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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厨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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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正堂杯”参赛作品

厨子老边


(短篇小说)石 桥

村里有个炮楼,鬼子四五个人,一个小队,队长叫井边;伪军七八个人,一个班,班长叫赵大货。炮楼下边是个院子,墙很高;院子里有劳工,七八十号人,从附近村子里抓来的,准备送到日本去。劳工们挨打挨骂,吃不饱,天天像牲口似的干活,病死累死,草席子一裹,扔上马车,拉去村北大水洼子埋了。

炮楼里有个厨子,叫老边。老边五十多岁,个子不高,偏胖,见谁脸上都堆着笑。

老边平日种地,谁家有红白喜事,一把刀一个大勺,他做橱子。老边手艺好,给鬼子和伪军做饭,对井边毕恭毕敬,井边对他也好。老边有鬼子撑腰,磨道里找脚印,打赵大货的小报告。井边说:“三宾的给!”耳光猛抽到赵大货脸上。为此,两人常常闹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刺刀菜刀相向。老边对劳工们更狠毒,送饭,窝头一个比一个小,汤里没几个菜叶,还尽是沙子。老边这样,井边很高兴:老边和赵大货闹矛盾,可互相制约;对劳工们狠毒,就不能串通一气闹事。

井边信任老边,下乡扫荡带着他,抓老百姓的猪羊,老边前边带路。老边的所作所为,老百姓恨得牙痛,锄奸队盯上了他,半夜里掏他的窝,被他躲过了。

劳工们骂老边是老三——三鬼子。

老边听了,不恼,脸上还是堆着笑,却更加残忍,对劳工们吆五喝六,拳打脚踢。劳工们无法忍受,悄悄警告老边:都是中国人,三里五乡的,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要把事做绝。

老边不听,依旧我行我素。

后来,井边队长不光让老边做饭,埋死人的事也让他去。这些“埋汰”活,鬼子本来就不愿意干,伪军也不愿意干。一开始,老边赶车出去,有鬼子押车,后来,鬼子就不去了,只有伪军跟着。

老边对鬼子忠心耿耿,劳工们恨得咬牙切齿,就暗地里制裁他。好几次,他险些被劳工们打死。

老边没有被打服,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有的劳工病重,还没有死,他就把他们扔上车,拉到大水洼子去了。

老边太恶毒了,劳工们就暗暗给他记着,好有一天给他算账。死了的埋了算了,没死的,老边就先后拉出去十多个。埋活人啊,多大的罪过?

老边毒,劳工们下手也狠,逮住机会,就往死里揍他。一次疯狂地殴打,老边被打断了一条腿。

老边腿断了,饭做不了,下乡扫荡去不了,死人也埋不了,井边队长就像扔破麻袋似地,把他丢在了院子里。没有了鬼子的保护,老边更加遭到劳工们的无情报复。一个雨天,老边被劳工们痛打躺倒在地,一动不动,看他这样,劳工们也就罢了手。一个劳工凑近看了看,说:他还在笑呢。劳工们来了气,凑过来,又猛踢一阵。说:让你笑!

老边哼也没哼,死了一般,凄惨地躺在阴湿的墙角里。

班长赵大货来了,骂骂咧咧,说没想到吧,你老边你也有今天!脚上的泡,自个走的!扔到马车上,拉到村外大树底下。说,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命大命小了。

那批劳工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日本去,日军就投降了,劳工们有希望回家了。谁知,一天夜深,劳工们做着回家的梦,一把大火,把院子化为灰烬。大火还没烧完,日本人就跑了。

赵大货带着弟兄们救火,火太大,一个也没救出来;伪军班的弟兄,除了赵大货,全部葬身火海。

赵大货也被烧伤了,伤好以后,半边脸落下了伤疤,像开败了的菊花。

土改时,听说政府要镇压他,吓得他跑了,一去多少年没有音信。时间长了,人们就认为他死在外边了。

老边呢,命大,活了下来,一条腿瘸了,不幸中的万幸。他还做厨子,红白喜事,人们还请他去,只是干活的时候,比以前费力了许多,人矮了半截,见人不光是满脸堆笑,还点头哈腰。这不光是因为他的腿瘸了,还因为他带着汉奸的帽子。在街上,孩子们见了他,就在屁股后面丢砖头。喊:

狗一咬

鸡一跳

鬼子下乡扫荡了

前头老边满脸笑

狗不咬

鸡不跳

鬼子投降逃跑了

老边一条腿瘸了

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一来,老边戴上高帽子,批斗,游街,坐“喷气式”。老边说,他不是汉奸,当初在炮楼里,他救过不少劳工。

人们问他:你救过谁?

老边说:大概,噢,都,都死了。伪军班长赵大货,和我一起救过人。我还是他救出来的。

人们这才想起赵大货,派人四处寻找。不是为了给老边证明,而他本身就是坏分子。不久,外调人员在东北某县找到了他。方才清楚,当初他跑到东北投奔了舅舅,又接舅舅的班当了粮店职工。外调人员把他弄回来,关了起来。

赵大货申辩:他当过伪军班长不假,却跟着老边救过不少劳工,老边还是他救出去的,算是为人民做过有益的事的人。他这张脸,还是为救劳工烧伤的。

外调人员回过头来找老边,老边却在一次做“喷气式”时死了。赵大货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只有在监狱熬着。

岁月如水,多少年过去。

一天,一位退休的将军来到这里,时过境迁,“物非人非”。将军打听当年的炮楼,人们说,好像听老人们说过,鬼子在村子里建过炮楼,鬼子撤退前,一把大火,烧了;找老边家族的人打听老边,老边家族的人吞吞吐吐。看得出,好像刻意回避着什么。

许久,才有人怯怯地问:您是--

“我啊,是当年的劳工,是老边救我出来的。”将军说着,竟哽咽了,“不然,不要说有今天,连骨头早就没有了!那时候,我病得很重,老边把我扔上马车,拉了出来。我没死,活了下来,到太行山参加了八路军。”

将军在村里的小铺子里买了些纸,在村人引导下,找到老边的坟地,他要给老边烧一些纸钱。

村里人有看热闹的,就跟了过来。

纸钱燃起来,哔哔剥剥。

“柱子,你是在为老边烧纸么?”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将军略略一惊,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回头一看,一个戴着草帽的人,蹲在他的身后。草帽下边,是一张扭曲的脸。

“你是?”将军问。

那人摘下草帽。虽然是一张变形的脸,还是看出来了,是当年的伪军班长赵大货。只是他腰弯得很低,像是一只干了的虾。

“你,是赵大货?”

“是。”

“厨子老边呢?”

赵大货想了想,说:“前几年,死了。运动中,被人整死的。唉,至死还戴着汉奸的帽子。你怎么不早来几年?”

“战争结束以后,我在部队里做着一项特殊的工作,不能与外界接触,最近退休了。你,不是和老边矛盾挺深么?”

“是。”

“你不要怨老边,那是我的主意。”

“哦?老边从没说起过。倒是有一回告诉我,说他不是故意为难我,是哄弄鬼子的。我觉得他是组织的人,曾悄悄问过他,他笑笑,说他是中国人。”

“他不是组织的人,只是我确定的发展对象。”

“你确定的发展对象?”

“当时,我是区委书记,为搭救劳工打进去的。当然,我的身份鬼子不知道。老边救劳工,是我的指示。只是有纪律,我只和老边联系,老边只和你联系。”

“老边病重,是我把他救出来的。他要是不被整死,或者你早些年说这些话,我也就不会坐牢了。”

“你坐牢了?”

“前些日子才出来了,还是假释。”

突然,有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跟将军跪下来。说:“我是老边的后人,第四代了。你们两个要做个证,老人家总不能死了,还戴着汉奸的帽子。”

将军弯腰挽起小伙子,仔细打量着他,隐隐约约,看到了当年老边的影子。

许久,将军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了。

作者简介:石桥,实名石新茂;河北省作协会员;曾任保定市文联秘书长、作协副主席兼秘书长、《荷花淀》副主编等职。发表中短篇小说多篇(部),计200余万字;短篇小说《四季一年》收入20世纪末中国文学作品精选短篇卷,中篇小说《灰楼无颜色》收入中华文库,中篇小说《城市猎人》改编为电视剧;结集出版的有《干涸的河》《神秘的草房子》等四部;电视情景喜剧《消费时代》编剧之一,电视剧《区小队》策划之一。部分作品获国家、省级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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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石老师参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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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石新茂老师作品很感动,一定学习。九十年代,石老师曾经赠给我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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