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文学最新小说《二喜》 [复制链接]

                       小说
                             二喜
                                 作者邓文学
    
      月亮湾有两个二喜，张二喜在坡西，康二喜在坡东。娶了媳妇敢“退货”的人是张二喜。三天两头老娶媳妇的人是康二喜。这事儿啊，还得一件一件说。

                       1退货

       张二喜是个木匠，一米六的个头，腿有点跛。圆头圆眼，大屁股方脸。见人先嘿嘿地笑，圆眼弯成细细的月牙儿。夏天经常光着脊梁，下身穿一个到膝盖那的大裤衩。没事嘴里老叼着烟，都快烧到嘴了也舍不得吐。冬天多冷也不戴帽子，光光的脑袋已经谢了顶。爱穿中山装，和大头皮靴。走路一歪一歪，酷似当年的日本兵。平时说话还通顺，别着急，一着急一个字儿能拆成八个字说。别看老嘿嘿笑，但脾气臭。木匠手艺还说得过去，平时爱琢磨，搞个小发明。他自制了一种卷扬机，一度获得了大家的赞许。月亮湾在梯子上按卷扬设备，往房上运玉米，他是头一个。腿脚不好，他有自己的妙招。后来他专门卖这种梯子。足不出户，就把钱儿挣了！

       他媳妇可比他个高，张二喜往上看她老嫌费劲。娶过来一过日子，张二喜腻了。这媳妇要哪儿没哪儿。除了个高，智商就别提。也是孩子多点，屋里就没个下脚的地方。刚拿完尿盆就活面，手都不洗。你还别说她，一说她啊，两个大面手，连比带划，她跟你讲道理。语速还慢，张二喜脾气急，说着说着就蹦了高了。当一脚，面盆就飞了。她媳妇撒腿就跑，准知道不跑挨揍。偏偏张二喜这劲上来了，你不让他追上揍俩下，劲儿还过不了。这娘们越跑，他越气！手里抄起什么来是什么。边追边骂，祖宗姥姥的骂，也听不出个个数。他急了结巴啊。这娘们跑得快，张二喜腿跛，一歪一歪，拉好远。邻居们别管谁在，也就劝开了。跟自己媳妇，干嘛呀，还动锛子？这要失了手，还了得。说会儿话也就岔开了。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张二喜有个老妈，这老太太高寿！老伴张老徳【读dei】是个厨师。在月亮湾饮食界那是权威。桃李满天下，只要是当厨师，基本上都是他这一支。老太太过了几十年好日子，留下了大喜、二喜、三喜仨儿子，和三个丫头。老太太抽烟，以前是旱烟袋。最后才是烟卷。而且还是过滤嘴，那时一般人想都不敢想。二喜这个媳妇，也是张老徳指腹为婚的。那时和姑娘他爸关系好，当时家境也比较殷实。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张老徳忽然就死了！，那时医院也没现在这么高级。估计是血压高，厨师还爱喝大酒，具体不得而知。张家败了！可老太太还那样，架子还有。为什么说这老太太高寿呢？
张老徳算一个，往下仨儿子，都没了，她还健在！这事儿后来月亮湾的人才知道。

       有这个老太太在，这个媳妇别说智商别提的了，就是好智商的又该如何呢？老太太三天两头在二喜耳边进谗言。什么她也叫个媳妇。好媳妇，炕上一把剪子，灶上一把铲子。她会什么？你瞧你那几个宝贝让她养的，头发跟刺猬似的，脸上一边一个花蝴蝶。都是鼻涕，用袖子蹭地。你费劲种的庄稼，搁她手里不是米发，就是面长毛！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装钱的匣子，就你这匣子，都她娘的不识数！你呀，要这样的女人图她哪儿啊？

       老这么说，把张二喜说动了。是啊，我张二喜！自己发明卷扬机的主儿，我就要这么一个半灵不俏的东西。退货！老太太说你又能挣钱，有手艺，好女人有的是！妈支持你。

      哪知道这个媳妇啊，不走，跪下了！舍不得孩子啊！她眼泪一对一对地掉啊。
她说二喜，只要你能让我看见孩子们，你打我时，我再也不跑了，求求你了！

       后来这媳妇还是让他爸接走了，走时孩子们不让走，哭成一片啊！可是张二喜他们觉得这媳妇真的没有多大价值。这媳妇是被她爸爸扔上车的，几个哥哥在车上按着，不然她跳车往回爬呀！她挣脱了好几次，腿上都爬出了血。最后没了力气，被娘家人拉走了……

                           2 老娶媳妇

       老娶媳妇的是康二喜。他这媳妇都留不住，跟两天跑了……跟两天跑了……！

      现在专门有这种女人，南方的居多。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月亮湾的南方女人多了。这些女人，有些真是被骗出来的，被人贩子卖进月亮湾。有的许给了叔叔一样的男人。有的命运还好一点，年纪相当，也就认了。有些女人可不是被骗，是一种职业。有的就敢生孩子，可是生完孩子，得着机会，来个卷包会就给剩一孩子。这种女人有两个身份证，骗完你一回，还敢来二回。非把你骗明白了不可。可偏有这样的，本来明摆着的事儿，非得尝试一回挨挨骗，有的还把人送到车站，还给买好票！那女的说你在家等着我，过一段就回来。那男的真信。

       康二喜就是这样的人。康二喜，长得瘦小。小脑袋小眼儿，尖下巴，外带一个小个儿。他有一个外号，月亮湾的人都叫他“小老婆儿”。干瘪就干瘪吧，还老缩着。说话不正眼看人。他是康老泰的独子。既然是独子怎么叫二喜呢？其实当时叫康双喜。月亮湾的人叫起来嫌麻烦，双就是二，二就是双，就喊他二喜。老俩拿他当心尖儿一样！康老泰早年当过生产队长，康二喜喜欢大骡子大马，康老泰就让他赶车。一直到死他都和牲口打交道。

       康老泰是队长，得罪人多。二喜他妈，又见了凡人不理，万事不求人。所以没有人乐意把姑娘嫁给他们。也因为那时他们家成分太高缘故，就这样把个康二喜的终身大事给误了。

       老两口下世得也很快，两三年光景，康二喜就跟他那三间土房，还有一套马车度日了。

       康二喜给人耕地是要钱的。还不低！月亮湾当时车还不是太多，所以他成了香饽饽。也有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图俩个钱和他来往。

       后来这些女人不知从哪儿介绍女人来给他当媳妇。起初还觉得不错，花点钱办办喜事。后来老跑，他也就麻木了。来去自由吧。他对女人死心了，在他这儿的女人，生了病也不给治了。

       后来，来了个女人。个大儿，身体壮！说话胶东口音。她倒是不跑，可欲望太强，康二喜瘦小干瘪，对付不了。这女人满月亮湾给康二喜传播。总之这女人缺点魂魄。而且这女人对待性事跟上班似的，月亮湾的光棍都知道这事儿！把康二喜气地指着她鼻子骂：“浪货！你怎么也不跑呢？”那女人一笑不当一回事儿。哎呀，弄他娘的这么一玩意，砸手里啦！

      后来一个懂医学的告诉康二喜，这女人的毛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提出给调理调理。可康二喜再也不爱花那冤枉钱了。

                       3苦闷

      张二喜和康二喜是棋友，又是酒友。下棋累了，就小酌两杯。康二喜好酒没有，散装大葫芦白酒还是有的。张二喜有好酒，一是有手艺，再有大喜和三喜的孩子们也没忘了他，酒是不缺的。时不时张二喜也搬过一箱来，让康二喜换换口味。因为康二喜有那胶东娘们。

       他俩也不挑菜，花生米啦，蚕豆啦，小葱拌豆腐啊，反正都是简单的。有时让那娘们去小卖部买几个热菜。

       这天晚上，他俩又喝上了。胶东娘们又没了踪影，俩人花生米，猪头肉，葱拌豆腐丝，还熬了个粉条大白菜。

      喝着喝着，康二喜把酒杯一放叹了口气。指着门外说，听得出来，舌头有些短：“我……我这叫什么事啊？弄这么个娘们！难道这辈子就完了？”

       张二喜吃了几口粉条，不说话。

       看得出来，康二喜要哭，因为肩头一直在抖动。他用手抹了一下脸还想控制，

       张二喜啪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也不说话。

       康二喜短着舌头问他：“你……你……怎么啦？啊拍……拍什么桌子？”

       张二喜正色地说道：“今天我看到我那傻娘们了。又嫁人了，居然……居然……坐着轿车。”

       康二喜拉长声音问：“你没看错吧？”

       张二喜再也忍不住了，边喝酒边哭。哭了会儿，他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说：“比跟着我强啊！我拿她当草，可有人拿他当宝啊。说实话她走时，不爱走啊，主要是当时……当时孩子还小啊！她走后，两个儿子大盼二盼……我把二盼给了别人，丫头小英和她奶奶在一起。二盼长到十二，那家女的又怀孕了，生出来也是个儿子！这下我那二盼可受了苦，没多久就跑了，现在都没消息。小英跟人跑了，也不知跟谁了。只留下大盼，现在还没个媳妇。我还有个老太太！我比你难，我都不知道将来谁养我。你好歹有个娘们给你做饭啊！我呢？”说完，张二喜又哭了起来。

                      4不许入坟

       张二喜家的大盼，后来给人做了上门女婿。二盼在北京吹打班拜了师，时不时的回来看张二喜。英子也把孩子带回娘家了，很懂事，亲亲热热的管张二喜叫了声“姥爷”！张二喜是热泪盈眶，心想这要是……要是他姥姥在该多好啊！

       可惜好景不长，老天爷并没有可怜这一家人。张二喜不久就病死了。张大喜他们这一支不让入祖坟，因为将来没人和他并骨。二盼把他埋在了自己家的地里。

       康二喜也没有得到老天爷的眷顾，那天那个胶东娘们再进康二喜家门时，发现他已经趴在饭桌上死了，手指还提着那个散装酒壶，酒壶的酒都流干了。

       是大队给他办的后事。也埋在了他种的地里。偏巧和张二喜的坟挨着。那个胶东娘们，又走了，再也没回来。

       月亮湾的夜，很静很静。那天有月光，淡淡地。不是满月，只有一个小小的月牙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