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二千年 :我膜拜的那两个“兄弟”
王文坡
易水河是我生命里的一条河流,在我的心中那是一条有故事的河。
荆轲离别时的悲歌,紫荆关长城青砖与石块的坎坷,清皇陵琉璃瓦片的厚重与沧桑,它们会要我敬慕,要我仰望,可它们却不足以要我的心灵与之舞蹈,不足以要我流淌的血液与之相融。
我魂牵梦绕的是那个易水河南2公里燕山上的黑白二塔,那黑白二塔下埋葬的那个故事,那个想起来,就会要我灵魂静默、要我的心跳骤停、要我正流淌的血液凝固,随光阴流转,那个故事,像刻在心的石碑上,深透的更深彻。
在外人看来,那仅仅是一个倒下了和一个还在矗立了2000多年的双塔,或许他们也听过了,随即就从耳、脑就走了的,哪个舍命与角哀的伯桃,弃荣华与生死付与伯桃的角哀的故事,在我的心中却有着万斤的重量,让我从没有崇拜任何人和物的,在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的故事时,就着了魔地五体投地的膜拜他们,不仅是双腿跪下来,还有心,还有思想……
一
膜拜那样一个在我第一次听到就刻在了心上,就再也不能抹掉的故事,我不要伴者,一个人出发了,在这个时候是不需要伴者的。
惊蛰刚过,风是春天的风,从荆轲塔脚响铃处吹来的风,还是凄冷的,脚下厚厚的山土,虽然有些疏松,但通往那双塔和故事的山路,还没有丝丝的绿意,凄风、荒草、凌乱的杂石,让我的思绪穿越,穿越到了2000多年前,那个时值隆冬,风雪交作的夜,那个一次不经意留宿,开始了的故事。
在一阵阵如刀如刺的狂风和暴雪,自幼父母双亡,正赶往楚国某事的左伯桃,已经走了一天,衣裳都湿透了,结成了冰,勉强忍住寒冷前进,此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腿已经麻木,就在有了停下来就倒在暴风雪里的想法闪念时,他远远望见远处竹林之中,有一间茅屋,窗中透出一点灯亮来,伯桃走到这茅屋前去叩门求宿,屋里走出一个书生来,四十四五年纪,知道了左伯桃的来意,便一口欢迎他进屋去,这个人就是羊角哀。
那一刻羊角哀没有想到,他迎进的这个困顿的男人,在一起去楚国谋事的路上,能舍命给他,宁愿一个“死”字,来成就一个“义”字。左伯桃进得屋内,见屋中家具简单,而且破陋不堪,一张床上满堆了一些书卷,请教姓名,知道是羊角哀,也是自小死了父母,平生只爱好读书,想救国救民的人,那个晚上,两个大有“恨相见之太晚”男人,跪了下去,叩拜了天叩拜了地叩拜了天堂里的父母(那个时候,不知道在他们心中天堂是什么样子),两人便成异姓骨肉兄弟。
兄弟两字的内涵,不知道在那时他们心中有着怎样的重量,是血相融一起,没有的排异?是那两个心相撞后畅快淋漓的快意?平常的日子或许就是如水的平淡,但有些事情该来时,会轰轰烈烈地爆发。
二
这是个春寒乍冷的日子,风杨起尘土飘在空气中,通往塔两旁小径的杂草、酸枣树和紫荆枯枝的上尘土,把衣衫划成了一道一道土痕,2000多年前,左伯桃和羊角哀在一起的日子,我想空气一定是洁净的,有风是即便是狂风也没有尘埃,因为那个时候有雪,雪一直伴着他们行走,他们一路搀扶,他们的精神世界也是洁净的。
结拜为了兄弟,那“兄弟”两个字在他们心里,一定比刻在我心里的,我说过的万斤中的分量还重,就在放晴的一日,左伯桃和羊角哀,两人携带上了干粮一起往楚国而去。晓行夜宿,自非一日,看看干粮将要用尽,而老天又降下大雪来,这点干粮,一人受用,还能到得楚国,否则两个人都要饿死。怎么办?怎么办?左伯桃在思量着,他想到了牺牲自己,去成全弟弟的功名,羊角哀在思量着,他也想到了牺牲自己,成全哥哥的功名。
雪还在下,雪花越飘越大,风还在刮,风雪打在脸上,如刀割。
“兄弟你力气大,搬块大石来,我们休息下,在赶路。”左伯桃便故意摔倒地下,羊角哀在去找石头,刚转过身,伯桃突然从身后抱住了羊角哀,给羊角哀留下了最后一声呼唤“兄弟”。
羊角哀把大石搬来,左伯桃已经脱得精光,裸卧在雪地上,冻得只剩了一口气,那是怎样的一幅场景,漫天的雪、呼啸的风、飞舞的枯枝,羊角哀把伯桃抱在怀里、大恸而号,那一声声“兄长”“哥哥”的呼唤,穿越了2000年,至今还在回响,还在激荡。那个时候,他才知道了,他的“哥哥”要他去搬石离开的用意,那是一个情,那是一个义,那是一辈子、一生、一世的情义!左伯桃叫他的兄弟把自己的衣服穿上,把干粮带走,速去求取功名,言毕死去。
2000多年后的今天,一个精神孤独的人,踽踽独行,在凄凉伴有尘沙的风中,趟过厚厚带满尘土的荒草、荆棘,向那个双塔,那个镌刻在他生命中,流淌在他血液里的故事奔去,他想寻故事里那份汤气回肠、久久缠绕在他梦里,脑里的那份情愫,那份有着余香的味道。
我在想:在我生命的长河里,会不会有这样一份情义?难道在这世俗的浊流中,只会苍白我的等待,讥笑我的执着?
三
我跪在了白塔前如瀑的岩石上,阳光也如瀑一样,洒在了这陪伴了这白塔2000年的岩石、荒草上,望着这等了我2000年白塔,我竟泪流满面。
沿着这塔,看着如瀑岩石上,被风吹,被雨淋,被日晒后一条条如象形文字的疤痕,我一边边端详,用手我轻轻抚摸着,轻轻滴擦着那一块块残留砖瓦石块上的尘土,我知道历史的印迹是擦不去的,历史的记忆也不是能够触摸的,历史只能用心、用思想去感悟,我此刻就想把我那飘逸的、闪念的思想,和阳光一起舞蹈,想把内心深处的灵魂,在触摸那刻,静下来,安放下来。
那个冬天啊,风雪一样落在了羊角哀肩上,打在他的脸上,但他更多感受到的是力量,他知道,那力量是左伯逃情谊给注入,是左伯逃生命里鲜血给他注入,这样的力量可以挑战一切,可以战胜一切,这力量是无敌的力量。羊角哀到了楚国,上大夫裴仲荐于元王,元王召见关角哀时,羊角哀上陈十策,元王大喜,拜羊角哀做中大夫,赐黄金百两,绸缎百匹。羊角哀弃官不做,要去寻左伯桃的尸首。羊角哀把左伯桃的尸首寻着之后,给左伯桃香汤沐浴,择一块吉地安葬了,羊角哀便在这里守墓,坟和荆轲墓相隔不远,羊角哀梦见左伯桃遍体鳞伤而来,诉说荆轲的凶暴,羊角哀醒来后,提剑到左伯桃坟前说道:“荆轲可恶,吾兄一人打不过他,让小弟来帮你的忙罢。”自刎而死。
风从耳边吹过,“呼呼呼”的作响,在这风声中,我听到了,在羊角哀柴屋里,两个兄弟边烤火边论天下大事的声音;在我那盈满两汪水的眼睛里,穿越时空,我又看到了,在风雪交加的旷野,两个兄弟相互搀扶,一步一步踏过河流,翻过高山,在泪眼模糊里,我还清晰看到了伯桃能舍命与角哀去求功名,角哀弃荣华与生死付与伯桃的大义大情。
这景,这人,这历史,这故事,这残败砖瓦石块,这凄凉伴有沙尘土的春风,掀动着我精神中的孤独,撞击在心灵深处,我又记起了一首古人不知道谁写给左羊兄弟的诗句了 “古交久沦丧,末世尤反覆。谷风歌焚轮,黄鸟譬伐木。永怀羊与左,重义逾血属。”我不知道,在这俗世浊流之中,不知几人能有伯桃与角哀之义?但我一直在寻找着,用心、用鲜血、用生命寻找着,想拥有这样一份说不上感情的感情,它纯净而又淡然,真挚而又绵长……
翻开残破的砖瓦和石头,我看见了正在顶破了沙土,那小草的嫩黄牙尖,冬天的痕迹,正在被带着凄凉的、惊蛰的春风吹走,在这生命河流中,我等待的又一个春天,悄然到了。
于3月8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