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三)
李文通
我们三个的指指点点、一问一答,吸引了一个准备开船的小伙子。小伙子个不高,平头,亮眼,很淳朴的样子。他止住桨,问了句:“你们找谁呀?”
我说:“找卢国章、卢文戈,赵岗的!”
他说:“你是文通吧?”
我大惊:“你怎么知道?”
他说:“全村都知道,挂锄后你要来!”
呀!
“你是赵岗的?”
“嗯。”
“认识文正不?”
“那是我哥!”
哈!
“你这是去哪儿?”
“回赵岗啊!”
我想说什么……
他跳下船,拉紧缆绳,说:“上来吧,顺道!”
我说:“还有两位名人和一辆残车,行……吗?”
“行啊!去看国章、文戈的都可以上船!”
我说:“稍等。”就去跟老两位商量。智勇压低嗓音道:“白洋淀就有这类船,先套近乎,待驶进苇荡,便开始跟你要钱。不给?一桨把你拍落水中。宗师,你会游泳吗?”宗师说:“这不是遇见阮小二了吗?我上有七旬老母,下有读书的婴孩儿,可将如何是好?”我说:“年岁大也有弱项,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拖拖沓沓,娘娘们们。”宗师说:“提前不跟国章、文戈约定时辰,三个人莽撞出来,都是二锅头拿罚儿的。路上智勇车子鼓包,啥兆头?眼见得遭遇‘立地太岁’,我等被洗劫一空,再给拍落水中,饱了鱼虾,易县文学可咋办?中国文学可咋办?诺贝尔同志可咋办?”宗师蹲下,紧抱双肩,双目泛潮。智勇说:“文通是写小说的,观察人物不会有错,你说怎么办吧!”我说:“是党员的请举手。”二人惊诧,缓缓抬起胳膊。我说:“现在是非常时刻,我们组建临时党支部,我任书记。现在正式开会,我来点名……王智勇同志……”
“到!”智勇“啪”一个立正。
“到!”宗师起身,双腿并拢,一脸悲壮,行个标准军礼。
我说:“还没点到你,到什么到?扰乱会场秩序。重来!”
又点了一次名。“应到三人,实到三人,可以开会。现在本支部成员就是否坐顺风船开始表决:一、同意去看国章文戈的请举手……好,全票通过。二、不同意走水路,继续绕行二百里的请举手。”
智勇说:“我车子这个现状,还绕行?你俩驮我差不多。”
宗师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等不可功亏一篑。”
我说:“那好,全票通过。听口令,目标,渔船,立正,稍息,再立正,向右转,一路纵队,齐步走……”
宗师在前,我和智勇抬车后跟。智勇扭身悄声道:“李书记,坐渔船这个环节好像没表决你就下令向右转了……”我说:“看那小伙牌面,就是实在人。放心吧!”说着,大家步至船前,先把车子抬上,横于船头,之后左右搀扶宗师蹦上。考虑领导安全,上船后我和智勇把他夹护在中间。
船慢慢离岸,向库中心滑去,大家的心也随之平复下来。我给小伙一支烟。小伙说不抽。我说:“那我给你介绍一下,船上两位……”
宗师说:“小伙哉,看到你很亲切、很温暖。我是《易水》编辑部的……”
小伙撒了桨,蹬蹬跨过来,弯腰,拉住宗师的手,一脸红晕,说:“可把您盼来了,没猜错的话,您是……宗师……”
智勇说:“还有个前缀词:一代……”
宗师顿时心花怒放,弹弹小伙胸脯。“你也爱好文学?”
船失舵手,随波荡漾。我忙过去,捞起桨来划,却因两只臂膀发力不均,船偏离了航向。这时后边有人喊:“咋划的船?”回身望,两条载满乡亲的渔船正在后边紧急避险。小伙回身喊:“你们绕过去,划快点!告诉国章文戈,文通来了,还有《易水》编辑部的……”两条船快速撵上来,船上人纷纷欠身,跟我们打招呼。我和智勇忙侧身向他们回礼致意。宗师一手扶定船舷,探出半张身板,挥动草帽,笑容满面地喊道:“乡亲们好!乡亲们,辛苦了!”
两艘渔船快速超越,不时有年轻人回头观望,团团善良,温煦如花,令人心醉。
智勇移步过来,接过我手中桨,充能。船还是打旋。小伙跨过来,“你俩歇着。”三两下,船正,犁开鳞波,开始匀速前行。
我和智勇开始夸赞小伙的划船技艺。宗师面对一潭清波,开始沉思。我跟小伙打听泽君的近况。他说:“还行医,也开加工厂,国章给他帮忙。”我说:“那就挣大钱了。”他说:“钱多少没瞅见,总见他俩沾了一身粮沫,掐着扳子改锥,一会儿一趟地在街上来回穿梭。”
听到“扳子”,智勇笑了:“有撬板儿吗?”小伙说:“多得碍脚。”智勇大喜,说:“我车子没白来。”
大家越说越近乎,小伙突然道:“有件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智勇说:“船到江心,横桨要钱?”
宗师说:“天哪!我那可怜的七旬老母啊!”
小伙看我,意思是:他俩没病吧?
我说:“一个诗人,一个文学家,爱抒情。有啥事,但说无妨。”
小伙又停下船,从舱里掏出一个褐色提包,翻出一摞纸,说:“你们看看这个,就明白了。”返身又去划桨。我接过,三沓,复写的,标题内容一致,就分递老二位同时审阅。这是一封《控告信》,反映XXX和XXX干涉女儿XXX和XXX自由恋爱的问题。我说:“你恋爱了,女方家长不同意?”小伙说:“是。谈了一年多,愣让俩老混蛋给拆散了。你们是作家,又是编辑部的,掌握着舆论喉舌,给管管吧!”
智勇拍着他的自行车座,大声道:“什么年代了,还敢干涉婚姻自由?你托回媒人,直接提亲。再不同意,就带着女孩私奔,过两年抱着娃娃回来认姥姥姥爷,造成既定事实。让他们一分摸不着,还得好吃好喝认可你这个姑爷!”
宗师说:“我认识妇联的同志,她们负责妇女儿童权益的保护。回去后,我把信转给她们,让她们给你摆平。”
智勇说:“朗朗乾坤,绿水青山,依法办事,争取幸福。”
小伙激动地又把桨扔下,过来给宗师鞠躬,跟智勇握手。我说:“我学了好几次划船,就是掌握不好双臂的节奏。你跟老两位详细谈谈恋爱的经过以及女方家长的具体表现。船,我来划!”
小伙说:“这就是个巧劲。”返回来教我摆桨。我低声问:“那女孩是不是叫XX?”他说:“是。”我说:“她去了北京?”小伙惊讶道:“哥咋知道?”我说:“这之后,她给你来过信吗?”他说:“邮局送书信,都是放大队部,支书广播去拿。就是真给我写了信,估计也被那俩老混蛋取走了……”我说:“信上写你的名,支书不会给他们。这样,我给你女孩的地址,你写信问问她还有意没?如果有意,就按船头俩人的意思办。如果人家到了新的环境,渐渐淡漠了跟你的情感,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急着把她老人送上法庭。”小伙说:“我明白了。我们村有几个年轻人给你写信,问长叙短。我咋就没想起来呢?她在北京啥地方?”我说:“信在我单位办公室里,还没给她回呢!一般赵岗人给我写信,我复信前都要提前给文正大哥写信,问明事件背景才回复。不仅年轻人,泽君叔也给我写过……”
他说:“这下你不用问文正哥了,我就是当事人。”
我点点头。智勇起身,给每个人撒烟,之后仰天叹息:“别看我们才出来百十里地,人情风俗跟城区便有霄壤之别。解放几十年了,还有人干涉婚姻自由。唉!”
宗师说:“这次去赵岗,我要会会那两个老人,给他们普普法。”
我说:“赵岗跟其他地方不一样,水库占地后,乡亲们出产少了,又地处偏僻,许多小伙子说对象成了问题。《保定日报》的记者朱东利、许顺兰都来这个村搞过社会调查,跟国章文戈成了朋友。”
智勇说:“提到国章文戈,他俩的对象定下了没有?”
我道:“据我所知,俩人钟爱文学,埋头创作,还没有考虑婚姻大事。”
智勇说:“那我们支部开会也研究一下吧。宗师……”
宗师抬起头来,说:“莺歌红给国章说说?”
智勇摆手道:“不行,国章的创作如日中天,正处于旺盛期。莺歌红的诗老跑调,再给国章带歪了。嘎嘣脆怎么样?”
我说:“嘎嘣脆的小说写得有味道,就是有点貂蝉,怕国章不入眼。”
宗师说:“国章的先告一段落,考虑文戈吧?”
智勇说:“他在毛织厂当厂长,莺环燕绕,裙摆屐响,随便挑哪一个,谁敢不应允。”
宗师说:“我主要考虑这些女工中有无文学爱好者。”
智勇说:“俩人,都写作,谁做饭?晚上谁占写字台?谁给谁灌钢笔水?小说没写成,掐了半宿架。最好不要同行。”
宗师说:“举案齐眉才守望相助,鱼水和谐方相得益彰。”
我说:“宗师认识人多,负责预选;智勇兄辨识才学,负责初定;国章文戈是直接当事人,负责录取。”
船不管船上人如何操着心,划过水库中心,从凤凰山东麓斜擦而过,折头向西,飘至“小桂林”一带。小伙开始给大家讲仙人桥、将军盔、铁拐李脚印的传说。我们仰望山峦,不住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北侧一弯小岛,水草茂盛,树掩花影,鸟啁虫唧。智勇说:“此处仙境,静谧浪漫。如果一对男女在此互诉衷肠,当是绝妙之处。”
我说:“给此岛起个名字。”
“情人岛?”
我说:“红尘让人爱,却也让人嫉。”
宗师说:“一场游戏一场痛,狭路相逢转身难。”
正在慨叹,风送来“梆梆”声响,定睛,竟是渔人用木棒敲击船舷。宗师问:“这是西马的礼节?”
小伙说:“赶鱼儿、赶虾儿。”
智勇说:“为什么要赶?”
我说:“那边下着粘鱼虾的网,鱼虾不想自投,就震惊它们快去。”
宗师说:“少提‘鱼’。虾米能粘还是头回听说。”
我说:“我和文正哥夜里下过网,早晨来提绳上的罐头瓶,一瓶一瓶的虾,甚是奇异。”
智勇说:“啥时咱也一起试试?”
我说:“龙华集上,老乡们卖的鱼虾就是这么采的。有的人家一人粘鱼粘虾,一人跑北京保定,能销好价钱。”
智勇说:“看来今晚我们要醉品海鲜了。”
我起身向西遥望,波纹如绫,温风似酒,云灿霞铺,一线曲折拦住烟雨,便道:“二位且看,那方便是赵岗。”二人起身四顾,渴望的眼神烧出光来。
智勇道:“也不知国章文戈得到我等来访的确切信息没有?”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