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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放人了,外面的风还没有停,老李照旧五点半喊人们吃饭。小魏这个摊的作息是不同的。开春这一季四点半大师傅喊开饭,反正他大喊三声:开饭咧!开饭咧!开饭咧!他的任务算完成了。至于你吃不吃,那他就不管这么多了。早饭馒头咸菜条米粥。说是米粥,说不上粘稠,米沉底,浅灰色的汤居多。用勺子一搅才有几许泡开的米粒很不情愿地漂上来。馒头是大师傅自己发面蒸的,小魏摊上都是自己蒸馒头的。我来了才知道这个摊也就是我们几个壮工吃这种饭食。师傅们大多是到点才爬起来,胡乱地把被子一卷,披上衣服,塔拉着鞋子,边走边伸袖提鞋。师傅们的家具诸如大铲刨锛之类有的放电工包里面或自己背或有学徒工背,有的就放在干活的主家。路边有摊位专卖早点,馄饨由八毛到一块不等。油条按根儿卖,那时是三根一元。四个小笼包也是一元,很便民。这里打工的多,可能是师傅们觉得挣得比壮工多,早点钱应该能有。壮工也有去摊上吃早点的,大抵是没成家的或是提前退学或放假挣学费的,他们还没进入角色,来混的,所以抽好烟,吃早点,晚上去小饭店也是常有的。春夏两季是包工头挣钱的绝佳时期,四点半吃饭,五点开始派活。热的时候十一点半下班。如果东家不犒劳,工人们还要从工地走回住处吃饭。如果天不热,下午一点上班。热时最晚到下午两点半。晚上下班要到八点,甚至八点半。一天工作十三个小时,就算去掉路上和泡磨咕偷懒的时间,十一个小时只多不少。冬季时间比春夏秋要晚,有时五点至六点半吃饭,怎么上班也得东方有一丝光亮才能看得见。代班的有时候会咨询大师傅几点天亮,因为大师傅是早起的因此他知道几点佛晓。代班的就会让大师傅在吃饭时通知大家做好调整。工人上班时间早上不能见光,晚上也要日落,所以我们是两头都见不得光的动物。
可能玉丽和大家说了,要放人。许多人又不吃早饭所以没起的居多。我们新来的被告知打点行囊去门口等老四的拖拉机。他将把我们拉到新工地。老四昨天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后也饿了,就去厨房拿了一个馒头,夹了点菜,边吃边离开了。他在附近有租的房屋,不和我们在一起。
玉丽说他忒想媳妇了,向小魏申请是否可以回家解决一下生理需求。电话那头没言语,只是重重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那就是不同意呗。玉丽只好对着家的方向喊道:“媳妇,你再忍忍啊!等我挣回大票子去,咱们大战三天三夜……!”不知是谁捂着被子笑出了声。玉丽走道牛永刚脑袋前踢了一下床板:“你乐个屁,起床!”牛永刚钻出了红脸眨巴着小眼问:“要回家了,还听你的?”玉丽两臂抱在胸前点着头说:“嘿!好啊,好啊。你那意思放人了我就管不着你了呗?”牛永刚含糊地答道:“不是说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吗?”玉丽说:“可是头儿说,还让你气我两天。你既然不乐意那就找妈去吧,我再找个不想妈的!”牛永刚蹭得坐了起来,他眨着小眼睛问:“真的?”玉丽假装找别人:“我都管不着你了,你问这有什么用?我这回可得留个倍儿听话的,还得比牛永刚聪明的。最好早上给我买早点,晚上请我吃饭店带捶腿捏脚的!”牛永刚红脸乐开了花:“你别说没用的了,小魏是不是把我留下啦?”玉丽连啐三口骂道:“你他娘的是牛了啊,要回家连老板都不叫了,叫小魏?小魏也是你叫的?我都不敢叫他小魏。”牛永刚急的都口吃了:“你……你……你真嘎咕!头儿……头儿留下我,你……你你你也不提前告诉我。”玉丽笑了:“现在知道着急了?我急死你个小丫挺的!哈哈哈哈”牛永刚一边快速打包一边数落:“这这这我也没吃饭……也没打好行李,你你你……真嘎咕!”玉丽劝他道:“买点早点吃吧!”牛永刚喊道:“我能跟你比呀?我还有孩子,还有老妈呢?”玉丽把三角眼一瞪:“呸!你这么说亚赛我们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没妈呀?谁没孩子?”牛永刚眼里闪着泪光:“我妈我小子都吃不上早点,我吃早点,还算人呐?”玉丽一不愣脑袋:“越听越别扭,吃早点的就不算人啦?我不管那个,反正我告诉你了。你他娘的围窝子不起,还怨我?”
牛永刚是舍不得吃早点的,坐在拖拉机上他大口地吃着从食堂里拿来的馒头咸菜。因为他知道他进了工地只有饿半天了,玉丽即便让他买早点他也舍不得。他边吃边用两只小眼睛瞪玉丽。拖拉机路过早点摊,张志才、玉丽、梁玉军、老四都吃早点,玉丽跳下车问:“谁吃早点?”梁玉军掏出五块钱说:“我吃四个小包子。老邓你呢?”我说:“我吃过了。”他说:“没事我请客!”我说:“谢谢,我真吃过了。”他笑着说:“真会省,挣钱不挣钱不在这两年!省着省着窟窿里等着。”我说:“我得省吃俭用!”他笑了:“对,省吃俭用下大注!”玉丽翻着三角眼问:“怎么,邓师傅也好赌?”梁玉军看了我一眼说:“是人都有一漏,他省吃俭用买书看。”老四眼前一亮:“咱俩一样啊?我也爱看书!”我问:“这有租书的吗?”老四说:“有,这是北京能没有吗?我爱看不爱租。”我说:“等安顿好了,我租几本咱们传换着看。”老四说:“好,我请你早点。”说着掏出钱来给玉丽,玉丽说:“邓师傅,有黄书没有?”我说:“有,但没意思。我都看腻了!等有功夫我给你普及一下。”梁玉军说:“你打住吧老邓,他都憋半年了,你给他说这个这不要他命吗?”
玉丽说:“没事哥们还能顶半年!”张志才把钱扔给玉丽:“你有点正行的行吗?要不你师傅骂你?该!”玉丽满脸堆笑说:“你讲话,我有这个瘾!北京人讲话哥们好这口!哈哈哈哈”说完连跑带巅地跑去买早点,他欢快地样子像个孩子。他买回了早点问:“牛儿,吃不?”牛永刚气得把脑袋扭向一边。他还逗他:“你真不吃了?”牛永刚气呼呼地来了句:“我吃不起你的东西。”玉丽用刚学来的北京话笑着骂道:“瞅你丫那操行!”牛永刚看了玉丽一眼也用北京话回道:“我抽你个小丫挺的!”梁玉军取笑道:“你这是逼着老实人说了外国话呀。”玉丽硬塞给我一份油条说:“邓师傅吃!我请!牛儿不吃馋死他。回头安排床时咱俩挨着,你好好给我说说那黄书里面的事儿!”我们都乐了。
我们的拖拉机开向了黄军营。那些个工人和食堂老李等着小魏给一部分钱。帐是能结,钱到不了位。因为许多家还没完工,小魏会在腊月二十四左右回老家给工人们送钱。如果是临时跟着干或是不打算再干的,小魏就把工资结清了。老职工只能给一部分先花着,按工人们的说法叫先“描描红”。
车子开进了新工地,已经垒好了底盘儿。我们是来抢活砌主体的。我们把铺盖先扔到了宿舍,从食堂出来一位个子高高的老头。想必是这里的另一位大师傅了。我们没功夫交流就进入了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