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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 儿 谷(文戈作品)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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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文戈

    山子是看着石丫长大的。石丫含着泪求他的时候,山子犹豫了。

    不是石丫长得难看,也不是他不喜欢石丫。就是觉得不能那样。

    十六七岁的时候,石丫就出脱的水灵灵的,白白嫩嫩的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红润,清澈的眼里那一抹淡淡的忧郁,似乎与生俱来就紧紧追随着她,甩也甩不掉,挣也挣不脱。

    每当山子看着她掠过自己身旁,那柔韧的腰肢,轻盈的体态,略显丰腴的臀部扭出了女人无意中对男人的诱惑,扭得山子心里痒痒的,怪怪的,象鸡毛轻拂着神经末梢最敏感的部位。

    有事没事的时候,石丫总爱找山子说说话。凭女人的感觉,她知道山子疼她,护她,喜欢她。也只有和山子相处的时候她才露出少见的甜甜的微笑。

    这一天,山子挎着背筐低着头往前走,背筐里盛满了从南湖里打捞上来的河虾,边走边哼着山乡小调。“山里的酸枣哟,六月青,山里的酸枣哟,七月红。早晨的露珠珠,亮晶晶,靠北坡跟儿的柿子哟,脸儿先红,要和山妹妹的脸儿比哟,贪心的山哥哥哟说不清……”。山子唱得正起劲,石丫就横在了路上。“山子哥,我也去湖边捞虾”。从那以后,山子和石丫天天下午一块儿去湖边,天天夜晚在一块捞虾。一晃七八年过去了,和石丫一块长大的姑娘们,一个个出嫁,一个个抱着孩子回娘家住家。石丫却从来没有人给提过亲。

    女儿谷是一个搬迁后靠村,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大兴水利,修建起了一个偌大的人工湖。现在人们把它叫南湖。村里一百多户人家散散落落地居住在半山腰上,山脚下是一片茫茫碧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有了土地,女儿谷的人们就在水里找饭吃。几十年来,水里自然生长的野生鱼虾成了他们赖以糊口的惟一来源。他们晚上下水捞虾,白天把虾买到集市或城里,然后又买回粮食,虽然苦点,但过得有滋有味。

    石丫的父母是老实本份的庄稼人,在生石丫前生过三个孩子,一个是死胎,两个先后夭折了。母亲怀上石丫这一年,父亲恨不得把母亲捧在手心里,忙完地里忙家里,不让母亲做一点家务,生怕有什么不好。怀胎十月,终于平平安安地生下了个女孩。父亲忙不迭起了个结结实实的名字叫石丫。

    石丫五岁的时候,患了严重的感冒,高烧不退。母亲一 刻不离地守着石丫,摸着她火烫火烫的身子,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父亲把开水浸过的毛巾敷在她额头上,敷了又敷,换了又换。 乡里乡亲,婶子大妈知道石丫父母拉扯孩子罗索,挤个空闲来看看石丫,劝劝石丫的父母,赶紧想法瞧病。南院的婶子心粗嘴快,正赶上石丫哗尿,母亲两只手抓着石丫的双腿,把了半天才淅淅沥沥哗出了铜黄色的几滴尿液。嘴快的婶子见人便悄声细语,神神秘秘地说:“这话就跟你一个人说,千万别传出去,传出去我可不承认是我说的。听石丫哗尿的声音,淅淅沥沥的,着准是个石女儿”。不几天,石丫是石女就传遍了整个女儿谷。

    石丫在人们以讹传讹的议论中一天天成长。村里人说,石女儿有两种,一种叫外石,一种叫内石。外石好说,长大后到医院一割,就通达了。要是内石可就不好办了,说是再大的医院,白求恩重生也无能为力。其实既便真是石女儿,也不至于那么可怕,只是看似无形的那种环境,把一个活脱脱的石丫,挤压得喘不过气来。

    丢手绢,踢房子,玩骨头子,和伙伴们整天玩山里人特有的游戏,玩来玩去手脚笨拙的南院小囤经常和石丫吵起来。石丫心灵手巧,玩什么都是一把好手。这时候,小囤就把玩的东西顺手一扔,边往家跑边嚷,会踢房子,玩骨头子算什么,石女儿不能生孩子,再巧长大了也没人要。每每这时候,石丫就哭着回去问妈妈,石女儿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家都这样骂我。妈妈听一次这样的哭诉,就变得泼里泼妇地拉着石丫找到小囤家里,家里有大人就和大人吵架,没有大人就疯了一样骂人家的孩子,再这样说我家石丫,我撕烂了你的嘴,打绽了你的屁股。

    石丫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心里就觉得和别人不一样。在不知不觉的压抑中,石丫的性格慢慢地也和别人不一样了。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背后说着自己什么。虽然见了面看似热情地打招呼,脸上也有笑容,但那笑容总包含着不笑的成份。慢慢地她就不再愿意跟同龄的孩子们一块玩,就跟比他大十来岁的山子哥的屁股后边跑,山子上山割柴禾,她就拎个篮子上山剜稞稞。山子哥中午上南湖边打鱼,她就在湖边摸小鱼,捉虾米。她知道,山子哥的眼里没有同龄人眼里的东西,当自己跌倒在水里,全身的衣股湿透的时候,山子哥的笑是真的。既便是说自己没出息,这么大姑娘了还尿裤子这些话,她也爱听,山子哥的嗔怪是好心的。

    院后的玉米地里的玉米棵,黑黑的,宽宽的。到了晚上石丫总能听见从后窗传进屋的咔嚓,咔嚓的响声,睡得轻得时候,激凌一下就吓醒了。父亲说,丫儿吓着了,别害怕,这是玉米拔节哩,拔节才会长得快。石丫总爱做被同龄人和毛狼子追赶的梦,追来追去,追到悬崖边,石丫就纵身一跳摔下了悬崖。又是一次次的打冷颤,一次次地被吓醒。父亲说,丫儿这是长哩,象玉米拔节一样。

    不知不觉中,石丫经历了第一次流血的惶恐,胸部慢慢地长高了,怎么看怎么象个大姑娘了。她见了男人脸颊下意识地就染上了红韵,心里就时常有了莫名的燥动,热热的,慌慌的。

    小囤出嫁时,南院大门口挂了整整一夜的灯笼。远亲近邻赶来为小囤送嫁,亲戚买对绣有鸳鸯戏水的枕套,扯一丈花布,为小囤填箱。邻居嘱咐小囤,结婚这天都有什么风俗礼节,别让人笑咱山庄子诮。小囤家和石丫家斜对门,石丫想进去和小囤呆会儿,说上几句知心话,毕竞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几次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走进去。第二天一大早,贴着大红喜字接亲的面包车就停在了家门口。

    石丫昨晚一夜没合眼,心里乱乱的,眼看着和自己一块长大的姑娘们丑得嫁近处,俊得嫁远处,一个个远走高飞,当年就抱着孩子回娘家了。论长相,自己也常常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怎么顺眼,论年纪自己也是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从来没人打听过她的婚事,心里怎么琢磨怎么别扭。

    父母时常在晚上长嘘短叹,为石丫的婚事发愁。石丫翻来覆去地久久不能入睡,她清清楚楚听到了父亲吓唬母亲的话:声音小点,让丫儿听见了不好。也隐隐约约听见了母亲说,千不怪万不怪都怪南院婶子这个赖婆娘,说咱丫儿是石女,一传十,十传百,唾沫星子把咱丫儿给害了。

    石女儿,石女儿!小时候人们常常骂自己的话,现在听来就象炸雷一样在石丫的耳朵边轰轰隆隆地响起。轻轻松松,随随便便的一句传言,怎么让一个人的命运改变的面目全非。从那天起,原本女性特有的青春燥热和心灵的渴望一下子灰飞烟灭。石丫变得在人前不愿说话,见了人就想逃避。高挑起伏有致的身材和那裹不住的青春活力被满脸迷惘的神情,涂抹得象一幅色彩极不协调的少女肖像画。

    阴沉沉的天空,厚厚的云层,象铅似地把女儿谷的每一座山都压得皱皱巴巴。石丫蹲在通往卫生院路边的山坡上愣愣地出神,一动不动,象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被怎样的一种东西包围着,越包越紧,以致感到窒息般地难受。她经过苦苦思索,要找到一条生路。女儿谷是南湖乡政府所在地,乡卫生院近在咫尺,她甚至几乎每天都要路过卫生院的门口,院里的柿子树分了几个树杈,种了些什么花,她都能说得清。然而,当今天她鼓着勇气走到大门口时,里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甚至还有一种威严或者说是恐怖。她试了几次,结果怯懦把所有的信心都冲击的支离破碎。她想让医生证明自己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可谁去把医生的检查结果告诉给所有漠视着她的人们。先是一声雷响,一阵略有凉意的风吹过后,挟卷来了大点大点的雨滴,紧接着飘泼似的大雨倾天而下,整个人就象一个无助的羊羔,孤独地被野兽撕扯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淋进她的脊背,全身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身子,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凉爽畅快,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

    在寂寞孤独中石丫所有美好的希冀破灭了,她想起了山子。山子哥理解她的苦衷,她甚至把山子哥当成了惟一能够救她的人。

    自从山子答应了石丫带她一起去湖边捞虾,石丫就没日没夜地缝制捞虾网具,不出几天二十几个网具,收拾得利利索索,她终于能够和山子一起下湖了。

    山子带着短把镐,把湖边放网具的地方平整得宽宽绰绰的,即使在膝黑的夜里不用灯光也能顺顺当当不碍手不碍脚地捞虾。

    从小在湖边长大的山子,练成了一身好水性。下午到湖边热得难受的时候,山子就扑通跳进水里,一会儿仰凫,一会儿立凫,一会儿侧凫,一会儿一个猛子钻进两丈深的水底,老半天不出来,吓得石丫在岸上直喊叫。山子为了逗着她高兴,爬上岸边二三十丈高的悬崖,一手捏紧鼻子,另一只手捂紧腿裆,高喊着“飞下去了”,扑通一下从上边跳入数丈深的水里。石丫就抿着嘴笑,憋着不笑出声来。

    湖边的夜色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来临。模糊眼儿的时候是河虾寻觅食物最活跃的时候,这时也是一夜里最忙活的时候。二十几个虾网提过来提过去,个个里边都会有劈劈啪啪的虾跳声,不一会儿,背筐里就有了厚厚的一层活蹦乱跳的河虾。半个小时一过,河虾就不在这么成群成群地上网觅食了。于是,男人可以蹲下来,点着一支烟,女人座下来想一想自己的心事。

    夜慢慢地静下来,声音在水上传得很远。年纪稍大的唱上几句“八月桂花向阳开,鲜红的旗帜飘起来”,年轻的唱上一曲,“我的心在跳,我的歌在飘,我的青春在燃烧……”,偶尔有人吹起口哨,象鸟儿一样宛转悠扬,引得湖边满山的蝈蝈一起鸣叫起来。“咯咯咯”,起初是北岸山上一只嗓音洪亮的蝈蝈叫起来,即而,西岸、东岸、南岸的蝈蝈一起叫起来。千万个蝈蝈你一曲,它一曲,把寂静的南湖搅和得生动而悠然。

    石丫已经在潮湿的湖边铺一块塑料香香地睡去了。山子就用编好晒干的黄蒿火绳,在石丫身边摇来摇去,给石丫驱赶蚊子。夜深了,湖边渐渐地凉起来,山子用手轻轻为石丫盖好脱落的被单,不经意间手触摸到了石丫挺挺的胸,柔韧而富有弹性,一股电击般的热流通过手臂迅速传遍了全身,山子已经结婚七八年了,那根似乎麻木的神经又蓦然复活了。山子轻轻地在自己的脸上打了一下,一种自责袭上了心头。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石丫和山子夜夜在一起,石丫觉得这是她活这么大最快乐的日子。对她来说,湖边的夜色好美好美,美得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

    蓝蓝的天上飘起了银白色的云团,一团紧追一团。石丫早早地用香椿叶蘸着白面做好了虾食,挎了背筐就去了湖边。往常山子总是在三点左右准时来到湖边。石丫望着女儿谷村边的路口,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无聊时,她用一根细线拴上食物,钓着大头鱼。大头鱼是一种少见的傻鱼,不用鱼钩照样能钓上来。这种鱼一见食物张口就吞,一下就吞到肚子里去,把线一提就钓出水面。石丫钓了有一斤大头鱼,足足够父亲一顿的下酒好菜。

    太阳蹲山的时候,山子来了。山子凭着水上经验,知道今天晚上要起风了,水上刮风河虾就不到湖边来了,一晚上白干,捞不住河虾。但他明明知道石丫已经来了,竟鬼使神差地来到湖边。

    起风了,湖边先是泛起涟漪,随之就涌起浪花。睛晴朗朗的夜空星光点缀,一轮圆圆的月亮把湖周的远山近水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山子和石丫背靠着背,沉默不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子轻声说,石丫,哥知道你心里苦。石丫默不作声。要不咱回家吧,今天在这儿也是白熬夜。她突然转过身来扑进了山子的怀里。山子分明感到了她身体微微的颤栗,她大口大口地出气,胸部一起一伏,把山子的心窝暖得热烘烘的。山子沉积在心里的那股久违的冲动,象决堤的洪水冲出了堤坝。

    湖边的水花轻轻拍打着坡岸,发出水汪汪有节奏的声响。

    石丫发出痛苦的叫声。两只手紧紧抓住山子的肩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浸进了她的耳朵。

    你是个女人,你是个女人。山子喘着气说。

    我是女人?我是女人!石丫咬着下唇呻吟着。

    结了婚的山子重手重脚不管不顾。

    一切归于平静后,突然石丫失声痛哭,在深夜的湖边传得很远,她恨不得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她压抑已久的哭喊。

    深秋时节,天气渐渐变凉,湖水也凉得乍手,河虾躲进深水准备冬眠,捞虾的季节过去了。山子和石丫把网具收拾回家。

    证实自己是个女人以后,石丫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人,把捞虾挣下的钱买了时兴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走在女儿谷高低不平的路上,再也不用躲避任何人的目光。

    她是个女人。带着这份自信,石丫走出了女儿谷。

本主题由 管理员 卢国章 于 2012/1/13 17:01:36 执行 设置精华/取消 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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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篇非常优秀的现实主义作品,当年在“榕树下”文学网站置顶好长时间。
没经过文戈同意,发上来,供朋友们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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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戈老师的小说很有味道,人物心理描写和细节描写都是我所要学习掌握的。
感谢管理员让我再次品读这样的好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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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题材,开门见山。结尾也好,给了一个女人好的结局。是一篇不错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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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很棒!建议题目改为《石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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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很棒!建议题目改为《石女儿》。
汤建元 发表于 2011-9-10 12:37:06

高明的好评不在于要说多说少,只在于是否说到了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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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说!再次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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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楼admin的帖子

确实很棒,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味道。塑造人物到位,揭示内心世界深刻。
一个自小背上“石女儿”之名的女子,其内心的苦闷和压力有多大?常人可以想象和理解,女人更能想象和理解,感受最深的是石丫这样的当事女子。佩服小说作者对生活的细致观察能力和对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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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昧的牺牲品   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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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昧的牺牲品   悲哀
单玉花 发表于 2011-9-10 20:23:39

你看,一个人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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