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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文学大赛参赛作品——《小放牛》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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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放牛

                          

      童年的记忆,清晰如昨。深藏在心底的那一曲《小放牛》,就像蛰伏的冬蛹般,时时蠢蠢欲动,撞击着心扉,掠动我思亲的泪滴。

小曲

      “赵州石桥什么人修,玉石的栏杆谁人留......”一听这“小放牛”,便知道是爷爷下地收工进了家门。爷爷高高地个子,微驼的腰身,不蓄发,不留须,一件布衫披在肩上。敞开了衣襟,露出的前胸上是一道道被庄稼叶子划出的血印,一条长长的刀疤赫然印在胸腹。左肩上背着筐,右手倒拿着镰刀,用镰刀把搭过右肩,钩住筐的右侧。筐里是满满地青草。他常说,上地出工,必须背筐,捎几把猪食、柴禾啥的回来,不能空手而归,这是庄稼人的规矩。每当此刻,我会拉着长声大喊,“爷——给我!”一溜跟斗飞车的冲出去,踮着脚一跳一跳掏他兜里的酸枣,抢他别在荆条上的“大驴驹”,夺他串在草梗上的蚂蚱。唯恐两个哥哥占了先。每当此刻,爷爷一天的劳累顿时烟消云散,岁月写在脸上的沧桑立时舒展开来。

      “爷,这曲儿里没有牛呀,光有驴,怎么叫‘小放牛呢’?”

      “是牛倌唱的,就叫‘小放牛’呗。”

      “你当过牛倌没?”

      “当过呀!我小时候,给村东张老兴家放牛、扛活,憋闷的时候就唱‘小放牛’   呗。”

      “爷,你现在还憋闷不?”

      “现在可不憋闷,看见我孙子就更不憋闷,也不累得慌。”

牛倌

      有一天,我也成了牛倌。

      农村承包到户的时候,在爷爷的坚持下,把家里加入合作社的底垫都凑上,又从爸爸的同事手里借了一百多块钱,我家从生产队里分了一头大黑犍子。那是队里的二号牛,个头、力气仅次于“歪桃儿”,叫“落道儿”。但比“歪桃儿”听话,耕地拉车全活,样样拔尖。

      我小心翼翼地牵着缰绳头,远远地跟在大黑牛的旁边,把它牵回了家。爷爷异常兴奋。把原来的小猪圈改成牛棚,安置了牛槽,买了新笼头,新缰绳。没黑到白地搓麻拧绳,配齐了绳套,特意给我拴了一根新鞭子。让爸爸从远远的地方买了一辆铁双轮车回来。一切妥当,爷爷摩挲着我的头,信心百倍地说:“往后你爸上班,你妈收活做衣裳,你们哥仨上学,你奶奶喂猪攒粪。咱家这十五亩地,全交给我。有这牛车运粪拉庄稼,再和二傻家插犋耕地,我就不信如今地里长不出粮食?日子就越过越倒退?”经历了十几年的动乱折腾,忍受了干磨死耗、汤少粥稀的大锅饭,爷爷还真不服这“羊上树”。那股劲儿,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好似当年带领民兵担架队,奔袭几百里,支援解放军攻打新保安;好似当年带领全村乡亲成立互助组,入初级社,建高级社,挖井修渠,开山造林;好似“落道儿”就是他的兵,十五亩责任田就是他将来的战场一般。

      爷爷最疼我,我也最听爷爷的话,我成了他战斗中的亲兵。渐渐地,大黑牛也听我使唤了。十一岁的我,跟随爷爷学会了赶车,学会了扶犁耕地。每当我哼着爷爷教我的小放牛,摇着小鞭子,赶着牛车拉庄稼的时候,过往的人们都会惊异的称赞:“嘿!瞧这小把式,真像回事儿。”爷爷倒背着双手,跟在车后,也不搭话,只是合不拢嘴地笑。

耳光

      虽然分田到户,可前家后院的还得合伙帮衬。几家养牛户自然成了新的互助组。一是得插犋耕地,二是插群放牛。因为我们弟兄都上学,我家只能周六周日值班放牛。吃过早饭,解开“落道儿”的缰绳,跟在它叭嗒叭嗒的脚步后面,走出家门,便敞开喉咙大声吆喝:“撒牛——”如流水作业一般,顺着街巷,听到各家吱扭扭开圈门、开院门的声音。走到南街口,就看见“歪桃儿”、“黑子”、“黄儿”、“古”......一个个被主人宠得像老儿子似得家伙,神气呼呼地集合完毕。我啪啪地甩着响鞭,就把它们赶到了白羊岭的草场。

      放牛是个省心的活,牛的脾气温顺,不跑也不颠,只顾埋头吃草。你尽可仰望堆蓝之山,俯听溅珠之水,看白云飘过,任翠鸟飞来。躺在厚厚的草地上,任思绪神游千里万年,尽情享受骑牛远远过前村,短笛横吹隔垄闻的闲适。

      我沉醉于这种感觉,更得意于路人赞许的话语。终有一天,这种感觉膨胀成了一个怪怪的,好危险的念头。歇“地头歇”的时候,我说:“爷,我甭上学了,我放牛吧。”话音未落,只觉得后脑勺已经挨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耳光。“你放屁吧,你!”

命名

      爷爷真的生气了。他从未打骂过我们哥仨。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满怀恐惧和不解,一向慈爱的爷爷是如此的陌生。

      晚饭的时候,爷爷坐在炕桌的上手位子,我们哥仨分列两侧,奶奶和妈习惯地把着两侧的炕檐坐。我照例给爷爷倒了小半碗散白酒,惴惴地放在他的手底下。没敢像往常似的,假装倒多了,偷偷地嘬一口。爷爷没端酒碗,便开了腔。

“你们哥仨听着。我小时候给地主放牛扛长活,给日本人当劳工,那不是人过的日子。自从跟了共产党,分胜利果实,才有了咱们今天吃饭的这张桌子。我给生产队赶车负伤,是党员们给我输血,解放军给我动手术,才活到今天。我不知道我的生日,把每年的正月十二当生日,就因为这。现在又分了地,有了牛,有了车,一年打几千斤粮食,这还是共产党给的。永远得听党的话。有牛放就是好日子啦?共产党是让咱祖祖辈辈不放牛!”

      “人有名,树有影。名字名字,有名有字。就像岳飞,又叫岳鹏举。你二太爷已经给你们取了学名。为什么叫学名?就是上学房叫的名。你们还得有字。有学问的人都有字。我想好了,就叫:潘新宇,字宇贤,贤而有德;潘新杰,字杰山,英雄豪杰跨千山;潘新超,字超干,干劲超天。”

      爷爷没念过私塾,只进过八路军的识字班,却给我们取了如此响亮、如此寄予厚望的名字!从那天起,我再没动过辍学放牛的念头。我们哥仨的书本上,在某个页面,某个角上,开始出现宇贤、杰山、超干,如此这些的签名和记号。有人不解,我总是大声告诉他们:那是我爷爷给取的字!

曲终

      我住校念初中了,再没有时间去管我的大黑牛。可爷爷却永远无法再去管它了。1983年的冬天,是我们全家最难熬的冬。爷爷患了肝癌,在那条睡了几十年的土炕上挣扎了三个月,没有出过屋门。他每天听着乡亲们“撒牛”的吆喝声,却只能侧耳送“落道儿”出门。每天听它哞哞的叫声,却无力走出去,给它梳一梳皮毛。

     出了正月,天气转暖。躺在炕上的爷爷好似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出去看看。”一群儿孙如同接到圣旨一般,把他抬上了独轮车,围上羊皮袄,前呼后拥,左扶右抱,走出家门。看看他亲手耕作的田地,看看房顶上一排溜的棒子囤,看看他朝夕相伴的大黑牛。没有谁说什么。我只隐隐感觉爷爷的双唇微微翕动,仿佛听到含混的小放牛,“......韩湘子出家一去不回来......回府!”

      如今,人过四十,辗转沉浮。每到爷爷的坟前,却总觉得内心羞愧,无以告慰。没给爷爷尽过任何孝道,没有做出为人称道的业绩。他生前只穿过一件大哥给他买的绒衣。或许,是因对这个世界,对刚刚好转的生活,对孙男嫡女的无限留恋,弥留之际,换装老衣裳时,他都死死不松手,说是孙子买的,穿到了那边。或许,我只能对爷爷说:我们都听他的话,听党的话,哥仨都是党员,也都没放牛;我们的孩子也都是党员,是大学生、研究生......

      二十八年过去了,再没听过那自得至乐的“小放牛”,再不敢唱那牵肠挂肚的“小放牛”。只是深深地封存在心底,不忍翻动,暗暗地听,默默地想。连同爷爷给我的字:潘新超,字超干,干劲超天。

                                                                           2011-10-13

最后编辑潘新超 最后编辑于 2012-03-06 20: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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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含深情的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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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应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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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信好文不浮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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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了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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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主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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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角度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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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的角度好。
聚美 发表于 2012-3-2 0:23:49

我们提倡新颖、实在、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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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童年的记忆,清晰如昨。深藏在心底的那一曲《小放牛》,就像蛰伏的冬蛹般,时时蠢蠢欲动,撞击着心扉,掠动我思亲的泪滴。


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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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好文前排就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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