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
小舞
多一点枝枝节节,就多开一点花。
——张爱玲
梁实秋曾经说过,吃一顿好饭菜,人生观都会改变。其实细想,美食让人念念难忘的不一定是它的味道,更有可能是它承载了一段令人神往的记忆。其实文字也是,多年以后,某段文字具体是什么样子,好像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是当初读那段文字时候的心理历程,却生动的好似刚发生过一样。
就像你的《周庄》。开始的感觉一直是淡淡的,淡到如同雨点风片的思绪;悠悠的,悠到好似如寄人生的情怀。直到读到:
“水说,无论那些走过你的人渴望从对岸得到什么,在我眼中,你只是我的石子。
桥说,所有缔造这一切的过往,终究只是对于生命表面虚实的定义。”
我的心里倏然一动。这世界上,其实只有很少的文字让人感动,尤其是网络时代,但对着这两句话,我就呆呆地怔住了,这种感觉,不是浊酒相逢的兴奋之后,意兴阑珊的心情将尽,而是那浅浅地会心一笑,点点头,然后便有意领神会般的清爽和自在,莫名其妙便有的一种相知。
抑或只是一种思维,一种境界,一种度。而你的度,在理念之中。
热爱写字的人当中,真性情的居多。网络凭文字相识的伊始,多是无保留的投入,痴痴狂狂的。喜欢,便可以喜欢到天昏地暗,爱,便可以爱的蚀骨销魂;可到了最后,总逃不过失望一场,深深地爱了,深深地伤了。于是便和自己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喜欢就喜欢了,不妨淡淡的吧。真正的相知,实际上很象昙花这一类难得一现的东西,见到,多少有点运气的成分。
这也像是一种思维,一种境界,一种度。而我的度,在淡泊之中。
可我没有料到你喜欢我的《高山流水》,那种淡淡地高雅着、淡淡地孤寂着的一种境界,就像你又说:
“水说,让我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你。
桥说,我终究是渴望这种本质的相依。”
读到这里,我不自主地就吟出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什么样的开头和积累,让我们得以相会于人生但凭一蓑风雨,安于成为栉风沐雨拔劲节的竹,满足一箪食、一瓢饮、一支笔的生平?当以灵魂相见的时候,文字上的相知有时会深刻的让人惊讶,而友谊,其实只有一次的缘分。无论会相处多久,都只记住要情深意重,都好好珍惜,因为不论处得好与不好,不论是否有来生,其实我们都不会再见。
这是真正空灵的一种境界,一种度。而我们的度,便在对此无言的默契之中。
你说我们不过都是痴迷之人。现实的空间究竟有多远?念念难忘的执着究竟是中了谁的蛊?一路不懈的追逐究竟感动了谁的眼眸?始终翻阅着的远古诗卷,三千年的风雨飘摇,淡去了的六朝金粉和歌舞升平,远去了的金戈铁马和鼓角争鸣,究竟是怎样在煎熬着我们的六欲七情?让我们把这个方方块块、奥妙无穷的文字爱的痴痴迷迷、难舍难弃?而又要爱得怎样的惨烈,才最终让我们这有度的人、痴得没了度?
我们始终用文字在行走着,行走在思维的阡陌中,穿过一个个意识空间,追求着我们完美的爱恋。可你修了头发之后居然会说:“比爱情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在此之前,谁都知道,我是爱情至高论者”。其实,爱终究也不过只是一种感觉吧,爱人也好、爱文字也好,可以我手写我心,可以去写沧桑、去写悲喜、去写聚散离合、去写苦乐人生,何尝不是因为我们痴爱着的、这种能够一直去写着的感觉?
你说你“不喜欢纳兰,不喜欢仓央嘉措,也不喜欢李叔同。到底我只是一个将四季心情都赋予红尘的小女子,那些唯美的凄楚于我而言只是隔岸观火”(见《眉间呓语》)。可你的每一篇文字都有千千心结在那里痴痴纠缠,你的每一种感悟都可以瘦了一卷诗语,墨溅素笺;你的每一份隐忍都可以软了一管玉箫,欲哽无言。我想问你,那种寂寞,究竟是因谁冰冷了你的情怀?那种优雅,是因谁芳菲了你的记忆?那种忧郁,又是因谁荒芜了你的感情?不是你在痛彻心扉,也不是你在念念难忘,而是因为你的情深,反而愈加含蓄,不去启齿,而文字却不再酸涩,而是一种练达、一种圆融。
一觉有多长,半世沧桑,年来尘染镜前妆,老去诗笺无半字,落笔难当。其实我想和你说,纳兰的词,我一直喜欢,但我很少去沉浸,它有着一种植进骨子里的忧伤,无法挥去,渐渐地,我便不敢再去碰它。我不敢自祤是你的对手,尽管你慷慨地说有友如此,夫复何求?虽然你期望“如果有一个棋逢对手的较量,是人生的一大幸事”(见《生命不可承受之深》,但是你其实知道什么叫曲高和寡的,要不你也不会在文字上一直追求着深刻和透彻,而在现实中越加逃避着了。
我不是蝴蝶,可以试图穿越沧海去看你,就像我们知道,度,有的时候也不仅仅限于人为。于是,我只能借着你的文字,感受着你的感受;于是,我们总算有了一个周庄的约定……
(谨以此文献给一个以文字神交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