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打湿屋前花
王俊良
池州那个地方的春雨，不完全如江南的雨一般的如雾似烟。生生少了一丝缠绵却又无端地多出了一丝从容。丝丝缕缕断断续续缠缠绵绵朦朦胧胧的雨不紧不慢地尽情挥洒，沿远处山巅的黛色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地皴染。嫩嫩的秧田如洇开的一汪墨绿。挂了水珠的新禾由近及远一直蔓延到了看也看不见的尽头。蛙鸣近一声远一声地响起，村边几枝杏花漫过来的花香一阵紧似一阵。有了些倦意的池州刺史杜牧，着了便衣雨中踏着泥径去城外酒肆小酌，一时竟被眼前的美景和馥郁的花香引得凝神驻足。
那一天正是清明节。府衙里的人们早早收工，说笑着携了家人到城外踏青。风筝是放不成了，折柳勉强还可以进行，大家聚在一起蹴鞠游戏的计划肯定是要泡汤了。挂满雨幕的田野把人们的情绪一下子变得灰暗，走起路来好像霜打过的茄子那么无精打采。杜牧望着眼前下得纷纷扬扬细雨，一时竟辨不清村前酒肆的具体位置，询问正好经过身边的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的牧童停下悠闲吹奏的长萧，狐疑地打量他一眼，才指着遍开杏花的村庄说那里有一处不错的酒肆。杜牧是夜把路遇牧童问路的经历赋诗一首《清明》，在齐山翠微亭上，与前来参加文化沙龙的诗友张祜诗酒唱和，不经意间吟咏《清明》一诗竟使所写贵池秀山门外的杏花村名播青史，饮誉至今。
杜牧这首《清明》，虽为即兴之作，却名垂千古。遗憾的是最终没能编入代表官方意志的《全唐诗》，令后世唐诗研究者有了病垢作者的理由。有人质疑《清明》作者并非杜牧，论据是全诗内容平白如话，一改小杜先前犀利文风。杜牧的浪漫情怀，令二百年后来池州任职的包拯，心情却怎么也体会不到诗人《清明》中杏花春雨江南的浪漫。因举荐下属卢士安作陕西凤翔县税务局长，其贪赃枉法案发连累包拯承担保举责任，降兵部员外郎为池州知府的包拯，徒步走过并无杏花的村庄和矗立齐山缘于李白诗意的翠微亭，心情复杂地在崖壁上奋笔疾书“齐山”两个遒劲大字，一改包拯从不留墨迹于治下的承诺。就在包拯题壁十二天后，朝廷为恢复包拯名誉和职务的谕旨下达，此时天上正飘着清明时节池州特有的如雾似烟的细雨，可惜那一天缺了骑着水牛吹着长萧的牧童，更少了从墙里伸出来的一束带雨的杏花。直到包拯乘舟北上任职汴梁，池州的雨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依旧柔柔弱弱飘飘洒洒个没完没了。
包拯带着杜牧在池州留给他的《清明》愿景，终于在自己治下的汴梁清明，从宫廷画家张择端的笔端徐徐而出，使一千年多前北宋的那个清明图景，定格在历史空间里的一瞬。《清明上河图》终于圆包拯池州之憾，历史也终于记住了这惊人的一幕。场景选在汴梁城乡结合部，薄薄的晨雾中掩映着几户农家，背景自然少不了草桥、流水、扁舟，两个脚夫赶着三五匹驮碳的毛驴，一路向汴梁城走来。柳梢上看得见萌萌的鹅黄，风也明显的柔了。一顶插了鲜花和绿叶的小娇正走过小桥，新娘满怀了幸福看挑了嫁妆的家人咧嘴嗤笑。骑马的挑担的也都相跟着鱼贯而行。镜头从城郊摇到汴梁河码头，画面上出现人烟稠密、粮船云集的热闹场景，唯间杂于茶舍饭铺车马店间的纸马店幌，点出故事发生时间是在清明时节。尤其汴梁河畔伸直了脖子拉纤的，摇橹的船夫，望着逆流而上的货船，希望等待着自己的女人马上出现在巍峨的虹桥之上，噪杂的嘘声吸引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一艘特别的大船正放了橹槁经过虹桥。画面慢慢地淡化的同时出下一个场景，高大的楼宇和鳞次栉比的店铺扑面而来，噪噪杂杂的市声自画面中传出，其热闹程度就和现在的农村集市别无二致。问题在于一千多年前的汴梁清明时的这个情景再现，在没有照相摄影技术的那个年代，仅仅靠张择端用手中一支画笔呈现世人，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眼睛已有了些昏花的包拯，看着五米多长的《清明上河图》，500多栩栩如生的人物，50多匹马、骡、驴等牲畜，20多辆车和20多艘货船。街道、店铺、楼宇、桥涵，京城汴梁的各色人等都聚像于胸化作了永恒。《清明》里仅有一头水牛和一个牧童的画面，曾经感动过多少人的心啊，活跃于五米长卷上的几百个人物和几十头牲畜的画面，该是靠什么样的艺术大家才能叙写宏伟壮丽的旷世传奇呢？作为诗人和艺术家，自然可以有《清明》式的小桥流水，也可以有《清明上河图》式的黄钟大吕，更重要的还要有浪漫的唐朝和大气的宋朝那样的土壤。可作为官员的杜牧和包拯，一个以诗人身份传世，一个则凭清官形象立世。也许，都因了一千多年前池州清明的那场细雨，打湿了杜牧的青衫也打湿了包拯的官衣。
如今，池州官衙屋前的花还在吗？没有人知道今天的清明与昨天的清明有什么不同。清明的细雨依旧缠缠绵绵朦朦胧胧的打在屋前的花上，如同打湿历史的某个暗角，做金石之声久久回响。
（原载《保定日报》2011年12月4日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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