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酒
王文坡
腊月二十八晚上,姐对娘说,:“娘,过年了,我们也买些甜酒吧。”
那年大姐22岁,是家中的老大,在外打工一年,刚回来还没有几天,因为家穷,姐因为我们姐弟四人,小学没有读完,就帮爹娘操持了这个,担水、做饭、洗衣、下田,在还未满15岁的时候,就与同村成年的女孩外出做工,挣钱来填补家用。
娘知道,作为家中的长女,姐是最懂事的一个孩子,从不和家里提什么要求,过年了,我们姐弟三个,穿上了父母用姐打工挣来的钱,给我们买的新衣,但大姐穿的还是前年洗了发白的旧衣。
“丫头,你也该添件衣服了。”娘和姐说。
“明年吧,今年先给妹妹和弟弟们,等明年能多挣钱了,我买件好的,也好好打扮打扮。”姐说。
其实那甜酒,对现在的人来说,那不叫酒,那仅仅是用夏天的葡萄加上白糖发酵而酿成,但在那个年代,能够喝上土法酿制的甜酒,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农户了。娘知道,昨天和大姐一同在外打工的邻居家姐姐,赶年集买来了一桶甜酒,邻家的姐姐说:“过年,喝甜酒,日子一天比一天甜!”
娘说:“孩儿他爹,明天赶个晚集去,买些甜酒,也甜甜蜜蜜过个幸福年。”大姐和我们姐弟七人,听完娘说的话,酒还没有喝,就已经由嘴已经甜到了心里。
爹是个木讷之人,虽不到50岁,家庭这副重担,已经把他的腰压弯了,头发累白了,并落下了哮喘。那个时侯,无论是生产队挣工分,还是在责任田里单干,爹和谁的话都不多,封闭、自卑、孤独、忍耐一直在爹压抑的心灵里,家里因为穷的叮当响,在爹心里知道,只有用他心灵里卑微的、但在我们眼里是伟岸的身躯,去干、去流汗、甚至是流血,才会扛起这个家,才会养活我们姐弟四人和老人。
那个时侯,也就注定了爹几乎没有朋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爹痴迷起了每月初一、十五,在家里天地爷(那是农村院里门东侧大都有个垒砌的半人高的平台叫天地爷)堂前烧香,无论有多困难,他也会买来几柱香,虔诚地点燃,跪拜在地上磕头,叼念着他的愿景,我们这个加的愿景。
腊月二十九那天,爹还起了个早,步行十五华里,去赶年前的最后的一个集市,那一刻,使我们姐弟四人最充满希望时间,心里的甜,已经追着爹赶到了年的集市,午饭到了,爹还没有回来,娘把饭菜热了一次,我们憧憬地等待着,饭菜又凉了,爹还没有回来,娘正要和姐去迎爹时,爹进门了,我第一个跑了过去,想帮爹把手里的 “甜酒” 拎过来时,爹的脸色那时很难看,而且有些惶恐。
“转遍了这个大集,没有见到卖甜酒的。”爹对娘说。
娘的脸色也阴了上了,娘很少这样,在最艰难的时候,娘在我们姐弟面前,也总是乐观的。
娘打开爹赶集带回“年货”,看到那花花绿绿的“香”,娘一下急了,和爹吵打起来:“你和‘你的香”过日子吧,丫头在外挣几个钱,你竟去造孽!我们不过了日子了!”娘哭了。
爹只是木讷站在一边,什么也不说,任凭娘的捶打。大姐把娘拉在一边,把凉了的饭菜又热了一次,先给我们盛好午饭,接着给爹、娘盛好饭,把他们拉在了桌前,才又端起自己的饭碗。
那年过年,我们没有笑声,听到的是爹娘的过多的叹息声,没有喝上甜酒的我,那几日里,对爹耿耿于怀,过年也没有叫几声爹。若干年后,在我明白了一些事理,才理解了爹在那个精神和物质匮乏的年代,我那穷困了大半生的爹,在贫困中挣扎、拼搏、扛着一家六口的重担的他,或许烧香祈祷,才会给他孤独不安的心灵以慰籍,才会给他那苦难的心灵以希望,才会给他羸弱的肩膀以力量,才会使他充满憧憬地把苦难都扛在他羸弱的身躯上。
由于劳累成疾,娘未满60岁,就去了天堂,在娘过世的后十年,我们都娶妻生子,都有了各自不错的前途,那年,我们姐弟四人相约,以后过年,为了不要爹孤独,过年就是我们相聚的日子。
那一年,我们开着的四辆小车,回到了老家,爹的农家小院,已经不能放下,姐的小车不得已还停放在了邻居家。
年三十晚上,爹拿出了自己酿造的“甜酒”,说:“今年过年,咱们就喝这自家酿的‘甜酒’,去年正月,听说你们都过节回来,我夏天买了500斤葡萄,50斤白糖,整整酿了半年!“
爹接着来到了娘的遗像前,和我们说,过年了,来给你娘姑娘鞠个躬儿子磕个头,在娘的遗像前,爹说:“孩他娘,听我说句话,以后我年年酿甜酒给咱大姑娘,给咱的孩子们喝,过年了,这杯酒啊,先敬你……”爹的两行老泪流了下来。
姐听着爹在娘遗像前说的话,泪水已经流了下来。
那个年三十晚上,爹和我们姐弟四人,举着盛着甜酒的杯,姐、妹喝的泪水哗哗的流,我和弟弟喝醉了哭,哭醒了,又接着喝,而爹在一旁,望着我们姐弟四人,傻傻的、笑着哭,哭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