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壮工记忆之 小魏那个摊儿
作者邓文学
说起我当壮工的那几年,主要是在北京。要说干得久的也就是小魏那个摊儿。摊儿其实就是我们给建筑队的称呼。和小商小贩的地摊儿是两码事儿,但理是一个理,这个队伍小魏说了算,他投资成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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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魏,是我当壮工时第四个老板。2001年去的他那里。以前换过三个,本村的邻村的都有,都因为活儿太少,干个十天半月的就放人了。放人,是当壮工时才知道的摊上的术语。建筑队一般春季,要圈活儿,就是圈地!玩命的“攒筒子”。也就是揽下活儿,给人把屋子主体砌好,打好顶子。夏季天热,就装修,省得曝晒下操作。春季用人多,用壮工也多。攒上筒子后,也大概快麦收了,就放一部分人,省得窝工。大秋之前放一批,上冻后放一批。留下的自然是常干的或是内部人,如小魏的徒弟,哥哥,兄弟,和这些人用着顺手的,就是关系户吧。
小魏这个摊儿,关系网错综复杂。光入室的徒弟就十二个,他弟兄五个,小魏行二。老三自己有一支部队,和小魏不搭边各干各的。老四,和李家坟的一个姓孙的每人一台拖拉机,负责哥俩两边的料。有的东家有关系自己准备料时,哥俩活多,老四和老孙也不用担心没活干,每天拉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小魏刚开始我也没见着过,第一季是秋后,我在我村一个表叔的摊上干了七天,随后又在我本家侄子的摊上干了八天,从北京就折回家。无奈他们的摊儿小,活儿少养不起这么多菩萨。只好给钱放人。妻子搬着手指头一算,阳历12月3号,离过春节差不多还有俩月,那时孩子小,我所在的野菜公司破了产,钱是一分没给。妻子那时是幼儿老师,乡教委每月给七十二块五。圈里养得两头猪也就三四十斤。我要是耗到春节,用妻子的话,只能喝“西北风”。
小魏这个摊儿,人多时有百十来人。光代班的就四五个。那时大本营是北苑的红军营,小魏住黄军营。大本营有总代班的料理。起初小魏的活儿只在周边,随着口碑传开,也派出几稍精锐去远方开辟新战场。
妻子有个同事王老师,也是我父亲的同事。和我父亲不错。我们结婚时他还随过礼。可以这么说,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和妻子都是高中毕业,我没什么手艺,以前爸爸又对我娇生惯养,他根本就不乐意我干苦力,可分了家了,他也不能惯着我一辈子不是,他那工资也只够他和继母开销的。所以此时他也无能为力了。好在我身体壮实,结婚前当过保安,没分家时又去了几个厂子里上班。他也着实不忍心我扎进壮工行,可谁让他给我选的那几个厂子不是破产就是发不出工资呢?我也是不干心,继母让我跟她娘家兄弟我叫表舅的学水暖。学徒刚开始都是费力的活计,我被分配用堑子堑眼儿。说白了就是在水泥地面上弄窟窿,好下各种管子。我没剔过,一天弄不了几个,还拿锤子把手砸得血乎流拉的。这个表舅一划算,饭钱都挣不出来。况且我也不上心,老歇班东游西逛。晚上还看通宵录像,要不就租书冒充文人,实在不是这里的材料。于是先给我预支了点钱,打发回来了。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况且继母好像看透了我,就撺掇着父亲跟我分家。偏偏妻子又是个不服输的,她说什么都是人干的,凭力气挣钱谁看不起谁呀?所以她告诫我,必须争气,干苦力照样能养家。于是我憋足一口气,扎了壮工这行。
王老师听我妻子说我从北京折回来了,就说我给你介绍个常摊吧。能干到过年,而且一年四季都有活儿,就是累!我妻子问我还乐不乐意走。我说乐意。她说你怕不怕累?我拍着胸脯说不怕累,就是不怕累!王老师真热心,马上给联系。并亲自来我家通知说当天就有车来接,于是我铺盖都没拆又杀向北京。
来得是辆松花江,我们四个连铺盖带人已经把车塞满。我们三个后座上把铺盖竖起搂在怀里。同车的这三人,一个是小魏的四兄弟,他是司机,回来收秋种麦返回稍上我们。我们这儿离北京很近,可离北京的北苑很远,所以下午我们就得动身。另外两个一个是木匠张志才,一个是瓦匠梁玉军。他俩是邻村苏家坟的。家里地多也是才收拾完。我们管这一季叫“混冬”,能干多少天算多少天呗,总比在家呆着强。况且把嘴带出去了,摊上管吃管住。张志才瓦木全活,梁玉军大厨兼瓦匠。他俩个头都高,在松花江里直不开身。梁玉军和我一样北京人讲话是个侃爷。关于小魏这个摊是怎么回事,他言谈话语中透露了这么多,另外王老师来我们家讲了一部分。于是小魏这个摊的初步了解就是以上这么多。张志才话少,很稳重。
原来,这王老师是小魏的亲舅。他的儿子俊儿也在那个摊上干活儿。俊儿当然是乳名,王老师叫他王威。俊儿是梁玉军这个大白话叫出来的。梁玉军的爱人和我妻子都在王老师手底下,当幼儿老师。都挣七十二块五!张志才别看瓦木全活,但他有个大儿子,看起来也是蚂蚁背大象――压力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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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刮起了大风,12月3日!掐指一算农历也十一月初了。道边田野里的杂草玉米叶,被风重重地摔在车窗上。又尸体一样划下去,风卷起它们又上了天空,押着它们飞过后面的山顶。“变天喽!”梁玉军出神地望着外面喃喃自语。我说:“冷我不怕,我有军大衣,棉帽子,棉手套,新被子新褥子是新里新面新棉花。薄棉裤,厚棉裤,毛衣毛裤,秋衣秋裤,这么说吧光三角裤衩就七个。省得买了!”梁玉军说:“你那是亲媳妇啊,看我没有还小片儿鞋,裆裤片儿呢!也就带了个撅尾【yi】巴小袄。现在我就冷地上牙打下呀!”他说完故作冷状蜷缩成个口哨。我说你拉倒吧!你这捯饬地跟新姑爷似的还撅尾巴?你要是不拿大铲就这身儿谁能看出你是个瓦匠?老四边开车边笑:“老邓,大概才干这行,老婆还在新鲜劲儿上。你看还有新毡!哎,装备精良啊。老婆还送到村口,哪像我们老出来的,媳妇别说送到小村外连眼皮都不抬,告诉你了什么靴子、袄,北京没有吗?少抽条烟就有了。你看你这个大书包,花生大枣,腌菜黄酱,连大蒜都有。这是告诉你,就别回来了,单田芳讲话你就在这儿吧!”梁玉军咬着牙说:“干吧,累死你!该,不好好上学,累死你!”我说你就没个好话?他叹了口气说“我掐指一算,在北京干活,回家跟头把式的收秋。说呆几天吧,党又召唤我挣钱了。一年也就是过年这半个月。过了十五就又得上套了。”张志才补了一句:“过了十五小夹板子就给扣上了,驴似得拽吧!哈哈哈哈哈。”老四说:“我这小夹板子就没摘,给我二哥看摊儿来着。”梁玉军又故技重施:“那你怨谁?不好好上学!该,累死你!”这句话日后成了小魏那个摊上的一句口头禅。每逢有人叫累的时候,在一起调笑惯了的都会搬出这句“该!不好好上学,累死你!”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很熟悉的,俗话说“熟不拘礼”。此时我只跟梁玉军熟悉。就这样我们说笑了一路,到红军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想必这时候,干活的该下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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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了一个新盖的五间大房的东山花。我们从车上卸下铺盖和所带之物。从屋内的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卷发!头上满是水泥灰,脸上由于用手擦过汗,那灰一道一道的。连络腮胡子都染成灰白。嘴里还咬着半截烟,穿了个灰毛坎肩,由于刮风咪着眼打量着这里。“老玉驴!你还活着呢?”一向不爱言语地张志才开了腔。那个卷毛脸上明显由吃惊瞬间转成了双眼眯成了两个月亮牙儿“哎呀!我当是谁呢?秃尾巴老张!”他吐了烟头嗓门大大地嚷道:“你还上来干什么?你死在你媳妇肚子上得啦!”张志才摇头晃脑地说:“我有那个瘾,你管得那个着。我馋死你个小光棍!”卷毛噗嗤乐了:“馋死我?哈哈哈哈我有!我有!”张志才也笑了:“早跟人跑了。你问问老四?”“跑了正好,我大票子一摔,什么样的没有?”梁玉军走过去掏出一棵烟说:“别说了别说了,让人笑话。抽棵烟吧!”接着窗户扔了进去。卷毛双手接住,灵便地放进嘴里,掏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正色说道:“刚才东家来了,不让抹灰了。冷了,八成明天就得放人。”梁玉军叹了口气:“这可好,北苑一日游!”张志才问:“那还催着要人?”卷毛说:“活儿有,把这儿扫扫尾开春再干,你们在这儿呆一宿,明天开拔黄军营。那儿抢活儿不怕冻。留十多个过冬,剩下全放喽!”
我们又聊了几句,开始往里搬东西。他们掌上了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