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子人儿
(作者:文戈)
老家赵岗,因为修水库搬到山沟里,呈梯状错落在半山腰,住户一层一层的,很象少数民族居住的山寨。由于生存条件恶劣,老乡们的日子过得大多很紧巴,但是那地方出人才,村里人口不多,屈指数来就有七八个,让赵岗在一溜十八岗中占尽了风光。
卢友麟,气性大,十里八乡管他叫“样子人儿”,一生未娶,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奇人。虽然自己光棍一条,却说媒成癖,经他说成的夫妻就有三十多对。不图仨,不图俩,至多人家为了答谢他,花个十块八块给买一双鞋,就算最好的回报了。有一年,不知道从哪儿跑到我们村里来一个疯女人,村里的好心人,或者他撮合成的人,找到他非让他娶了这个女人。有的照直把疯女人领到他家里。晚上,人们摸索到窗前、屋后,想听听或看看热闹,到底他这个渴了大半辈子的男人,怎样开销这个女人。有身体灵便的人索性爬到窗台舔开窗户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个究竟。就见他先是把暖壶里的水倒进脸盆里,把毛巾在水里揉揉,细心地为疯女人把脸擦干净,然后用梳子蘸着水,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把疯女人凌乱的头发梳理的顺顺溜溜。然后拉着女人出了门,径直把女人领到和他一样身份的堂叔伯兄弟家里,吹胡子瞪眼地说:“女人属你了,别让人家受了噎。”
众人愕然。
“样子人儿”的雅号更是受之贴切。别看庄稼人成天和土疙瘩打交道,不管是挑粪、耪地、栽山药,干一天活儿下来,身上还是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生产队长想治治他,大夏天专派他去拆炕。拆炕这活儿,是最脏最累的活儿,炕洞里的烟子黑乎乎的大厚。他边干活儿边闹气,咬牙切齿:“想治我,甭想。”他特意穿上漂白漂白的衬衣,把袖子一挽,就干起来。两条炕拆过,身上还是干干净净。
众人服气。
村南有一块地,估算三亩。队长将他:“这块地谁三天也刨不完,谁刨完了,记一百分,歇三天。”他说:“我两天刨完。”队长说:“两天也记一百分。”第二天开始别人出工他也上地,别人回家他也回家。两天下来,三亩钢茬变成了三亩宣乎乎的土地。
众人折服。
气性大更是名不虚传。他生性爱串门子,走到哪儿,哪儿热闹。五行八作,鸡毛蒜皮,他都能有气生。你说他好,他认为你是反着说。“都是你精,你露精,脸上带着呢,嘴上说好,心里说坏。”他生气地说。你说他什么什么事儿他办砸了,他就更气儿了。只见他浑身哆嗦,用手指天指地,身体象抽筋一样,伸出右手食指使劲地敲打左手,啪啪山响。就这样从晚上七点喊到十一点。岁数大的就赶紧说好的:“小人们不懂事,让你生气了,明儿再来家呆着吧。”“不是说我呢吧,我什么都懂。”然后悻悻而去。
农家人一年难得有几天空闲日子。我小时侯在正月里,除了看看座山台的《锁五龙》、台底的《刀劈马金龙》、赵岗的《墙头记》等乡戏外,最有兴趣的就是看他叼水桶的绝技了。常常围拢一圈人,见他先把刚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满满两桶水一子排开,拿来捅火用的捅条,把手帕卷在上面,然后哈腰用嘴一叼,就见七八十斤的两桶水,徐徐离地,众人齐声叫好。
他从小没上过一天学,一个字也不识。村里老秀才的后裔毛笔字写得好,过年时家家贴后裔写得对联,新生代硬笔后生们咂咂赞叹。他见人们夸别人很是生气,“给我个毛笔,我写得一样好。”于是,他找来后裔写好的对联现场临摹,一会儿时间,一副对联写成了,众人一看,果然一模一样。现在他家的映碑上、别人的墙脸上,都有他的墨宝。只是他只会照着写但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去年七十多岁的他得暴病悴然离世。临死前两年我回家过年时,见到他,他还绘声绘色的告诉我:“算卦的说,我今年有喜事,有一个五十多的大闺女,还等着我呢。”
他死后,村里的人给了他很高的评价。有的说他是个要强的人,要了一辈子强。有点文化水儿的人说他是一个指挥大型音乐会的材料,应该成为一个出色指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