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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连载2)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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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父亲大战老族长


      龙凤庄座落在冀中平原和燕山山脉的交汇地带,背倚巍峨挺拔的云蒙山,东边伸展出一脉低矮的山峦,名叫九龙山,西边蹲着一座状若巨鸟展翅的土岗,名叫九凤岗,三山相连,围出一个方圆二十里的平整地带,风水学把这种罗圈椅般的地势称作“乾坤聚秀之区,龙凤呈祥之所”,最难能可贵的是庄前一道溪流自西向东缓缓淌过,河南一座拔地而起的奇峰高耸云天,应验了“门前飘玉带、玉柱得天言”的风水谶语,故而,历代风水大师都预言此庄代代出将相,甚至出一朝帝王人主也未可知。
      据父亲考证,明代前这里的确出过一王三侯,清代钦天监为乾隆皇上选陵址时相中了这块风水宝地,结果堪舆大师询问地名时,金子和的前辈祖宗(一位老族长)提前知道了内情,感觉热土难离,不愿带领族民搬迁,就随口说这里叫“兔子窝”,闹得堪舆大师抱憾不止,仰天叹息:“糟蹋了这块天赐宝地。”抹着眼泪走了。
      刘罗锅看了堪舆大师上报的风水说帖后,为这方天赐宝地也惊讶不已,决定亲自来勘验一番,结果到了这里除听到同样不吉祥的名字外,还意外获得一个信息: “龙凤庄将代代出将相。”这位饱读诗书、额头能跑马、肚子里能撑船的体仁阁大学士突然小心眼了一下:这里若是出了相爷会不会危及自己的地位呢?于是以“为百姓谋福祉”为由,在庄子正中掘了一眼水井,断了这里的官脉。
      这眼水井至今还在,只是人们不再拧辘辘提水,而是把水引到北侧的云蒙山半山腰,再输送到各户吃自来水了。井口封闭了,里面到底藏匿着怎样的神秘,无人知晓。
      但是封闭并非填死。若是填死是不是能够恢复风水?还是不得而知。我想以我先辈的聪慧即使斗不过帝王家,也不会不考虑这事关全庄人前途命运的大事的。他们没填井接脉恢复风水自然该有他们的道理。
      我判定刘罗锅脊梁上的驼峰里装得全是机谋,掘井不算,他还说动皇上,往龙凤庄迁来十二户满人。也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吧,他本意是派满人来占据风水、多出人才,结果满人一到就把礼仪传给了土著山民,土著山民则把耕织技术传授给了满人。现如今,除了金子和时时处处以满清遗老自居外,三百多户居民已然满汉一家亲,很难区别了。
      我出生的第二天,父亲又去妈妈所在的企业“报喜(其实是替妈妈续假)”,而没有回他工作的乡政府,因为他目前还处在跟作家们开研讨会的会期之内,又把我的姥姥接来伺候月子,回到庄里时天已擦黑,还没来得及亲我一口,就被金子和喊去说事了。
      金子和拿出一个用黄绸缎包裹着的《族谱》,让我父亲拜读其中《官历》一章。
      后来我父亲回忆说:《官历》中明确记载着龙凤庄在嘉庆朝出过一位礼部尚书,民国时出过一位省主席,这两位出生时都曾打过撼天雷……抗战时,村东沈家出过一双神奇的姑娘,一个嫁了国民党的师长,一个嫁了共产党的游击司令,这两位女婿后来都位列中将,解放后村西田家出过一任公社书记……而且生这两位姑娘时天降冰雹,生这位公社书记时则是七月十五飘雪花……
      金子和盯着父亲的眼镜说:“信了吧?只要出官,就会天生异相,而且出巡抚以上的官,就会打撼天雷!”
      父亲知道后人记述《族谱》难免故弄玄虚凭空臆造,但又不好驳这位痴迷风水星相的老人面子,所以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频频点头。
      金子和回身搬出笔砚,挥毫写下“名昊天、字表正”六个字,说:“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也按五行八卦、四梁八柱排演过了,都很吉祥。”
      父亲的眉头皱起来。他在大学学的是中文,那几年又发表了不少作品,是个洋溢着一身才气又自命不凡的人物,关于自己孩子的名字他早已翻烂《辞海》,起了三十多个备选,金子和如此武断地给我命名,让他心中阵阵不悦,他把那张墨迹未干的纸叠好,悻悻地揣进兜里回了家。
      姥姥说:“明日三天,会有亲属和乡朋来送汤,你该准备一下。”
      父亲从兜里掏出那张纸端详半晌,三下两下把它撕碎,投进灶膛,之后坚定地说:“一个不候。”
      姥姥望着他,说:“头一胎男娃,应该大办喜事的!”
      父亲说:“不办。”
      妈妈在里屋插话道:“风俗还是要尊重的,金子和那些大辈咱惹不起。再说,咱在外边上班,人们早就传嚷咱眼皮高的闲话了。”
      父亲说:“我生儿子还是他们生儿子,办不办喜事听我这个户主的还是听他没落族长的?我还不信做不了自己个的主!”
      妈妈说:“我看你是读书读迂腐了。在哪山唱哪山的歌,你拧不过他们的!”
      父亲的文人脾气犟起来火车都顶不开,他说:“咱庄的破风俗早该改改了,从谁做起?我,李孝曾!”
      妈妈说:“好好好,我就躺着看你怎么撞南墙!”
      我们这里的乡俗是:小孩出生后的第三天、五天、八天、十二天由女眷们负责送汤,所谓“汤”就是红糖、挂面、麦乳精之类的补品,用报纸、塑料袋包好或者干脆用簸箕、茶盘端来,之后东家留下吃饭,待到满月,各家各户的男人再来喝满月酒,这叫做“大办”。“小办”则是只款待亲属,不招待乡亲。可是小山村亲套亲,往往因为这家去了那家没请,落单的人家自感遭了冷落,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跑到东家追问“咱到底亲不亲?”之后把祖宗八代翻出来一一晾晒,逐辈套下来攀论,争得呲牙咧嘴扬眉翻眼,有的认账留下喝酒,皆大欢喜,有的一瞪眼骂了街,结果不仅搅了喜庆的场子,还中了仇。
      我父亲的“不办”意味着大小都不办,这在“亲不亲,打折骨头连着筋”的乡下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但他还是想试一试自己的胆量。
      果然,天蒙蒙亮,就有人端着“汤”说着吉祥话前来敲门贺喜。父亲在门口一一拦住,说:“炕上那娘俩身子骨弱,我们经济条件也差,加之我是公务人员不宜带头铺张……请各位高邻理解,我家不办喜宴!”
      村边开小吃部的马伊俐摆摆圆头,把圆脸上的圆眼一挤,拱拱捧在圆肚子上的一个圆茶盘说:“月子里的婆娘,能吃十个和尚,我们都生过孩子,还不知道掉肉的滋味啊?身子骨弱,我们才来送补品呀!”
      家里开着涂料厂的菅新篇老伴、外号“慈禧老佛爷”的菅老太太抢过话来说:“要是没钱,跟我们家你叔言语一声。再说我们是真心实意来送汤,不在乎管饭不管饭……这社会饿不着谁的!”
      女教师房文玉说:“孝曾,你可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敢不收老师的?快点开门,我还急着上课去呢!”
      父亲皱皱眉头,想起了一条缓兵之计,说:“那就先屋里暖和暖和再说吧!”
      一帮人说说笑笑进了屋,放下“汤”,又陆续进入内室,揭开被角观赏我,这个夸我“俊”那个说我“壮”,之后又指导我妈妈如何如何保养身体,什么“别着急梳头了、下炕啦……”,唧唧喳喳,烦得我“哇”一声哭了,见她们还不见好就收,我就给她们尿了一泡香,她们这才停止了鸹噪。
这帮还没送走,院子里又有了说话声……
      父亲强颜欢笑一边迎送乡邻,一边裁了沓红纸条,写上名字,插在各家送来的物品上。待乡邻来得稀少了,我可爱的父亲端起一份份“汤”诸家往回送!
      当然他的解释是十分中肯的:心领了,不在乎收不收东西。
      乡亲们看着这位靠个人本事走出去的大学生如此执着,一边惊诧着他“破风俗”的举动,一边含笑收回了礼物,当然也明白中午这顿喜宴是泡汤了!
     然而,在金子和家却出了意外。
     父亲端着金老太太送去的一簸箕白面走进金家时,金子和在院子里正倒提斧头砸核桃。我们这里满山遍野都是核桃树,饱满的拿到集镇卖掉,手指肚大没多少核仁的“耍核桃”则留着自己家榨油。此刻金子和才敲开一枚核桃,一手举着半颗核皮,一手探进去个掏耳勺,朝碗里舀米粒大小的核桃仁,见父亲说话忙站起来。
      父亲还没开口,他就明白了,目光从老花镜上方飘出来,手里却抖着斧头,说:“我知道你会给我送回来!”
      父亲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金爷,您老是明白人,我……”
      金子和乐了,说:“成,难得你还知道我是你金爷!我服你这读书人成不?!你家要出官爷了,你看不起父老乡亲了是不?!”他望着父亲手里的簸箕,又说:“既然你辛辛苦苦地给送回来了,那就再辛苦一下帮我倒下吧!”便往前走去。
      走到猪圈旁,金子和指着猪槽子说:“倒这里!”
     父亲大惊失色,手中的簸箕有些抖。
      “孝曾啊,你可以给咱龙凤庄任何一家把礼物送回去。我金子和呢,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一辈子没吃过回头草!这一簸箕面是送给你媳妇和孩子的,反正我的心意留给你们了,你不收那是你的事,你看着办吧!”
      父亲此刻有点懵,如果把这簸箕面再原封不动端回去,那么人们肯定说自己“欺软怕硬”,更没法跟才退回礼物的乡亲交代。自已一上午跑来跑去,累得气喘吁吁,逐个作揖说好话,到金子和这里掐头去尾功败垂成!想好要在庄里带个头,给自己树个特立独行的文人形象,这可好,鹰没逮着,倒叫鹰先啄了一嘴。这一刻,父亲的心里甭提多难了!他望着把他逼进死胡同不给退身步的没落族长,绷紧了腮肌,紧张地思考,看有无更妥善的办法给双方都能留半个面子……
      父亲太善良了。
      金子和的老伴出来打圆场。这老太太高颧凹眼嘴叉子大,是金子和做买卖从外地领回来的婆娘,俗话说夫妻在一起呆久了会生“夫妻相”,她没随了老头子的瘦长脸,说话较真咬蛋根子倒跟他如出一炉,她说:“人家孝曾自己开门过日子,心里盘算的是自己个的小九九,别人做事都按你的套路来,以为你还是前清的族长呢?!”
      金子和辈分大,又有个破族长的虚衔,架子总是放不下,没人拿他当菜,却总自己个拿自己个当葱,乡亲们当面给他台阶,背过身去指不定心里怎么糟践他呢!他倒好,依旧拿自己当龙凤庄说一不二的皇上。现在见老伴吃里爬外,顿时恼了,怒道:“男人说话,没你们女人插嘴的份。”说罢举起斧子就冲老伴扑了过去。
     父亲见他恼羞成怒,要拿婆娘出气,当即大吼了一声:“金子和!”
      自从金子和的爹妈去世后,庄子里还没人直呼过他的名讳。兴许是多少年没人喊自己的名字,自己也忘了自己叫啥了,父亲这一声断喝,着实把他给喊懵了。他刹住脚步,回头问:“你你你喊谁?”
     父亲此刻表现出一副直面强敌凛然不惧的英雄气概,一手端着簸箕,一手指着金子和说:“你不要倚老卖老,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父亲急得甚至把《桃花源记》中的经典句子都用上了。金子和哪儿听得懂?立时目瞪口呆。
      父亲接着说:“面,给你送回来了,你爱要不要,喂猪我也不心疼。”说罢,把簸箕往猪圈墙上一放,“蹬蹬”跨出了金家大门。
      金子和如梦方醒,追出门来,喊道:“孝曾,有骨气,金爷我服你!”
      父亲站住,没有回头。
      金子和又道:“我问你一句话,满月宴,办不?”
      父亲望望天,回过头来,逼视着有些可怜的金子和,一字一吐道:“看我的心情吧!”说罢昂首阔步地走了。
      父亲大破金子和的事在村里引起轩然大波,人们疑惑的是:今后自己家添丁进口到底该不该收礼办喜宴呢?连金子和都难以捍卫的风俗自此要改革了?龙凤庄要改地换天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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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看完了,什么时候看到连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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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小说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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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企盼连载三!
哈哈大宰  的空间    理解一点,淡定一点,和谐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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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热闹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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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这一节写得精彩!历史与现实、旧俗与新风的观念碰撞,撞的出了彩。这是继开篇“撼天雷”之后,本小说出现的第一个小高潮。
期待精彩继续!
醉饮松风壮鹤心,闲吹箫笛引灵禽。
画楼春雨听龙啸,酒肆秋霜对月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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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之作!功底不凡!

语言之精妙令我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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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期待下篇
TOP
9#

看完了,什么时候看到连载三。
张文亮 发表于 2012/10/24 9:55:54

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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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这小说接地气。
郝艳书 发表于 2012/10/24 10:05:59

如今住楼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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