波震颤到发抖为止。看它这么有趣，我不禁偷乐，于是在它停止鸣叫后，我又吊着嗓子学起它来。没想到，这下惹了事。它瞠着一对小眼睛怒向我，颈毛慢慢地炸开了，翅膀也伸展开来，两只强有力的爪子焦躁不安地踏着地面，突然如鱼雷般向我弹射过来。猝不及防，我来不及反应，嗷一嗓子掉头就跑。它乘胜追击，当我快跑到合欢树下时才清醒，爱人不在我身边，儿子还在攀着合欢花。我高声向儿子求救。不知儿子当时想些什么，一跃跳下树来，不去截击公鸡，反而把三朵合欢花交给我说：“保护好花！”我顿感无奈，止步，一个返身对住公鸡，这只鸡倒被我的突然举动吓得止了步，但是很快，它开始扑腾翅膀向我展开攻击，我只能拼命的用脚赶它。终于儿子挺身而出了，他站在我们中间，对着公鸡连吼带踹，这只鸡的嚣张气焰渐渐被压了下去。爱人也拎着一根树枝跑来了，对着公鸡一顿乱扫，它最终败下阵去，扎煞着翅膀，踮着碎步，一步三回头，带着满满幽怨和愤恨的眼神跑进了竹林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儿子的三朵花还捏在手里。带着嗔恨我问儿子：“你就这样保护我吗！”儿子满脸无辜：“谁叫你去招惹它呀！还学公鸡打鸣，打得还那么像！”接着儿子嘴巴一撇，嫌弃地说：“不过是一只鸡，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说完，小心翼翼地从我手中把花拿去。我转头忧伤地面向爱人，爱人摊开手掌，里面赫然露出一把桑椹，“吃颗压压惊！”然后他把另只手里的树枝扔在地上，“还以为是被狗追呢，结果是一只鸡！”然后兀自吃吃地笑起来……
现在身边有爱人和儿子护法，心中坦然了不少。我们决定继续向前面走走，绕过竹林，才发现那只公鸡的身边正有四只母鸡安详地散步，而那只公鸡十分警觉地注视着我们这伙不速之客。我突然明白了，大公鸡对我第一次打鸣，是在宣示它的主权，宣示它的地盘。而我非但没领会出它的意思，还错误地学它打鸣，致使它以为我在对它进行挑衅，这让它感到焦虑、感到惶恐不安。做为鸡国的领主，它有权力和义务保护鸡国的领土完整，保护妻子们的安危。当它感到了我这个巨大的威胁，于是决定发起攻击、驱我出境。这样一想，事件却是因我而起，而这位鸡兄面对强敌却能不畏不惧，勇于抗争，到着实令人敬佩。于是我们三人商量一下决定：不再前进，退出鸡国领地，还与它们安全与安宁。
(三) 雪泥鸿爪与生命的欢欣
晚上七点，我们驶回县城，路上接单位电话，有些工作要忙。挂断电话，不由感叹——泰东陵、合欢树、竹林和公鸡，今天我脑海里所映进的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成为我生命里程中的雪泥鸿爪。现实，永远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果决在前面等你 。生活就是这样，不管是快乐的，还是失意的，就这样真实地来到你的生命，又真实地走出你的生命，来来去去里，你能抓住的却只能是一个“空”字。唯有偶尔翻涌的思绪，让你触碰一下那些曾经的故事——那些有如泡沫般的碎片记忆，但这足够了，它们竟如霓虹般烂漫，已足够使你感受到生命的欢欣。
宇靖写于2019年7月13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