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罪恶黑枪
(一)
这是一个深夜,崔洛唐正在院里练武,甩石子,蹲马步,太极拳,一招一式功夫越来越成熟。老国在一边鼓励,:“儿子,进步挺快,再过几年就是家里顶梁柱了。”崔洛唐欢蹦跳跃,太极拳打的更加卖力。
忽然二槐的院里好像有说话声。老国示意崔洛唐上树瞅瞅,试试儿子功夫底子牢不牢。崔洛唐心领神会,退后几步,猛然向树干冲去,借助惯性,人小身子轻,噌噌几步窜上去,抓住大枝杈,稳稳立在树上。顺枝叶缝隙看去,崔洛唐愣住了,一个人和二槐叽叽咕咕。这个人不高,先生模样。指指画画的不知说的啥。崔洛唐歪脑袋细听,隐隐约约好像是说炼金啥的。崔洛唐心思准是与金矿有关。想再走近些听听究竟说的啥。谁知这时一条虫子掉在脖颈子,火辣辣的刺痛。崔洛唐知道是一种秋季扫角虫,上山下山手脚露肉的地方经常挨扎。扫角虫浑身长毛,有毒液,只要蹭上就红肿一片。此时崔洛唐忍受刺痛,晃悠脖子。这家伙就是不走。崔洛唐急切的用手扒拉。这个细小的动作碰到树叶子,哗啦声惊动二槐。“谁?”,二槐小声嘟囔,向树上观望。崔洛唐吓得不敢动,稳住身子轻轻呼吸。二槐不再注意,以为是鸟虫进窝吧。对那人说:“不早了,进屋睡觉吧。”
崔洛唐瞅准机会翻身下树,稳稳立在地上。老国拍着崔洛唐的肩说:“儿子,爹放心了。你的轻功挺好。长大比爹强!”崔洛唐伸伸舌头,反而不好意思,脸微红,轻轻说:“爹,二槐家有个人,个子不高,新来的没见过。和二槐说炼金的事儿。”老国猜不出是谁,就说:“甭管他,咱们也歇着吧。”父子俩走到门口。就听大门有拍打声。
崔洛唐腿快,蹬蹬跑过去开门。来人轻声说:“崔洛唐侄子。”闪身进去。崔洛唐高兴地喊:“谢伯伯。”
老国既惊又喜。拉住谢大哥的手进屋。谢大哥不敢耽搁,简单明了地说:“老弟,上次走到村边小山包,遇上二槐劫道。我抽他一顿。估计他怀恨在心。今晚要格外注意。好,我不多说,你抓紧点。”说完就匆匆走去……
(二)
红梅要去找彭三,崔洛唐说:“娘,俺去。”说完就飞也似地跑了。
老国和红梅配合熟练,很快就装满几口袋。等彭三赶到,几个人不大工夫就装完矿石。趁黑夜运到小树林。老国今夜卖力,汗水湿透衣衫。彭三更是水浇一样。红梅和崔洛唐背半口袋,来来回回累的哈哧哈哧的。谢辉刘虎也帮着抬。很快十几个驴驮子都装好。
谢辉点着钱说:“老弟,以后形势不好。日本鬼子封锁很严,来的次数要少。一定注意安全。如果有事找我,去这个地址找。”谢辉给老国一个纸条。转身对刘虎说:“赶紧走!”
驴群踢踏踢踏的走出村子,老国说:“咱也回家吧。”
谁知,二槐冲出村子,向驴群追去,高喊:“哪里走,弟兄们,前面那个人就是,逮住他,扒了皮!”几个黑影蹬蹬瞪的窜过去。
老国没想到二槐如此恶毒,半夜三更还追赶报复。这哪里行,这些矿石被二槐打劫,党组织受多大损失。决不能让二槐得逞。老国顾不上考虑,箭一样的飞奔追赶。
二槐恶狠狠指着谢大哥说:“小子,今夜你走不脱,老子早就等着你。识相的,乖乖的放下金矿石走人,说个不字,哼哼,这前村后店的都是俺的人,你走得了吗?”
谢辉恨透了二槐,嘴里骂道:“你休想,你个癞皮狗,找揍!”挥拳就打。刘虎也捉对厮打。怎奈,二槐有备而来,带着四个人。谢辉招架吃力,担心驴驮子劫走。一分心,挨了几拳。刘虎虽然年轻,好汉架不住人多,也被围住,眼看要吃大亏。
老国和红梅赶到,看这阵势,气就不打一处来。前仇旧恨,一下把老国的火气攻上来,施展出功夫,拳脚相加,和二槐打在一起。二槐不是对手,被打的左闪右躲。老国大喊:“谢大哥,快走!”二槐的身后窜出一人,偷袭老国,红梅用身体冲撞,被打伤在地,但还是死死抱住那人的腿,被人踢几脚,险些昏死过去……
谢辉示意刘虎,赶着驴驮子快速走开。这时崔洛唐赶到,挡住追赶的人。老国担心儿子受伤,大喊:“儿子,小心!”崔洛唐年少气盛,正想露一手。伸手掏出几粒石子,小手一甩,一粒石子击中一个,再甩一粒,又击中一个。几个黑影被崔洛唐连连击中,嚎叫着逃走。二槐见势不妙,撒丫子流窜。老国没有追赶,吓走就好。刚要领着儿子回家,忽然,不远处一声枪响,一粒子弹带着火焰击中老国胸膛。
崔洛唐看着爹软软的倒下,惶恐地喊:“爹!”飞快跑跟前,抱紧爹大哭……红梅大哭不止,老国已是奄奄一息,说不出话。红梅顾不上自己的伤,疯了一样喊:“他爹他爹,你这是咋了?”彭三这会急了,背起老国就跑。
老国躺在炕上,眼睛无神,脸色惨白,胸口血水染红衣服,手中紧紧捏着一个纸条,艰难地说:“一……定保住……金矿!还有……党费……”说完停止呼吸。红梅接过纸条顾不上看看,直接塞进衣袋。抱紧男人嚎啕大哭,一阵一阵的背过气去。彭三急得团团转,眼泪哗哗流淌。
崔洛唐不等吩咐,早跑去郎中家,进门就哭喊:“快救俺爹,快,有人开枪……呜呜!”郎中心中明白,带好药箱就跟着走。路途不远,不大工夫就到。郎中摸脉,看瞳孔,再看看伤口,含着泪水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说完就离开。一家人大哭不止,惊天动地。左邻右舍的人都被惊醒,纷纷来帮忙。
穷山沟穷佃户,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往前凑,拿主意的,跑腿的,不用主家张罗。在这节骨眼儿,怕主家脑子混乱误大事。啥事就交给总管办理。最后主家清点账面。这是乡俗习惯。
斗店村有个叫全子的人,细高个子黑红脸膛,黑硬胡子被揪的稀稀拉拉,说话敞亮,离老远就听得真切。喜欢帮人做事。大家都乐意用他当总管。斗店村还有一个人叫月儿,辈分高,会写毛笔字,都叫他二叔或二爷。村里有文化的人少,遇上事都让他写帐本。记录乡邻亲朋随礼份子。他俩配合默契,办事顺当,很少留下茬子。有时全子不在,月儿就一人独扛,給主家把事情摆布的熨贴不落壑口……
全子和月儿都来了。
红梅和崔洛唐哭成泪人。众人都跟着掉泪。全子背过身抹一把泪,故意大声说:“红梅,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咱先给老国穿上新衣裳,不能带着旧衣走。来,大家帮个忙!”月儿别看是文人,胆子够大。解开老国旧衣就团巴起来,让红梅净水擦身。这是对死人的尊重。老国的身体还没有僵硬,手脚还软乎。大家都看到,老国的左胸有个眼儿,正好在心脏跳动的区域,血水都凝结的粘糊糊……谁也不忍再看,月儿忍不住掉泪水,穿衣服时脸上身上湿的一片一片。老国似乎有啥心事未了,眼睛始终睁着。全子有经验,手向下推挤眼皮,嘴里磨叨:“老国兄弟,你安心的走吧,老婆孩子大家会照顾的,知道你有冤屈。放心吧,黑心的杂种一定有报应……”全子说着说着鼻子就酸酸的,眼泪滚落,忍不住呜呜几声。说来也怪,老国的眼睛真的就闭合。月儿和全子一个人抻胳膊腿,一个人順衣服,很快就换好,系好扣子。腰里围条麻绳。嘴里塞个金黄色元宝。手攥面团做的打狗棒。老国身穿寿衣安详的躺在一块大木板,头前点燃蜡烛,一侧有个陶制罐子焚烧纸钱。红梅和崔洛唐跪地不起嘶哑哭啼。……夜深,该入殓,全子喊来帮忙的人,抬来棺椁,喊红梅最后瞻仰。红梅悲痛欲绝抱紧老国,泪脸挨挨脑门,左脸右脸,一头扎在胸脯嚎啕大哭。崔洛唐贴近爹的脸,久久不肯离开。爹呀爹呀……众人不忍再看,掉着泪水抱起娘俩。全子喊:“亲人离开,死者入殓。”月儿也喊:“来,大家帮忙!”抻腿抱头抬腰,很快就平放棺材。红梅再次扑到身前,伸手摸摸老国,对儿子说:“崔洛唐,来,再看看你爹。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随着几声锤子的叮当,粗大的铁钉钉紧了棺材盖子。
全子说:“红梅,你说老国放几天。”月儿补充说:“按乡俗,三天五天都行,你定准儿吧!”红梅抹抹泪水,哽咽嘶哑地说:“按道理老国苦了一辈子,该多放几天。”红梅忽然坚定地说:“老国的死是为了金矿,为了掩护朋友,是为了打日本鬼子。俺要争口气,守住金矿,不能让贼人夺走!明天就埋了吧……”
红梅的决定让大家都觉得意外。全子和月儿被震撼,佩服地说:“好,就按红梅的意思办。”他们开始安排破墓的,抬棺材的,糊纸驴纸马,挂纸纸钱,各种幡杆儿。时间够紧的。村里有专门纸将人才。心灵手巧。一夜足以干好。这一夜,按乡俗亲属要粘纸,谁粘住说明牵挂谁。崔洛唐小手拿着薄纸一挨墙壁,唰的就贴紧实。红梅抱紧儿子嚎啕大哭,说:“儿子,你爹心里还结记咱娘俩……”
红梅和崔洛唐一夜跪地守灵,蜡烛也流泪陪伴……
次日,门口的白色挂纸低垂。静静的迎接吊唁的人们。
乡邻开始陆陆续续的走来。在门口都低下头,表情沉重悲伤。眼睛潮红。沾亲带故的给挂个黑色布面,大都是一丈二尺以上。这叫帐子。这时,月儿就摆个帐桌,来一个就落笔记一个。月儿写好上联下联,固定在黑帐上。来人走到灵棚前,双腿下跪,点燃烧纸。这时,全子敲铜锣当啷一声响,高喊:“一叩首,二叩首,再叩首!”等人站起。全子又喊:“还礼!”崔洛唐连磕响头。此时,少年崔洛唐一身孝服,从头到脚都是白色。腰系麻绳。每来一个人,都要回礼感谢,膝盖肿痛,眼睛红肿,嗓音嘶哑。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忍多看,背过脸去抽噎流泪……持续一个多时辰,乡邻亲朋吊唁完毕。开始拆掉灵棚,棺材两头用粗绳勒紧结实,横穿木杠,四个棒小伙子准备抬走棺材。按乡俗,出大门要长子背着棺材头。这叫打幡儿。崔洛唐年纪小,就表面应付。全子喊:“起重!”崔洛唐亦步亦趋的走出门口。棺材有木凳子停放。崔洛唐拿起幡杆儿咕咚跪下。身后呼啦跪下一片。礼毕,全子高喊:“摔盆!”崔洛唐拿起烧纸的盆子咣啷摔得粉碎。众人有搀扶崔洛唐的,有搀扶红梅的。孝服裹身,幡纸垂挂。哭嚎不止。斗店村的街道很长,每走几十步,跪地叩拜,一直出村才加快脚步。这时,就有人拦住红梅说:“媳妇不能送到坟地。这是规矩!”红梅不听,疯子一样往前冲。没办法,几个人摽得紧紧的,无法动弹,红梅绝望的哭嚎……
崔家的祖坟在北边的山湾儿。越过小溪流,攀登小山丘。路上紫荆棵子,酸枣树尖刺,各种杂草成了障碍。全子一路指挥,披荆斩棘,一会推一会拉。大家齐心接力,流过几身汗水,终于到达。棺材停在一边,等破墓人上来。按乡俗,不见棺椁破墓人不准停手。全子高喊:“准备下葬!”几个小伙子撤出木杠,用大绳子勒紧棺材两头,四个绳头分别较力,棺材慢慢悠悠的顺进坑里。全子照照山向,对崔洛唐说:“看看山向对不对。”崔洛唐在后边照照,说:“行了!”全子说:“崔洛唐,在上面摆铜钱。”崔洛唐就拿三牧铜币,站在棺材上,从头到脚分别摆匀。然后,背向棺材站在前边,手拿铁锹铲一锹土,向背后扔去,连扔三锹,分别是头腰脚。全子喊:“好,准!”众人开始回填墓坑。焚烧纸人纸马和一切幡杆儿。众人卸下孝服。迈火盆辟邪回家吃饭。
崔洛唐跪地叩头,泪如涌泉。做最后告别。老国就这样走完一生,安静的长眠……
(三)
随后的日子,红梅领着崔洛唐披麻戴孝,每天早晨带着烧纸,吃的喝的来祭奠老国。细心的红梅发现,有人来烧过纸钱,灰烬还热乎。这个人是谁?一时还不敢肯定。红梅拿出老国临终手里攥的纸条,对崔洛唐说:“儿子,这是你爹走时拿的纸条。上面写着几句话。你听着娘念:“红梅同志,您一直想加入中国共产党。经过观察和考验,为党组织做出很大贡献,完全符合党员条件。经组织决定,准备吸收您为正式党员。……”崔洛唐看看带血迹的纸条,心如刀绞。趴在坟头哭啼不起。
红梅大声喊:“崔洛唐,你给你爹跪好,向爹保证,一定争气,接着干爹没干完的事儿!做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给爹长脸增光!”
崔洛唐看娘拿着纸条的手抖动,跪着给爹磕头,发誓:“爹,放心吧,儿子听娘的话,做个硬汉子,走正道干正经事儿,绝不给爹抹黑!”
红梅也跪下,点燃烧纸,连同那个纸条也烧了。对着坟堆说:“老国,放心走吧,俺一定带好儿子,看崔洛唐多懂事,小小年纪,比大人还坚强,一定像你一样的硬朗!”
娘俩同时磕三个响头,慢慢站起,恋恋不舍的哭哭啼啼离去……在回家的路上,一阵微风吹来,娘俩前边出现旋风转着圆圈,红梅仰望空中,烧过的灰烬弥漫,飘飘悠悠的向家的方向移动。红梅对崔洛唐说:“儿子,你爹没走,回家守着咱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