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易州铁像碑颂》试读试注
潘新宇
[关键词]国家一级文物；大唐易州铁像碑颂；校对；注释
[摘要]《大唐易州铁像碑颂》现存于易县文物保管所，历史价值和书法艺术价值极高，历史上多有著录。为方便阅读，笔者试图对碑文稍加注释。在学习相关著述的过程中，发现个别文字和句读值得商榷。
《大唐易州铁像碑颂》（简称“铁像碑”）为易县文物保管所馆藏文物。1985年4月易县人民政府修建办公楼挖掘地基时发现，发现时已断为两块。1993年8月31日，由河北省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王金科、穆青和易县文物保管所所长张洪印鉴定为一级文物。1997年易县文物保管所对其进行了粘接修复，并补配一明代碑座将其树立。
此碑高280厘米，宽120厘米，厚21厘米。半圆碑首，上刻释迦像，两侧各刻一弟子像。碑文行书，个别草书，18行，满行36字。碑座略呈梯台形状，长126～132厘米，宽78～84厘米，高40厘米。据民国19年（1930年）孟桂良著《易县碑目》记载，当时此碑在县署（即今县政府驻地）东土地祠狱所内。何时断裂和埋没地下，尚待考证。由于自然原因，加之历史上传拓的不良习惯，致使部分碑文部分字迹漫漶甚至缺失，以碑前、后和上端中部为最。
《铁像碑》以铸造铁像为由头，描绘了一千二百多年前易州官勤民劝，和谐安宁的开元盛世景象，对卢晖、田琬两位刺史赞誉有加。卢晖，字子晃，范阳人，开元二十三年前后任易州刺史，碑文具体记述了其任内三个方面的主要政绩：一是注重基础设施建设。“开北山通车道三所……每驿旁造店一百间……”。白杨谷等道路至今仍为交通要道。二是注重基层政权建设。奏请朝庭批准，“置县三：五回、楼亭、板城”，加强了对州治周边地区的治理。三是注重发展生产。除劝导农桑之外，还充分利用自然资源，“造水碾四所”。一年之后，使臣将卢晖的政绩上报朝廷，卢晖受到了嘉奖。随后“卢君迁于瀛”，《元和郡县志》载：卢晖任瀛州刺史时，曾修长丰渠。后又迁魏州开西渠。卢晖离开易州后，田仁琬继任刺史，同样取得了良好政绩，受到民众的爱戴，后亦有《田琬德政碑》传世。
碑文书写者苏灵芝，陕西武功人，以行书见长，被欧阳修誉为写碑能手，其所书易州《铁像碑》、《梦真容碑》、《田琬德政碑》及《御注道德经幢》等历来被称为精品。今北京法源寺内保存一块名为《无垢净光宝塔颂》的塔碑亦为苏氏所书，清代学者朱彝尊等考证，此碑原是史思明为颂扬安禄山所建，史思明降唐后又将碑文改成颂扬大唐皇帝，该塔碑上多处有将原字磨光重刻的痕迹。因苏灵芝曾听命于安、史，故其名不彰。
《铁像碑》历来备受关注，《畿辅通志》、《金石萃编》、《寰宇访碑录》、顺治《易水志》、乾隆《易州志》等典籍对其均有著录，但是上述均系文言文，给阅读理解造成较大困难。2002年1月，由保定市文物管理所所长侯璐研究员主编，河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保定名碑》一书将《铁像碑》载入，不仅进行了详细介绍，还收录全部碑文，并加以句读，无疑是一项重要的学术成果，笔者即是众多受益者之一。由于碑文中有一些生僻古字，且用典较多，读者阅读仍然存在一定障碍，为此一个时期以来，笔者不揣浅陋，试图对碑文稍加注释，以期抛砖引玉。在查阅资料，核对原碑和旧拓的过程中，发现诸家引用数据与实际稍有出入，所收录碑文中有几处文字讹误，同时对两处断句有不同认识，在此一并提出，请诸方家教正。
1、关于此碑的尺寸，诸家记录非一，盖因量度方法不一致。《易县碑目》载“右碑拓本高七尺一寸，广三尺六寸”；《保定名碑》作“碑高2.90米，宽1.17米”；易县文物保管所记录档案为“高3.03米，宽1.17米”。经现场测度，碑高280厘米，宽120厘米，厚21厘米。
2、“往往迤陊”句，应为“往往陁陊”，原碑“陁”字清晰。
3、“莫睹荀簴之状”句，应为“莫睹筍簴之状”，原碑“筍”字清晰，应从原碑。
4、“又莫知其多少”句，原碑为“又莫知其少多”。字序颠倒，疑为录入疏忽。
5、“问一岁”应当为“间一岁”。原碑“间”字清晰无损，新旧拓本均无疑窦。
6、“伊追琢之功未及而惠”句之“及”字当为“既”，据原碑改。
7、“敢不祗若”句之“祗”字，《保定名碑》作“礻”旁加“互”字，这一字形从现有辞书中无法查阅，但《草字编》（洪钧陶编，文物出版社2006年1月再版）中收录“祗”字的历代草书字体中，有形近写法。赵孟頫的结字方法与《铁像碑》相同。据此当以正体“祗”字刊行。
8、树碑时间“大唐开元二十七年”原碑作“开元廿七年”，宜从原碑。其干支纪年“乙卯”当为“己卯”，依前文“戊寅岁”顺延即可推得。
9、“移高阳军入城”句，查旧拓本中有“移高阳军营入”，后缺失三字。今其处断裂，缺失更甚，“入”字无存，其下“及”字只存右下部分，然“营”字尚依稀可辨，故为“移高阳军营入城”。
10、碑文末尾“巳上并卢君造”句之“巳”当为“已”。“已”古同“以”，“以上”的用法及含义与碑文内容、语境相连贯，而为“巳”则难以理解。
11、“炭岭”以下十二字句读，《保定名碑》作“炭岭属炉，谷呀人云，屯橐雷动”，似可解为“堆积如山的煤炭围绕着熔炉，河谷中回荡着人们讲话的声音，屯橐之声如雷鸣一般”。但笔者认为莫若断为“炭岭属，炉谷呀，人云屯，橐雷动”贴切。断为四句，“炭、炉、人、橐”皆为名词，且后面各为描绘性词语，相对于断为三句而言，名词使用更加准确，描述更加传神，句式更加规整。
“炭”当为煤炭。中国用煤炼铁的历史始于汉代。易水流域的是历史上冶铁技术高度发达的区域，早在燕下都时期，就出现了淬火铁器。同时碑文中对熔化铁水，铸造铁像的过程描述生动，“黄白之气竭，青气生焉”之句，正是煤炭的燃烧过程：由于煤炭中含硫等杂质，所以先冒黄烟，而后白烟，最后炉火纯青，熔化铁水。而后，将铁水注入封闭严密的模具中，冷却后“复归于刚”。“属”读“zhǔ”，连缀、接连的意思，全句意思为“煤炭堆积的像一座座相连的小山”。“谷”即山谷，河谷。本碑记载，卢晖“造水碾四所”，与易水沿岸沿用至今的“水冶”、“冶里店（今作野里店）”等地名互相印证，传递着古代以水为动力冶铁的历史信息；“呀”为拟音，形容熔炉发出的音响，全句可解为“熔炉在河谷中发出呀呀的声响”。“云屯”为“云屯雨集”的略写，“人云屯”以描述参与造像的人员众多。“橐”是古代一种鼓风的设备，形状似一大口袋。《墨子·备穴》载：“具炉橐,橐以牛皮”，全句可解为“鼓风橐发出的声音像雷鸣一样”。
12、“易人思邵父美”句，《保定名碑》作“易人思邵父美，杜母嘉愿，力谋不朽”，窃以为“杜母嘉愿”以下不通，宜读为“易人思邵父美，杜母嘉，愿力谋不朽”。“邵父”对邵信臣的尊称。 汉代荀悦 《汉纪·成帝纪一》：“ 信臣，字翁卿，九江人也。始为南阳太守，乃为民兴利，开通沟渠水门，灌溉三万余顷，禁止嫁娶送终奢靡，其化大行，吏民亲爱之曰‘邵父’。”“杜母”指杜诗，东汉河内汲县人，字君公，其生年不详，卒于公元38年，亦曾任南阳太守，所到皆有政绩，南阳人将其与邵父并列，称为“杜母”，语曰：“前有邵父，后有杜母”，后遂以“父母官”称扬地方官员。从句式上看，“邵父美”和“杜母嘉”为偶句，符合古人撰写碑文的语言习惯。从语境上看，因“思”而“愿”，因果自然。
在以上个别校对的基础上，对《铁像碑》重新录文如下，并根据有关典籍、资料和前辈的研究成果，对碑文试作注释，注文以括号方式附录在该原文后。初次管窥，肯定谬误良多，祈方家赐教。
附：《大唐易州铁像碑颂》录文及注释
大唐易州铁像碑颂并序
崇文馆校书郎王端撰
登仕郎前行易州录事苏灵芝书
自我大师坚林（即坚固林，系娑罗树有别名，释迦佛祖讲经之处）示化（启示化导），不有像设，人何以依（依靠、遵从）？小大之功，盖存乎愿。瞻彼朔易（即朔方、易水，语出《后汉书·南匈奴传论》：“南面而朝单于，朔易无复匹马之踪”，后多代指北方。此处从原义），有大像焉，厥高羌而不可乎弥度（弥，最终，度，测量。指测度其全高），则我前太守（唐初州郡主官职名。卢晖在易州任时已改称“刺史”，“太守”为其别称）卢君之所立。卢君讳晖，字子晃，自尚书郎保厘（治理、处理）我郡，张皇（夸大、显耀）军容，简而明，慧而肃，害必革，利必兴，爰（句首语气词,义同“乃”）徙军，爰置邑，创阛阓（huán huì，“阛”为圆形、环绕意，借指城墙，“阓”本意为市区的大门，二者连用指街市），饰招提（寺院的别称。梵语音译“招斗提舍”的简写，意译为四方、四方僧、四方僧房，即指自四方来集之各方众僧均可止宿之客舍），远者怀，近者悦。戈甲以理夺虏气于塞外，童耋以乐被甿（同“氓”，即田民，泛指百姓）谣于域中。然犹躬行属县，求人之瘼（病，疾苦），相彼村闾，古多精舍（佛教修行者的住处。释迦时，有竹林精舍，祗园精舍。唐郎士元《柏林寺南望》有“溪上遥闻精舍钟”句），往往陁陊（tuó duò。陁，倾斜状。陊，崩塌。）而法鼓（宣扬佛法，普度众生，好像击鼓使声音普遍听。法华经有击大法鼓和法鼓常鸣的话）存焉，或播或柞，或郁（文采明盛、）或震（本意威势威武，喻勇武出众），莫睹筍簴（snǔjù, 筍，指悬挂钟罄的横梁，簴，指悬挂钟罄的立柱，此处指礼乐之器）之状，宁闻宫徵之音。君曰咨（语气词，同“啧啧”，称善之意）时，则有若黄耇鲐背（黄即黄发，耇，音gǒu，年老；“鲐背”又作台背、骀背，同驼背，鲐背之年为古人九十岁的别称。此句泛指长寿老人）之老数百人，随车而请曰：惟是众多之金委于草莽，不敢散为凡器以速戾（罪过、凶暴、违背等义），实愿合为真容以祈禠（音sī，福祉）。君曰善，且俾五台沙门（佛教术语，为梵语音译，意译勤劳、功劳、净志、修道等意，或为出家者之总称。此处指僧人）大端（本义指主要的端绪或事情的主要方面，此处或为僧人法名）虑事。乐施之力一惟百，精诚之心百惟一，炭岭属，炉谷呀（模拟熔炉发出的声音），人云屯（即云屯雨集，形容人多），橐（本义指口袋。此处专指古代一种大口袋形状的鼓风设备）雷动，黄白之气竭，青气生焉。于是化天下之至刚为天下之至柔，以至柔入无间，亦既成像，复归于刚，众奔走而观之，则三十二像（佛教术语，言佛有手、目、胸、发等共三十二相）备矣。计功者，盖莫知其众寡，徒骇其不日而成也；度财者，又莫知其少多，徒叹其不召而至也。非我人心之归于君，君慧之及于人，何以能之。是举也，可以观政（察知政情）矣。间一岁，使臣以君政尤异，闻于帝，帝用嘉之，锡以束帛，有由然（来由、原委）也。伊追琢（雕琢，雕刻。追，义通“雕”。语出《诗·大雅·棫朴》：追琢其章，金玉其相。毛诗释为：追，雕也，金曰雕，玉曰琢）之功未既而惠，卢君迁于瀛，田君至自灵（即灵州，又称灵武郡，在今宁夏灵武西南），诞敷（遍布）至化（极美好的教化。语出《后汉书·仲长统传》：“今欲张太平之纪纲，立至化之基址），缵戎（继承、延续）前功，烂朗景彰，饰道尽矣。戊寅岁，易人思邵父美，杜母嘉，愿力谋不朽，是用托颂于端。端文馆之吏也，敢不祗若(恭敬顺从)，颂曰：
崇崇睟（suì，喻外表或面色润泽）容，法(即标准和模式，佛教中称“轨持”)之尊（通“遵”）兮；优优（宽和）庶政，直而温兮。如茨(本义为草生长茂盛)如陵（本义为大土山，形容高），不骞（亏损）不崩（倒塌、破裂、败坏），福永存兮。
大唐开元廿七年岁次己卯五月壬辰朔三日甲午建。
开北山通车道三所：官坐镇、白杨谷、峩院；置县三：五回、楼亭、板城；每驿傍造店一百间；抱阳寺造长廊一百卅间；移高阳军营入城，造厅及廊宇二百间；造水碾四所。已（古同“以”）上并卢君造。
镌人：王希贞、解崇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