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上已经有几个工人正在备料。见我们来了他们很高兴说是终于盼来了援军。他们几个互相都非常熟悉，互相玩笑几句算是打过了招呼。玉丽还继续代班，他简单安排了一下，就和梁玉军、张志才放线排活。排活儿就是用砖摆一摆看需要在哪个位置起角。因为涉及到墙和墙之间咬合，砌的时候需要“甩茬子”，还要使整个房子砌出来方正。因为底盘有的是底梁，有的是五零墙。再往上砌需要变成二四墙，具体哪个位置，怎么砌就需要师傅们反复用皮尺通着量。用砖摆一摆，留多大灰口，位置出来后会先“盘角”。通常盘角和把角的都是手艺好的瓦工。玉丽是把不了角的。只能是张志才和梁玉军干这事儿。看得出那几个有两个是学徒，因为让他们其中两个帮我们备料。他们昨天刚打上的底梁。据说这里的工人在我们来之前就放了。小魏给了他们描过了红，因为这里离丽泽桥长途汽车站远，所以他们很早就走了。这里有两个壮工，一个叫刚儿，一个叫老大，他俩暂时在后盘兑灰。那个叫山儿的学徒工留着一个板儿寸。前面还有一撮毛，他笑起来很诡异，有那么点皮笑肉不笑的意思。而且两只眼睛时不时会露出点凶光。他一说话爱咬着牙，做发狠地样子。他对牛永刚命令道：“牛永刚！咱们俩啊，我看看是你棒还是我棒！”牛永刚听他这么一说连想都没想就表示拒绝。“我可惹不起你，你竟摆愣人。”山儿假笑着说：“哈哈哈哈，还知道我摆愣你？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推那个大车装砖去，我给你拔挂。上来你就别管了，这还不行啊？”他又一指我和另一个学徒工说：“俊儿跟新来的这个老师傅。咱们比比，看看谁怂！”我听说我面前的这个小个头小圆脸儿的学徒工叫“俊儿”马上意识到他就是王老师的儿子王威。王威也推起一辆小车小声说：“别听他的，慢慢干。”而后又大嗓门喊道：“牛永刚！还用得着老邓？我一个人就把你们俩给办了！”山儿大声对牛永刚说：“他这么看不起咱们俩，北京人讲话吹牛逼呐？咱们给他做个示范！”牛永刚把刚推起得车往地上一扔：“你使死我得啦！”王威乐得小圆脸都红了，他对山儿说：“看见没有？人家不上你那套儿！”山儿停住了笑，把脸往下一沉，两眼闪两道犀利地光芒：“你不干我干，你再摸这车一下我砸死你！”牛永刚脸上稍微闪出一点怯意，但只是一瞬间他红脸上又显出不再乎的样子：“你把我怎么样不了，我不上你那当，我兑灰去我。”山儿一边往车上装砖一边咬着后槽牙说：“你现在就是泡妞去我也不管，你看本大人教训你一车。”他拿砖夹子熟练地码放着边说：“看见了吗牛永刚？就是这么索利！上这个坡我都不用你，看着！”
底盘前是用土堆成的一小坡，上面铺着竹编，这样车轮不容易陷进土里。山儿装完后，一个人推起车加速向坡冲去，居然上去了。他洋洋自得地捋一捋前边那撮毛说：“就我小这身子骨整个十七八的还不成问题。”他对牛永刚说：“看着先往东山这儿卸，我得教给你。因为你还小，我看干脆你拜我为师我拉巴拉巴你得了？”他边卸边自言自语。这时王威小声提醒我：“头儿来了，干！”我们快速地装着砖。果不其然来了个穿崭新绿军大衣骑豪爵摩托的小个子。白白的圆脸上闪着机敏的两只眼睛。黑头发上喷了发油，显得那么一丝不乱。戴着白手套，穿着亮得刺眼地黑皮鞋。他下了摩托也不做声，先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牛永刚傻愣愣地站在那听山儿边卸边白话。马上黑了脸，他重重地往一旁吐了口唾沫，提高嗓门问道：“牛永刚，你怎么不干活呢？在那戳着？”还没等牛永刚说话，山儿拉长声音奏道：“玉丽让我们备砖，我说我们俩干，他看不上我，等着你派活呢。”说罢发出几声哧哧的奸笑。小魏斜了山儿一眼喝道：“赶紧干，别说那没用的！”又转过头来对牛永刚笑着说：“那也别戳着呀，你这不是戳我呢吗？把你这牛尾巴甩开，干吧！”牛永刚美了，又抄起一辆大车，几步来到砖堆旁，用砖夹子敲着砖对山儿说：“你不是要比吗？那就比比。”说罢装了满满一大车砖，开始加速，冲到一半，前面掉了两块砖，车胎压在砖上，居然还冲上了坡顶。小魏投出了赞许地目光，对牛永刚说：“哎，这多好啊，就这么干！一会我让大师傅买点肉给你们加加钢！”说着吐了口唾沫，去看玉丽他们排活儿。我悄悄地问俊儿：“头儿说的是真的？”俊儿又笑红了圆脸：“肉？咬了舌头有肉。什么叫顺毛驴呀？牛永刚就是顺毛驴，不能呛着抹挲，得顺着。这个摊儿上能调理牛永刚的一个是小魏，一个是嘎子。你别看山儿好像有多厉害，论打？动劲儿？他白给！他以前是南嘎的手下，南嘎犯了事儿，他没了辙，只好流落“番帮”给小魏当徒弟。下手黑，快！一下放不倒就只有挨剋的份儿了。”我说这个摊还挺复杂。俊儿像是自嘲又像是调侃地答道：“这个摊儿哪有好人呐，嘎杂子琉璃球，痴傻呆苶烂眼边，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踢寡妇门挖绝户坟，拔人家的夏粮，掰人家棒子，，祸害人家小羊儿，打拐人家的小鸡儿，摔死人家的小猪儿，合伙卖人家的小驴儿……这帮人都干的出来。”我不得不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这一大套词儿，就是专业相声演员都有可能“吃栗子”，他竟能说得行云流水嘴皮子功夫可见一斑。我当然明白他这一套完全是为了上口，并非摊上之人绝非善类，但他似乎在间接告诫我这就是江湖，江湖险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