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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推介] 赵新《剃脑袋》赏析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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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的基调
田洪波

    不可否认,小小说作品用心读,会发现其是有基调的。这基调或忧郁、或明快、或夸张、或诙谐,无一不彰显作者的喜怒哀乐,彰显作者对这个世界的审美原则。百度基调,可知即作品的总的态度感情,总的色彩和分量。任何一篇作品,都会有一个统一完整的基调。作品的基调是一个整体概念,是层次、段落、语句中具体思想感情的综合表露。如此也会与我们大众的审美合上节拍。如许行老先生的《立正》,整个基调是灰色的,透着主人公逼仄的宿命,以及作者对他自身致命缺陷的批判。邵宝健先生的《永远的门》和陈启佑先生的《永远的蝴蝶》则充盈着忧郁的色彩。等等。也就是说,大凡优秀作品,其作品基调无不是鲜明的、有层次的、感染人的。具体到赵新老先生的这篇《剃脑袋》,我们读后会不禁莞尔。它的基调是幽默的,幽默中又透着智慧。作者就像一位说单口相声的演员,告诉你他们家乡管剃头不叫剃头,叫剃脑袋,三言两语,即告知读者特别害怕剃脑袋,于是故事次递展开。期间情节的发展可谓一波三折,八岁上学时被爹逼着剃脑袋,由于下意识的害怕,坚持说清水大叔剃得疼,惹得清水大叔认为是坏了他一辈子剃脑袋不疼的名声,头没剃完就拂袖而去。爹答应晚上在家给想办法。结果,晚上清水大叔自己找上门来了,向我们道歉,告知是拿错了剃脑袋的刀子。后来,尽管剃脑袋时还是疼,可清水大叔似乎不再生气,反而告诉:别人说不疼那是别有用心。可就是疼,也不能当大伙面说。如此,作品被赋予了一个较沉重的主题:如何对待生活中的假话?甚或是人们的恭维?这是一个微妙的哲学命题,其内蕴足够读者思量再三。赵新老先生亦如杨晓敏总编概括许行老先生的创作一样,人老文亦精。无论从语言还是结构,也无论情节的辅垫和照应,以及最后结尾漂亮包袱的一抖,都天衣无缝,堪称完美。读此篇《剃脑袋》,那种叙述的从容和幽默,如同在读许行老先生的《立正》一样,虽不及《立正》震撼人心,却促人在有意思的情节递进中思索。小小说写到如此境地,我想国内小小说作家中并不多见。作者《二乘以三得八》、《和我一模一样》、《鸡不叫天也明》等,不仅题目风趣,内容也多写他熟悉的乡村生活,娓娓道来,颇见绣针工夫。其获得第五届全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也可说是实至名归。

    附:剃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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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理发不叫理发叫剃脑袋:村子里不管谁的头发长长了(当然他得是个男人或者男孩儿),一律要拿刀子剃,一律要把脑袋剃得精光精光。剃的过程很简单:在锅里烧上两瓢水,水热了,舀到脸盆里,把头发来来回回洗一洗,然后往墙根里一坐,给你剃脑袋的人就下了刀子。他们手里的刀子都是铁刀子笨刀子,刀背又厚,刀刃又钝,那不是剃而是刮,咯吱吱,咯吱吱,一刀一刀挖下去,疼得入骨,疼得钻心!
    我是村里最怕剃脑袋的人。看见有人剃脑袋,我就想到了杀猪,猪被杀死之后要用开水烫,然后把毛刮下来,露出白嫩的肚皮和脊梁,和人剃脑袋有些相仿。
    可是害怕剃也得剃呀,想躲也躲不过去呀!
    1947年我长到了八岁。那年夏天我该上学了。
    爹知道我害怕剃脑袋。爹和我商量说:二小,眼看你要上学了,把你的脑袋剃剃吧!
    我说不剃,剃脑袋和上学有什么关系呀!
    爹说:剃剃看着清秀啊!你三个多月没剃脑袋,看着像个闺女啦!
    我说闺女就闺女,闺女人家也让上学!
    爹说:二小,是学校的老师让你剃脑袋的;老师说给我好几回啦,你剃不剃?
    我含着满眼的泪水和爹达成了协议:第一,剃;第二,要请村里的赵清水大叔剃。清水大叔是剃头高手,赫赫有名,全村子人都说他的刀子快,刀法好,下手轻,剃脑袋一点儿都不疼,还很舒服;第三,剃的时候爹要在旁边守着我,给我壮胆,因为四十岁左右的清水大叔个头魁梧,方脸大眼,威风凛凛,嗓门洪亮,往他跟前一站,我有些胆小!
    爹一连请了三次,才把清水大叔请到我们家里。爹悄悄地告诉我,清水大叔很不愿意到我们家里来,说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也要点名让他剃脑袋,他剃得过来么?你们有多么了不起?爹告诉我一会儿剃脑袋的时候要和清水大叔配合好,人家怎么说,咱就怎么做;人家是白给咱剃,咱不能挑鼻子捏眼……
爹一言未了,清水大叔来了。

    那是中午,庄稼人歇晌的时候。听说清水大叔要给我这个孩子剃脑袋,院子里围了不少人。我们院里有棵伞一样的老槐树,树凉很大,树荫很浓。
    我在板凳上坐着,清水大叔在我眼前立着。他围着我转了一圈,然后用手拍拍我的后背说:挺直了,把腰挺直了!男子汉,你怕什么?
    我十分紧张。我说:大叔,我胆小……
    他哈哈大笑,把刀子一晃:胆小什么?我剃脑袋不疼!

    他一刀下来,我的脑袋上沙的一声,一绺头发落在了我的衣襟上。我又毫无缘由地想起了杀猪刮毛的场景,身子就抖了一下。
    清水大叔不高兴了:你抖什么?你抖什么?
    我怯怯地说:疼!
    清水大叔更不高兴了,连着给我刮了几刀:你大声说,是真疼还是假疼?
    我说:真疼,哎呀,越来越疼!
    清水大叔恼怒了,收起刀子对我爹说:赵清和,你看见了吧?当着这么多乡亲的面,你儿子砸我的牌子,坏我的名声,臭我的手艺,这脑袋我不剃了!我剃过的脑袋比地里的西瓜都多,谁说过疼?
    爹赶紧伸手拉他:兄弟,你别和我家二小一般见识,他还是个孩子……
    清水大叔扬长而去,我的脑袋刚刚剃了一半。

    院子里的人嘻嘻哈哈地走了,留下一只母鸡在那里悠闲地转悠。
    摸着我头上的一半一半,那天下午我没敢出门。爹下地之前说给我,别哭别闹别上火,晚上他一定想办法,把我那半个脑袋上的头发剃干净。
    那天晚上月亮很大很圆。我们刚放下饭碗,清水大叔就气喘吁吁地跑到我们家里来了。他给爹深深地施了一个礼说:哥啊,对不起,难怪孩子说疼呢,原来是我拿错了剃脑袋的刀子——这把旧刀子我好几年不使了,孩子不疼说什么?
    于是我又坐在了板凳上,清水大叔又拿起了一把剃头刀。
    明亮的月辉里,大叔问我:二小,疼么?
    爹在旁边咳嗽一声,我赶紧说:不疼,不疼,挺舒服!
    清水大叔说:疼就忍着点儿,剃脑袋哪有不疼的?他们说不疼那是糊弄我,那是抬举我,他们有他们的用心;不过就是疼,你也不能当着大伙说,你懂这个道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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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编辑易水燕 最后编辑于 2012-03-25 19:5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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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乘以三得八

  我小时候很笨,7岁了还没有上学,不识字也不识数,当然更不会算账。村里人笑话我,说我是个傻二小。

  有一天,我们村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卖针头线脑、纸张文具等,也卖吃的喝的,比如炒花生、红枣烧酒等。店铺就在我们家的斜对面,掌柜的是我的本家赵泰爷爷,一个很斯文的白胡子老头。开张那天,他先在店铺门口放了两挂鞭炮,然后在大门上贴了一副鲜红的对联。我问赵泰爷爷这对子上写的什么,赵泰爷爷告诉我,上联是“有酒今日醉”,下联是“没钱你别来”。我问他这两句话啥意思,赵泰爷爷说,傻二小,这还不好说吗?回家问你爹赵清和去!

  回到家里,我真把那副对联给爹念出来了,并问爹这是什么意思。

  爹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满头黄尘,一脸汗水。爹想啊想,想啊想,终于在抽了一袋旱烟后说,二小,他那副对子意思很明白,一是劝说和鼓动人们买他的东西,手里有钱要舍得花,过好了今天再说明天,今天不管明天的事;二是他做买卖不赊账,不还价,有钱你就买,没钱你别进他的铺子。爹说赵泰这个人虽然识文断字,可是很小气,很抠,财迷脑瓜……

  爹忽然问我,二小,他那副对子没有横批吗?他应该有个“不赊不欠”的横批!

  爹说对了,不一会儿赵泰爷爷就把横批贴出来了,不过不是“不赊不欠”,而是“概不赊欠”!

  我很佩服爹的智慧和眼光,尽管爹一字不识。

  我又把那横批的事跟爹说了,爹笑着说,二小,你这个爷爷把一枚钱看得比磨盘还重,你可别去买他的东西,小心他糊弄你,欺骗你!
我冲爹点了点头,好像很听话,但是我在心里想,你不给我钱,我去干什么?人家又不赊账!

  那天我们家里来了客人,爹要点火做饭时,突然发现家里没了洋火(火柴)。爹不敢怠慢和冷落自己的亲戚,就交给我两毛钱,让我赶紧去买洋火。爹告诉我是二分钱一盒洋火,我们买三盒,剩下的钱一分也不能花,要如数拿回来。爹就说了这么几句话,让我赶紧跑着去。

  进了赵泰爷爷的铺子时,那位白胡子老头正趴在柜台上噼里啪啦打算盘。他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穿一件蓝布长衫,鼻梁上架了一副老花镜,比学校的老师还显得有文化、有尊严。他把算盘推到一边,俯下身来摸着我的头说,二小,人家别的孩子都上学了,你为什么不上?我说,爷爷,我笨,我不识数!他说,你小子不上学,不就越来越笨,越来越没出息了吗?我说,爹不让我上学,说我们掏不起书钱!他说,你爹糊涂!掏不起书钱不会借?他还让你当一辈子傻二小呀?他猛地把柜台一拍,短见,你爹真正是短见!

  赵泰爷爷的脸红了,那把雪白的胡子也抖动起来。他坐下去歇息一阵,这才问我买什么,身上带了多少钱。他很仔细很认真地告诉我,他铺子里的洋火是二分钱一盒,你要三盒,用乘法算,二乘以三得八。他说,你身上带着两毛钱,用减法算,两毛减去八分,我应该再找给你一毛钱。你听明白了吗?听不明白,回家问你爹去!我说,明白了,明白了。其实我一点也不明白,他一会儿乘法一会儿减法,我的脑袋早大了,早晕了。

  那天晚上,爹好一阵激动,好一番感慨,好一番叹息!

  爹先是批评赵泰爷爷,这个赵泰,想钱想疯了吧?不顾仁义道德,不看同宗同家,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他的良心呢?爹说,他可真会打算盘哪!一盒洋火二分钱,三盒应该是六分钱,从哪里跑出来的二乘以三得八啊?两毛钱减去六分钱应该是一毛四分钱,他多收了咱们四分钱。四分钱是个小数吗?两盒洋火呀!

  爹接着批评我,你真是个傻二小!你就不会算一算?木头啊你!

  昏黄的油灯下,爹流泪了。他的泪水掉下来,砸得桌面啪啪响。

  我说,爹,那你找他去,让他把钱退回来!

  爹说,他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去找他呀?他财迷脑瓜,他会耍手段,他要是不认账呢?撕破了脸面,吵闹起来,岂不让人笑话?罢罢罢,忍了吧,和为贵。你明天上学去吧,爹给你借钱去!

  第二天我就上学了。我发现我不笨,老师教的字,我都会写;老师讲的话,我都能记住。老师表扬了我,夸奖了我,我心里很高兴。

  一天傍晚,赵泰爷爷穿着那件长衫到我家里来了。爹很有礼貌地接待了他,给他递了一袋烟,给他端了一碗水。赵泰爷爷对爹说,赵清和,听说你让二小上学啦,真的吗?爹说,真的呀!没钱我们可以借,我们不能再受别人的欺负啦!赵泰爷爷笑了,这就好,这就好,你早该这么做……你忙吧,我走啦!爹说,三叔,你别夸奖我,我这可是被人逼的呀!

  赵泰爷爷走了之后,爹突然在水碗底下发现了四分钱!爹的手突然一抖,碰洒了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水……

  爹是在30多年之后去世的,那时候我在报社做记者。临终前爹对我说,二小,你还记得你赵泰爷爷吗?那个白胡子老头——在咱们村开杂货铺子的?我说,记得,记得很清楚呢!

  爹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多亏了他呀!以后每年的清明节,你一定要到他的坟头上磕三个头去——人家为了谁呢?

  爹走了,那是在1980年的秋天,一个高粱红了、谷子黄了的日子。
http://book.qq.com/s/book/0/25/25682/7.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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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杏树坡

  袁成名喜欢音乐,能拉胡琴能吹笛子还能打架子鼓,高中毕业后没考上音乐学院,就回村里当了农民。成天在街面上转转悠悠,晃晃荡荡,手里拿着笛子,想吹就吹,想唱就唱,想歇就歇。常去村主任开的小饭馆里喝酒,喝了酒也不算账,一笔一笔记着,说是以后一起还。他还常去赶集上庙,凑到人家的戏台上,厚着一张脸去帮剧团搞伴奏,也不管人家欢迎不欢迎。村里的老人们都说,这个孩子成不了事啦,也就瞎混一辈子吧。
村主任袁成贵也是这么看,这么想,这么说。

  袁成名所在的村庄叫杏树坡。杏树坡因漫山遍野的杏树而得名。别看杏树坡村海拔高,地理位置偏僻,山上的水却清清的,还有几处惊心动魄的瀑布。农历三月杏花开放,那花如云如雾,望也望不到边;农历七月杏子熟了,那杏黄中透红,红中透黄,像一片彩霞落在山上。村里人看惯了,也看厌了,觉不出个好歹来。

  忽一日,袁成名拿着一张歌谱来到袁成贵家里。那是晚上,袁成贵闲得无聊,正懒洋洋地抽烟、喝茶水。

  袁成名热情洋溢地说:“村主任大哥,你好舒服啊!”

  袁成贵白了他一眼:“舒服个屁!兄弟,还我钱来了不是?我那饭馆可是小本生意,经不得你白喝白吃!”

  袁成名笑道:“大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钱以后我一定给你!今天耽误你五分钟时间,我给你唱首歌。这首歌是我写的歌词,是我谱的曲子……”

  袁成贵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听,我不听!你唱得再好,还能给我唱出钱来?”

  袁成名说:“大哥,你必须听,我这首歌唱的就是咱们杏树坡村,歌名就叫《我家住在杏树坡》。你是村主任,我来给你汇报,你得支持我……”

  袁成贵说:“你桃树坡我也不听,你不要觉得自己多么多么了不起,脱离现实,脱离群众,你那两下子扯淡——你叫袁成名,你永远成不了名!”

  袁成名还想说什么,袁成贵就叫来了他家的狗;那狗一阵狂吠猛咬,就把袁成名赶出了院子。袁成名满腹感慨,满眼泪水。他觉得村主任可怜,又觉得村主任可恨,怪不得杏树坡的杏子卖不出去呢,根子在这儿啊!村子里忽然不见了袁成名。乡亲们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感到村里寂寞了许多,冷落了许多:街面上听不到那悠扬的笛声,听不到那嘹亮的歌声。好肃静好沉闷好没意思!

  行人劝袁成名的爹:“大叔,你赶紧叫成名回来呀,他回来村里显得热闹红火!”

  老汉说:“他说啦,非村主任请他不回来,村主任不把那条狗弄死不回来!”

  村主任听说了这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以为他是谁呀?”

  说话到了七月,杏树坡的杏子由青变黄了。

  那天吃了晚饭,轻易不看电视的袁成贵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电视。令他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画面上出现的人物竟然是他们村的袁成名!袁成名激情四溢,张扬潇洒,身后有一群姑娘伴舞——他正在台前昂首高歌!

  袁成名唱的歌曲正是《我家住在杏树坡》:我家住在杏树坡,杏树坡杏树满山坡。春来花开千万朵,秋来彩霞映硕果。瀑布惊天三千尺,绿水动地荡清波。白云深处听鸡啼,人间仙境杏树坡!

  袁成贵咂咂嘴,品品味道,觉得这歌如同山坡上的杏子一样,有一种甜味,有一种鲜味,还有一种浓厚的家乡味,很亲切,很好听。第二天他去县城赶集,听见县城里的人在唱这首歌;第三天他去乡里开会,听见乡政府的人在唱这首歌;第四天他从地里干活儿回来,听见他媳妇儿在唱这首歌。唱着唱着,杏树坡村突然来了成群结队的旅游的,他们游山玩水,野营露宿;正好树上的杏子成熟了,他们就在树底下买,树底下吃,走的时候还要带上许多。袁成贵发现,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红男绿女一到杏树坡,就亮起嗓子唱《我家住在杏树坡》,好像他们是杏树坡的人似的!

  杏树坡村出名了。杏树坡村热闹了。袁成贵马上找到袁成名的爹,双手捧给人家一条烟。袁成贵说:“大叔,你让成名回来吧,我想他。我听说他在省城跟一位歌唱家学艺呢,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

  老汉说:“是吗?你让他回来干啥?他能给你唱出钱来啊?”

  袁成贵说:“老人家,咱们村就要发财啦,您还看不出来吗?”

  袁成贵又说:“大叔,你告诉我兄弟,那条咬人的狗我处理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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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不通的电话

  那天晚上,月亮很圆,星星很稀。

  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一阵心血来潮,他就想给女人打个电话,而且这种欲望非常强烈。
他伸手把灯拉着,看了看表。虽然已经是午夜,他还是拨打了女人的手机。那手机本来是他的,女人出门时他悄悄地塞到了她的衣兜里。

  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电话竟然通了,就像他给别人打电话一样,电话通了!

  他兴奋,他激动,他的心一阵狂跳,他的泪水倾盆而出!他禁不住大喊大叫:媳妇儿,是你吗?是你吗?我有多半年不见你的面啦,我想你都快想疯啦!

  夜很静,鸡不叫狗不咬的。他听见女人在很遥远的地方说:是我,是我。你好吗?孩子好吗?咱家里好吗?

  声音很亲切,很平和,一如女人的脾性,善良温顺,贤惠柔和。他控制不住自己奔放的感情,继续大喊大叫:媳妇儿,别提啦,别提啦,咱这个家现在已经不叫个家啦!第一,我不会做饭,总是生一顿熟一顿,冷一顿热一顿,饥一顿饱一顿;第二,我不会洗衣服,总是把白的穿成黑的,把黑的穿成白的,把软的穿成硬的,把没花儿的穿成有花儿的;第三,我不会做家务,屋子里尘土老厚,院子里长满杂草;我把鸡也卖了,猪也卖了,羊也卖了……

  女人说:他爸呀,你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儿——左邻右舍都睡了,小心把人家吵醒,惹人家烦!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你尊敬人家,人家才能尊敬你;你体贴人家,人家才能体贴你。听见了没有。

  这慢慢悠悠的话就是女人的话。女人在他身边时就常说这样的话。这话让他很动心,很动情。他说:媳妇儿,你说得对,但是我没法控制自己,我心里难受!没有女人不成家,没有女人不是家,没有女人不叫家呀!

  女人哭了。女人本来不好哭,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掉眼泪的人。是他说了“没有女人不成家”的话,女人惦记他吧?是他说了“咱这个家现在已经不叫个家”的话,女人心疼他吧?是“我把鸡也卖了,猪也卖了,羊也卖了”,女人感到家里太寂寞、太荒凉了吧?

  女人真是一个好女人。女人手脚勤快,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他常年在外打工,女人在家里耕种锄耪,浇水施肥,把地打整得花朵一样,每年都比别人多打不少粮食。女人养了两头猪,养了12只羊,养了30只鸡,搞得家里生龙活虎,一片兴旺。女人还得伺候8岁的儿子上学,还得照顾年迈的公公婆婆。女人把家收拾得很干净,很亮堂,不管他什么时候从外面回来,那温馨的气息总是扑面而来,让他舒适,让他惬意,让他陶醉!

  女人该有多忙啊,女人该有多么不容易!

  女人向他叫过苦吗?女人向他诉过委屈吗?女人少言寡语,只做不说,把生活的苦辣酸甜深深地藏在心里。

  可是他却打过女人,他一巴掌扇在女人脸上,女人当场昏了过去。

  电话里又传来了那遥远的声音:他爸,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说:媳妇儿,我在想你的好处,我在想你的功劳,我天天想你的好处和功劳……

  媳妇儿好像是笑了。媳妇儿说:他爸,我有什么好处,我有什么功劳呀?我所做的都是我应该做的,那是我的本分,那是我的责任!

  他说:我真是浑蛋,真不是东西——我打过你!我现在后悔死了,我恨不得打自己一顿,恨不得一头碰死;我早就后悔了,打了你我就后悔了……

  女人问他:他爸,你要碰死了,咱的孩子不是没爹了吗?咱的老人不是没儿子吗?不许你说这样的傻话!两口子过光景,难免磕磕碰碰。已经过去的事情,别老是想它了。你还是多想想今后,多想想老人,多想想孩子吧……

  他说:可是你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

  女人说:我心疼你还心疼不过来呢,我还能打你?还能骂你?你呀,男子汉大丈夫,好好过你的光景,别老想这些没用的了!

  其实他只打过女人一次。那一次他在村外的小饭馆里喝醉了酒,回到村里之后找不到家了。当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暮色苍茫,他看见有个女人站在猪圈旁边喂猪,就腾云驾雾般飘了过去,问:大嫂,你认得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你把我送回去吧,谢谢你了。那个喂猪的女人就是他媳妇儿,媳妇儿当场就责备了他几句,他觉得很没面子,回家之后就把媳妇儿打了!
他不知道女人已经有病在身,那一巴掌打得干净利落,又响又脆!

  他扑通跪在床上,握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媳妇儿,我给你跪下啦,你快回来吧,回来我一定好好待你!我替你做饭,我替你喂猪,我替你养鸡养羊。只要你在我跟前,我就感到幸福,我就感到甜蜜!现在我才知道,我是多么需要你,多么离不开你!现在我才知道,一家人和睦多好,团圆多好,相亲相爱多好!

  女人说:是吗?

  他说:是是是,一千个是,一万个是!哪怕生活困难一点,平安就好,有人就好!

  女人说:你明白了就好!可是我还能回去吗?

  电话突然断了,那边再也没有声音了。

  外面有了嘹亮的鸡叫,他爬到窗台上看了看,月亮已经偏西,天快要明了。

  起床之后,他把打电话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他的大嫂,大嫂听了,哈哈大笑。大嫂说:兄弟,你那是做梦吧?你媳妇儿去世已经半年了,这电话还能打通吗?

  大嫂说:兄弟,咱俩打赌,你当着我的面再给你媳妇儿打个电话,打通了我和她说话,你敢吗?

  他没敢再打这个电话,他知道这个电话打不通了。

  他也开始怀疑: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不是梦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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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我一模一样

  郑春老汉正在温泉里泡得舒坦时,池子里又进来一个人。和他一样,那个人也是把衣服脱在了外间屋里,赤条条走了进来,赤条条泡进了热气升腾的池水里。郑春老汉朝那个人看了一眼,那个人有50岁左右的年纪,个头很高,身条很瘦,皮肤黝黑,脚板很大。见他进了池子,老汉就把伸得很舒展的腿脚缩回来,还冲人家笑了笑,以表示对人家的尊敬和友好。那个人也冲他笑了笑,并且点点头说:你好,你洗。

  郑春老汉感到奇怪:这个黑不溜秋的人怎么能到这个小池子里洗澡呢?莫非也是走了后门?老汉又想,我怎么能嫌人家黑不溜秋?看看自己身上,不也黑得放光,黑得出彩吗?老鸹还嫌猪黑,真是没有道理!

  那个人问:老哥,您今年高寿?

  老汉回答:谈不上高寿,我属牛,今年正好60岁!

  那个人问:您是温泉村的人?

  老汉回答:不是,我来温泉村走亲戚。郑春老汉是来温泉村看闺女的。温泉村因有一股天然温泉而得名。那水从山底下冒出来,清澈,光滑,温度很高,含有一种很浓重的硫黄味,能祛风除寒,治许多顽症;没病的人在温泉里洗一洗,还能舒筋活血,保健身体。郑春老汉的姑爷是这家温泉的承包人,一个阔大的池子供普通百姓使用,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一个装修得很高级的小池子供有头有脸的干部们使用,接待南来北往的各级领导。郑春是个放羊的老汉,当然应该在大池子里洗。可是朝里有人好做官,姑爷特意把他领进了小池子。

  老汉觉得不妥当,忙说:这合适吗?

  姑爷说:合适。大池子里人太多,你就在这里洗!

  老汉说:那要是来了领导,不就妨碍人家了吗?人家不批评你徇私舞弊?

  姑爷说:爹,你放心大胆地洗吧,现在已经是下午4点了,不会有领导来了。再说我也没接到乡里的电话,他们不打招呼,就是没人来了。这池子空着也是空着,闲着也是闲着!

  姑爷说完这番话就回家干活儿去了。姑爷走了不大工夫,那个人就悄悄地来了。

  郑春老汉断定他不是什么领导干部:一是姑爷的话说得很明白很透彻,没有电话通知上边就不会来人;二是这个人太平常太一般,黑且不说,肚子扁扁的,脑门窄窄的,眼睛不大,嗓门不亮,没威严,没架势,抬手动脚很随便,很像他们村那个放牛的二愣。这样一想,郑春就笑了,就问那个人:兄弟,你是温泉村的人吗?

  那个人回答:不是,我是回家,从这儿路过。

  郑春说:兄弟,我看出来了,你在家是个放牛的。我们村的人说,放牛汉,去放牛,前边拽着牛尾巴,身后背着葫芦头——那葫芦头里装的是开水,准备上山以后渴了时喝!
那个人笑了:老哥,你怎么看出来我是一个放牛的?

  老汉说:因为我是一个放羊的。我们村的人说,放羊汉,绕山转,喝凉水,啃羊蛋!

  那个人嘻嘻哈哈,一通大笑。那个人说:老哥,看起来你这放羊的还不如我这放牛的呀——我喝的是开水,您喝的是凉水!

  池水温热,气氛热烈,郑春老汉觉得舒畅开心,没有隔阂,就往那个人跟前凑了凑,想和人家探讨一些放牛放羊的问题。不料那个人说:老哥,你看,你个头不小,脚板可不如我的大!他说:兄弟,你看,你个头不小,胳膊可没有我的粗!那个人说:你肚子比我大!他说:你腿比我长!那个人说:好像你比我长得还黑!他说:不对,你比我长得更黑!那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老哥,咱俩别比啦,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他们这里没有搓澡的,劳驾你给我搓搓吧!他说:行,你在池子边上躺好,我先搓你的胸脯后搓你的脊背,保证让你满意;我给你搓了你再给我搓,也是这个程序!他给那个人搓澡时,人家身上没有泥;人家给他搓澡时,搓出许多泥来。

  洗完了澡,他们手拉着手到外间屋里穿衣服。那个人把西服一穿,把领带一打,光彩焕发,精神抖擞。也不那么黑了,也不那么瘦了,一举手一投足都显得很威风了。更让郑春老汉吃惊的是,他们走到院里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立刻给那个人捧上茶杯,而且毕恭毕敬地给他拉开了小轿车的车门!

  郑春老汉看呆了:那个人向他挥手告别时,有风度,又有力度,一副指点江山的样子,再也不像一个放牛的了!

  后来,郑春老汉才知道,那个和他一起洗澡的人是县政府的马县长。马县长那天回家路过温泉村时,临时决定洗个温泉澡。他谁也没有惊动,让司机把车停好,就径直走进了那个小池子。

  郑春老汉觉得这是缘分,他很珍惜这次奇遇。有一天,他怀着十分激动和兴奋的心情,特地来到县政府看望马县长。他觉得马县长挺好,有许多心里话想和他说:比如在洗澡池子里他根本没有看出来他就是县长,比如两个人像兄弟一样比了谁的脚板大、谁的胳膊粗等等。可是,当他在马县长的办公室见到马县长并且有声有色地叙说了那天的事情后,马县长盯着他的脸,很严肃地问道:老同志,这事可不能开玩笑——有这样的事情吗?

  他说:有啊,你躺在池子里和我一模一样,我还说你是一个放牛的……

  马县长说:奇怪奇怪,既然有,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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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做了件好事

  听完秦大志老师给学生们讲授的两节语文课,门台乡中学校长曾庆明立刻下定决心,不管事情办起来多么艰难,多么复杂,一定要把秦老师从自己管理的学校调离出去:不是他个人对秦老师有什么成见,有什么私愤,而是秦老师教学水平太差,再站在讲台上会误人子弟!

  秦大志调到门台中学将近一年了。一年来曾校长不断听到老师们的反映:说秦大志作为初中二年级某班的班主任,生活上很不检点,工作上很不认真。比如他天天让班里的学生给他打扫卫生,给他打好开水,给他沏好茶水,给他到小卖部买烟,有时候还让女同学给他洗衣服,洗床单,洗袜子;比如他喜欢喝酒,有时候喝得飘飘悠悠,有时候喝得酩酊大醉,喝得上不了课就让学生们上自习;比如他喜欢打麻将,学校没场就到乡政府去打,黑更半夜也不回来……曾校长知道这些问题基本属实,很严肃地和秦大志谈过几次话。曾校长说,秦老师,你才30岁左右的年纪,正可谓来日方长,鹏程万里!你叫秦大志,你应当为人师表,严于律己,爱岗敬业,为咱们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对得住自己的名字!秦大志笑了说,曾校长,我叫秦大志,就没有自己的爱好,没有自己的追求了吗?我叫秦大志,就没有自己的个性,没有自己的自由了吗?我的名字是爹娘给起的,有事你找他们去!秦大志又说,曾校长,你爱岗你敬业你贡献大,也不过只是一个校长而已;你再爱岗再敬业再贡献大,5年后还是一个校长而已!
几次谈话,秦大志都是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曾校长一气之下,便给县教育局的贺刚局长打了电话,请他把秦大志调走。贺局长说,曾校长,秦大志参加工作不到6年,已经换了7个学校,还怎么调动啊?他还很年轻,他有他的长处,他有他的优点,你还是忍一忍,让一让,把他留下——你给我拿个意见,你说往哪个学校调他?

  曾校长理解贺局长的难处,悄悄地把电话放下了。

  秦大志教的是初中二年级的语文课,作为师范院校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应该很拿手,很轻松,应该把课讲得既形象又活泼,既深刻又生动。可是曾校长去听秦大志的课时,秦大志把课文中的“捐”读成了“损”,把“胜不骄,败不馁”读成了“胜不骄,败不妥。”他在解释成语“骑虎难下”时,这样问道:同学们,你们说大老虎厉害吗?同学们回答:厉害!他又问道:老虎是吃人的,当你一不小心骑到它的身上的时候,还敢下来吗?同学们回答:不敢!他说:对,不敢!“骑虎难下”的意思就是告诫我们做事要小心,要谨慎,不要莽撞,不要大意,不要轻易爬到老虎身上,以防被它吃掉!他让一位学生当场用“骑虎难下”造句,学生说:“我们过河时一定要骑虎难下,不然就会掉到水里!”

  曾校长差点晕了过去。

  这一次曾校长直接到了县城,直接到了教育局,直接到了贺刚局长的办公室。他很简短地对贺局长说,要么你把秦大志调走,要么我马上辞职!贺局长说,庆明啊,好消息啊,我已经疏通好啦,你们门台乡政府向教育局要个写材料的人,我把秦大志给他们调过去!曾校长说,他那“骑虎难下”的水平,还能写材料?贺局长说,这你就别管啦,他写不了,可以从别人那里抄啊!

  秦大志很快被调到了门台乡政府。秦大志很高兴被调到了门台乡政府。

  有天早晨曾校长去乡政府办事时,正好碰见了秦大志,他正在乡长的办公室里打扫卫生:他非常认真地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非常细心地把桌椅擦得通明透亮;然后整理好书报、文件;然后给乡长的杯子沏好茶水,盖好杯盖;然后给乡长摆好香烟、烟灰缸;然后到院里去洗衣服。这一切他做得井然有序,忙而不乱。

  奇怪的是他洗衣服时,一会儿用手去洗,一会儿用鼻子去闻。

  曾校长笑了:秦老师,您洗衣服真有意思,一边洗一边闻……

  秦大志说:这衣服是乡长的,他昨天喝醉了酒,吐了……乡长特别害怕他媳妇,我必须要把他的衣服洗干净,洗得没有一丁点酒味,洗得没有一丁点烟味,不然乡长不好回家……

  曾校长说:秦老师,您可真够用心,真够负责!

  秦大志说:我得按领导的要求来,让领导满意呀!我是乡长的人,我当然要为乡长负责!乡长还请我喝酒呢,乡长很佩服我的酒量,总是拉着我喝酒,让我冲锋在前,战而胜之!

  曾校长想,这个秦老师变了,变得和在学校时不一样了!

  曾校长想,这也许就是他的长处,就是他的优点吧!

  两年之后,秦大志被提拔成为门台乡的副乡长;四年之后,秦大志被提拔成为门台乡的乡长;五年之后秦大志接替了贺刚的角色,被调进县城,一举成为县教育局局长!

  年过半百的曾庆明依然还在门台中学任职,依然还是校长,依然管理着那些老师和那些学生。

  这天上午曾校长接到一个电话,是秦大志从县城打过来的。秦局长热情洋溢地说:您好,老校长老领导,我是大志!您等着,我一会儿就去看您!曾校长说:秦局长,您工作很忙,我这里还好……秦局长说:您老人家别推辞,我就是再忙也得去看望您,也得在酒桌上敬您几杯酒!您做了件好事,没有您把我推出来,我哪有今天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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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喷嚏和打呼噜

  那天早晨,男人在饭桌上打了两个喷嚏;喷嚏和喷嚏之间相隔时间很短,打了第一个,马上就打第二个,没有停顿和酝酿的时间,基本上是一气呵成。
女人斜了他一眼,没有言声儿。

  男人肩膀一抖,又仰起头来打了第三个、第四个喷嚏。比起前两个,这两个喷嚏打得又嘹亮又清脆,好像是雄鸡报晓,好像是经过了预谋和准备。

  女人赶紧用手护住饭碗,皱了眉头道:麻烦,讨厌!你打喷嚏,也不看时候?

  男人说:请问,你打喷嚏定时定点吗?上午还是下午?9点10分还是10点10分?

  女人扔掉手里的筷子,阴沉了一张脸道:你还不服是不是?现在正在吃饭,你喷出满世界的唾沫星子,说雨是雨,说雾是雾,病菌飞扬,污染空气,你有没有教养,讲不讲卫生,这饭还叫人吃不吃?男人说:我有什么办法?这是突发事件,又不是故意的!

  男人仰起头来又要打第五个、第六个喷嚏,女人愤怒地把他推出了餐厅,并且咣当一声关严了屋门。女人高声骂道:嫁给你算我瞎眼!

  男人在客厅里孤零零地坐下来,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心里痛楚得像插了把刀子。

  男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原来的女人。那个女人真是一个好女人:温柔善良,善解人意,对他关爱备至,体贴入微。原来他也打过喷嚏,而且一打就是一串,大有一发而不可收的意思。逢到这种时候,女人就坐在他的身边问他,是不是中风了,是不是着凉了,是不是感冒了;再用手摸摸他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烧了,是不是需要打针,是不是需要服药,是不是需要熬碗姜汤喝。那是多么贤惠多么温暖的女人啊,有她守在身边,别说自己没病,有病也就见轻了,也就很快好了!

  可是那个女人走了,前往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而自己现在这个女人,依仗是位医院的大夫,进家之后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连打声喷嚏都被她管起来了!男人想,你们做大夫的就不打喷嚏吗?你们打喷嚏的时候是用手把嗓子捏着,还是用纱布把嘴堵着?

  男人的泪水汹涌澎湃。男人在心里呼唤着那个女人的名字说:小慧呀小慧,你只管两眼一闭走了,你知道我水深火热的日子吗?我打声喷嚏都被人家赶出来,你说我今后的光景怎么过?男人忽然激动起来,鬼使神差地唱道:小白菜呀,地里黄哟,三两岁上,没了娘哟;跟着爹爹,还好过哟,就怕爹爹,娶后娘哟……

  女人从餐厅冲了出来,叉着腰问他:你唱什么?你再唱一遍!

  男人一愣,才发现自己把歌唱错了,戳到女人的痛处了!男人立刻从屋里退出来,骑了车子上班去了。男人想,教训啊教训,有了这个女人,我唱歌都不能自由了;要是小慧还在,我想唱什么唱什么,想哼什么哼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之后,女人很快睡着了。女人打起了呼噜,那呼噜此起彼伏,勾勾扯扯,弯弯绕绕,打成了连环套。

  男人翻来覆去睡不着。越睡不着那呼噜越响,越响心里越烦,越烦越睡不着。

  男人很不高兴地喊醒了女人:讨厌!你睡觉还打呼噜!

  女人更不高兴:睡觉不打呼噜,吃饭打呼噜吗?你别报复我!

  男人提高了嗓门:谁报复你?你是女人!

  女人坐了起来:女人就不能打呼噜吗?你别重男轻女,我们女人还出过花木兰呢!

  男人愤怒了:花木兰打过呼噜吗?你少强词夺理!你蹭锅不像蹭锅,拉锯不像拉锯,你还让不让人休息,让不让人睡觉?

  女人跳下床去,抱起被子就走:你睡,你睡!你一个人安静,你一个人自由!怕打呼噜你别找女人呀,当你的光棍多好!告诉你,打呼噜是一种病态,你不但不心疼,反倒恼恨我!

  女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来的时候,眼里的泪水潸然而下,心里一片酸痛。

  女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原来的男人。那个男人真是一个好男人:他朴实憨厚,爽朗热诚,他的胸怀是一片宽阔的大海,让她佩服,让她感动!原来她也打过呼噜,有时候打得尖厉,有时候打得沉闷,有时候是小河流水,有时候是山摇地动!她很不好意思地问过男人:我的呼噜打到这种水平,你不嫌我麻烦、不嫌我讨厌吗?男人笑了说:哪里的话啊,我听着你的呼噜是一首乐曲,是一支歌,清新流畅,婉转动听,那是天籁之音!她说:是真的吗?不影响你睡觉?男人说:是真的是真的,我得谢谢你,没有你的这支歌我还睡不着呢!这时候她就抱住他,悄悄地叫着他的名字说:王庆好王庆好,你可真是一块宝,让人舍不了!

  可是那个男人走了,突然之间就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了;而自己现在这个男人,依仗自己是市政府的一个干部,就对别人动粗撒野,连声呼噜都不让打了!女人想,打呼噜本是梦中之事,你能令行禁止,我能做得了主吗?女人想,他们两个都是男人,一个听着是乐曲,一个听着是蹭锅,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女人的泪水喷涌而出。女人跳起身来,故意在客厅里弄出许多响动,让躺在床上的男人照样心烦意乱,照样睡不着觉!

  男人喊道:你疯啦!

  她喊道:我疯啦,我叫你折磨疯啦!

  第二天起床之后男人说:对不起,我们离婚吧!

  女人说:好,很好,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

  他们一起来到法院办理手续。法官说你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了,为什么又要离婚?

  女人严肃而郑重地说:他打喷嚏!

  男人郑重而严肃地说:她打呼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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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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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蝴蝶(陈启佑)

那时侯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在南部的母亲的信。

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把信交给她。

“谁叫我们只带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去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滑落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虽然是春天,好象已是深秋了。

她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动作,却要叫我终生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朝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 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然而,我又看到樱子穿着白色的风衣,撑着伞,静静地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那是一封写给在南部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下个月和樱子结婚。

蝴蝶飞走后

生活对于我们来说,充满着幻想,充满着希望。生活也如同一页书笺,上面谱写了你全部的历史,谱写了你人生的篇章。不管是拥有欢笑还是悲哀,我们都应该乐对人生。

台湾作家陈启佑在小说《永远的蝴蝶》中,娓娓讲述了这样一个令人感伤万分的故事。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夜,街对面有一对避雨的年轻男女,他们好像是要到绿色邮筒这边来寄信。因为只有一把小雨伞,所以只能一个人过来。女孩主动撑着伞向这边走来,却意外地发生了一场触目惊心的车祸!她静静地躺在街面上,像一只夜晚的蝴蝶。只是寄一封信而已,而那女孩却失去了她最珍贵的生命。男孩呆呆地望着,仅仅只有五公尺远,而那男孩却觉得很遥远,很遥远。只是寄一封信而已,为什么就那么惨不忍睹呢?全世界都好像静下来了,所有的车子都停下来了。男孩眼里淌着热泪,心里后悔至极,为什么只带一把雨伞?为什么过马路寄信的不是他自己……而那信里面要告诉他母亲的却是:下个月,他和女孩要结婚了。在他一生一世最大的一场雨中,男孩心中的蝴蝶飞走了,美丽的蝴蝶飞走了,永远的蝴蝶飞走了……

生活有时就是那么不尽人意,那么令人心碎。也许,像那不幸的美丽蝴蝶之类的,还有许多许多。但那场车祸,是永远让人无法忘记的,因为……生活有时让人琢磨不透,现实有时叫人无法改变。那就顺其自然吧,只是我们应当尽力去避免那些令人悲哀的故事发生,也不要整天沉浸在过去痛苦的阴影当中。

永远的蝴蝶对他来说是刻骨铭心,他对蝴蝶曾是多么情深意重。但蝴蝶总会飞走的,对于生活中的每一只蝴蝶的飞走,都不要那么长久的伤感。趁这似流水的年华,我们当在有生之年努力学习、勤奋工作、顽强拼搏。人的一生当中,就应该有追求、有奋斗,当然也会有汗水、有泪痕。生活中总会有许多的不如意,只要我们冷静地处理,尽量避开种种不幸的发生,就将争取到许多许多的快乐!

生活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生活等着我们去探索,生活等着我们去发现。生活将被我们描画成一幅美好的人生蓝图!男孩虽然失去了他心爱的女孩,失去了他永远的蝴蝶,但他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念,没有失去最有力的信心。除了表示沉痛的追思和深切的怀念,更为重要的是要化悲痛为力量,永远的蝴蝶将激励他更加热爱生活,倍加努力地去追寻人生的美丽。我们在人生的道路上肯定会遭遇许多的艰险与坎坷,那么,我们也要学会坚强;为了人生的远大目标,遇到再多的困难和挫折,也要坚持到底!
http://www.5156edu.com/page/10-05-07/5644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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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宝健:永远的门
    江南古镇。普通的有一口古井的小杂院。院里住了八九户普通人家。一式古老的平屋,格局多年未变,可房内的现代化摆设是愈来愈见多了。
    这八九户人家中,有两户的常住人口各为一人。单身汉郑若奎和老姑娘潘雪娥。
    郑若奎就住在潘雪娥隔壁。
     “你早。”他向她致意。
     “出去啊?”她回话,擦身而过,脚步并不为之放慢。
     多少次了,只要有人有幸看到他和她在院子里相遇,听到的就是这么几句。这种简单的缺乏温情的重复,真使邻居们泄气。
    潘雪娥大概过了四十了吧。苗条得有点单薄的身材,瓜子脸,肤色白皙,五官端庄。衣饰素雅又不失时髦。风韵犹存。她在西街那家出售鲜花的商店工作。邻居们不清楚,这位端丽的女人为什么要独居,只知道她有权利得到爱情却确确实实没有结过婚。
    郑若奎在五年前步潘雪娥之后,迁居于此,他是一家电影院的美工,据说是一个缺乏天才的工作负责而又拘谨的画师。四十五六的人,倒像个老头儿了。头发黄焦焦、乱蓬蓬的,可想而知,梳理次数极少。背有点驼了。瘦削的脸庞,瘦削的肩胛,瘦削的手。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总烁着年轻的光,烁着他的渴望。
    他回家的时候,常常带回来一束鲜花,玫瑰、蔷薇、海棠、腊梅,应有尽有,四季不断。
    他总是把鲜花插在一只蓝得透明的高脚花瓶里。
    他没有串门的习惯。下班回家后,便久久地耽在屋内,有时他也到井边,洗衣服,洗碗,洗那只透明的蓝色高脚花瓶。洗罢花瓶,他总是斟上明净的井水,撅着嘴,极小心地捧回到屋子里。
    一道厚厚的墙把他和潘雪娥的卧室隔开。
    一只陈旧的一人高的花竹书架贴紧墙壁置在床旁。这只书架的右上端,便是这只花瓶永久性的位置。
    除此以外,室内或是悬挂、或是傍靠着一些中国的、外国的、别人的和他自己的画作。
    从家具的布局和蒙受灰尘的程度可以看得出,这屋里缺少女人,缺少只有女人才能制造得出的那种温馨的气息。
    可是,那只花瓶总是被主人擦拭得一尘不染,瓶里的水总是清清冽冽,瓶上的花总是鲜艳的、盛开着的。
    同院的邻居们,曾经那么热切地盼望着,他捧回来的鲜花,能够有一天在他的隔壁——潘雪娥的房里出现。当然,这个奇迹就从来没有出现过。
    于是,人们自然对郑若奎产生深深的遗憾和绵绵的同情。
    秋季的一个雨蒙蒙的清晨。
    郑若奎撑着伞依旧向她致意:“你早。”
    潘雪娥撑着伞依旧回答他:“出去啊?”
    傍晚,雨止了,她下班回来了,却不见他回家来。
    即刻有消息传来:郑若奎在单位的工作室作画时,心脏跳动异常,猝然倒地,刚送进医院,就永远地睡去了。
    这普通的院子里就有了哭泣。
    那位潘雪娥没有哭,但眼睛委实是红红的。
    花圈。一只又一只。那只大大的、缀满各式鲜花的、没有挽联的花圈,是她献给他的。
    这个普通的院子里,一下子少了一个普通的、生活里没有爱情的单身汉,真是莫大的缺憾。
    没几天,潘雪娥搬走了,走得匆忙又突然。
    人们在整理画师的遗物的时候,不得不表示惊讶了。他的屋子里尽管灰蒙蒙的,但花瓶却像不久前被人擦拭过似的,明晃晃,蓝晶晶,并且,那瓶里的一束白菊花,没有枯萎。
    当搬开那只老式竹书架的时候,在场者的眼睛都瞪圆了。
    门!墙上分明有一扇紫红色的精巧的门,门拉手是黄铜的。
    人们的心悬了起来又沉了下去。——原来如此!
    邻居们闹闹嚷嚷起来。几天前对这位单身汉的哀情和敬意,顿时化为乌有,变成了一种不能言状的甚至不能言明的愤懑。
    不过,当有人伸手想去拉开这扇门的时候,哇地喊出声来——黄铜拉手是平面的,门和门框平滑如壁。
    一扇画在墙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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