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年的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七一年,我已是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父亲了,大男孩七岁、二男孩五岁、三女孩两岁。到了农历的十月二十一的辰时,我媳妇又生了一个女孩,这我就成了四个孩子的父亲了。
在我媳妇的月子里,一如既往,依旧是叫我老婆喝了稀粥在炕上躺着呆着她的,自己喝了稀粥就去街口听生产队长的喝,叫到哪儿去干什么就到哪儿去混分。
一个月给我定了二十八个工必须得上够,上不够就得挨惩。
冬天地里没活,队长就叫背着铁锨镐到土坑里去攉土,反正横竖不让你歇着。队长打得这么紧我也认,若不就打不到你出工的天数儿。
一天早饭后我又要背着铁锨镐去攉土混分,老婆不耐烦地把我叫住,你先别去混分呢,等等我跟你说个话。你平时叫我们娘儿几个喝稀溜溜的粥,月子里还叫我喝稀溜溜的粥这我都认了。可眼看就到年根岁底的了,你也不说想想办法去挣个钱,叫我们娘儿几个到过年时吃顿肉馅饺子、买件新衣裳穿?难道说到大过年的了还叫我们娘儿几个在家喝这稀溜溜的粥、出去还浑身打喇子似的去给人家拜年?你拿着个大老爷们当家的就不怕人家笑话吗?
我怕笑话又有什么办法呢?她说她的我假装耳朵聋听不见,可是等我出工回来她还是小磨豆腐似的磨道。磨道的我都烦得肉麻了,我继续装耳朵聋听不见不搭理她。可她天天天顿顿顿饭还冲我磨道,我实在耐不住了就不客气的顶她两句:生产队定的鼻钜这么紧,工上不够就挨惩你知不道吗?不咱们就是个缺粮户,上不够工再挨了惩更得成了老大个儿缺粮户,到底是叫我怎么办好哇我的个祖宗!
老婆说队里贺三李四他们不是朝队里每月交三十块钱记三百分去打石板了吗,你不行也去跟他们打石板或干点别的也交三十块钱也记三百分?
我是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牛鬼蛇神的人,不在生产队里让贫下中农和社员们监督劳动,革委会和红卫兵小将们能干吗?生产队长敢批准吗?我一句也不让的强着词夺着理的顶撞着。
老婆说你那苦胆叫鬼开膛摘去了咋的?说你是牛鬼蛇神你就承认你是牛鬼蛇神?你一点都不反抗,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不就是那年税务所的干部,到咱们村来征投机倒把的税住在咱们家,有坏人造谣说凡搞投机倒把的人都是你报告的从而叫人恨你;还有一件事是在老二孩子月子里,有天早晨起来,你端尿盆出去,你见饲养员卫军叔说生产队的谷子被盗了,他正在顺着盗贼的脚印找脚印的去向。你听他一说便马上引起了你对集体的热爱和对盗贼的愤恨,你立即把尿盆一放,一盆子尿连倒就没倒,你也忘记了给做月子饿了一宿的老婆赶快做饭,你把家里事忘得一干二净,便跟着饲养员卫军叔一找盗贼脚印就找了五六里地,直至盗贼的脚印消失。就因为这你被小人误解:为什么你放着尿盆尿没倒和做月子老婆的饭不做就帮着去找盗贼脚印?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认为你孩子多,分的粮食少,早就没吃的了,这谷子的被盗一定是你干的,你帮着找脚印是假面招儿妄想把这盜谷子的事给蒙蔽过去。你看这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是多么的可恶呀!
老婆说你不是牛鬼蛇神,你是个大大的好人,你去找队长试吧着要求要求咱们也搞副业,一个月也交三十块钱让队上给记三百个分,看看队长说什么;他要说行没怎么好的;若说不行就跟他评理:同样是人凭什么能批准人家就批不准咱们呢?他若不把一碗水端平咱们就不活着了,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在老婆的磨道、鼓励和大力启发下,我刹了刹裤腰带、攥紧着拳头,让我三个孩子都跟在我身后仗着胆,就闯闯地来到了队长的家。没想到队长竟然没让我费上三言两语的话,也没问我干什么就痛快地答应我了。
等我老婆生第四个女孩出了月子刚过了四十天,正好是腊八这天,我觉得一天一天的越发的朝年下逼近了,若再不赶快出去这钱就挣不到手了,这钱若挣不到手这大年初一的肉馅饺子就难吃上。就在腊八这天,天还黑咕隆咚,我就带上了从别人手里借来的一套锥鞋的家具和自己画拉的几幅字画;让我老婆又给我烙上了一大楞山药面饼当干粮放进筐子里,摽在自行车上就离开了家。
那个年头干什么都违法,我想给人锥破鞋和写毛主席诗词的字画卖不会有人说违法吧。所以我就决定了以锥鞋的手段和写字画去挣钱。写字画不管好赖我到能写两下,可是锥破鞋我却从来没锥过一只。
到天黑我赶到了大南头王老上大伯家,修胜利大渠时我当民工曾在他家住过,我知道他家的老四小子曾经干过锥鞋的营生,晚上我求他教了教我怎么钉鞋掌和缝鞋怎么递针。王老上大娘八十多岁,是个半路双目失明最善良的老人,她老人家最喜欢我,她最同情我全家的人,我第二天辞别她家远去大龙华、紫荆关时,她再三嘱咐我到腊月二十几回来,无论买卖好赖和挣钱不挣钱,都要到她家来一下,她说我不来她不放心始终牵挂。
眼看我在外半月之多了,这天是腊月二十三灶君爷已经上了天了,我连锥鞋代卖字画已经到手有二十多块钱了,我计划腊月二十四再在紫荆关大街上呆上一天,能挣几个钱就挣几个,不挣几个就不挣几个横竖呆一天明天就回家转。没想到刚摆上两幅毛主席诗词字画还没把锥鞋的家具拿出来,突然有两个穿一身黄军装的左胳膊上带着造反派红袖章的人,不知是从天而降还是由地上钻出的,我一眨巴眼的功夫立刻就横在了我摊前,二话没说把我的毛主席诗词字画拿脚给咔嚓咔嚓踹了几脚,然后拽起来三八两扯就给撕烂了。他俩恶狠狠地说,毛主席的语录不准用鸟儿、虫儿、花草等随便乱画乱写知道不?你这是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反革命行为,马上把你所有卖的钱拿出来充公,否则我们就把你带走在我们司令部把你押起来,不让你回家过年,天天叫你戴着纸糊的大高帽子游街。说着他们俩向我动开了手,把我半个多月以来全部的营业额二十几块钱都翻了去。然后叫我先离开后他们才不辞而别。
我受了侮辱又遭了抢劫,我这半拉多月的苦白受了,我身上分文没有了怎么让我回家去见我的老婆孩子?这个年还怎么过?想到这,我五尺高的汉子立刻变矮了一大截,我哇哇地大声哭起来。我像打了败仗的庸夫,到天黑才来到了大南头我王老上大伯家,我向他全家哭诉了我被造反派抢劫事实的经过。他们听后无不感到愤恨,尤其是双目失明的王老上大娘,气得她那两只看不见的眼翻着白眼的破口大骂,那俩黑心的王八羔子造反派欺负人早晚不得好死!大娘劝我说你不用上火,今年我们家杀了口小猪,我早就给你剌出来了旺旺的整二斤,明天你走时让你带上回去让你们孩子大人过年见个荤腥。
就是我永远忘不了的王老上大娘曾与我的那二斤肉,让我们一家六口人,大年初一吃上了一顿挺香挺香的肉馅饺子,后又吃了一大正月。这年我们过的很好,直到现在我们一家老少还都说,永远也忘不掉王老上大伯大娘一家对我们的疼爱。虽然他们已故去多年,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在我们的脑海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