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落地那天,爸爸高兴地一扔旱烟袋,借了邻居二大伯家的自行车,“嗖嗖”地骑着出了门。奶奶颠着小脚往外追:“儿子,嘛去?”爸爸头也不回,只从头顶飘过来句“去弄台能出影的,你那个戏匣子也该淘汰了。”
爸爸翻山越岭,傍黑儿驮回了我们村第一台电视机,14寸,黑白的。乡亲们围过来看。奶奶摸索着装电视的箱子直“啧啧”,总觉得没有她那戏匣子强。
天线架起来了。每天傍晚我家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两间青砖房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冲电视来的,新鲜得不得了。每次散场后,瓜子壳儿、花生皮满地都是,免不了招奶奶地抱怨,怨爸爸买回个惹事精,害得她除了伺候大人孩子,还得伺候这些“闲人”,不如听她的戏匣子呢!
奶奶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来人,照样把瓜子花生往外端,还瞅冷子往邻居小武子的兜里塞上一大把。小武子个子小,从小没爹没娘,胆子又小,看电视从来不敢往前挤,在人缝里偷瞄。奶奶都是一把揽过他,坐到炕头搂着。小武子最喜欢里边偶尔播出的少儿英语,嘴里不停地跟着叨叽,奶奶每次都不让拨台,让他看完才有别人的份儿。
有那么几天,怎么看奶奶都不对劲,她那个宝贝戏匣子,是拿了放、放了拿,又用满是老茧的手摸索了又摸索。牙一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颠着小脚就出了门。我偷偷地跟出去看。奶奶截住了放学回来的小武子,多皱的脸上满是笑纹,把包了好几层布的小盒子往他手里一塞:“武子,怪可怜的孩子,奶奶这个戏匣子给你了,咱家有了电视,用不着这个了。你不是喜欢啥鹰文、鸟文的,里边有,随便听。没电池了,找你二大伯要来。”武子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说什么也不要。奶奶脸一变,作势要摔,武子赶紧抢过来,紧紧地抱着。
后来小武子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考出去的大学生,而且是外文系,专攻英文。毕业后被某私企聘做翻译,年薪上万,在那个贫瘠的乡村算是个奇闻了。他一直珍藏着那个戏匣子,说这是他的第一个启蒙老师。尽管生活富裕很多,家用电器换了整套新的,但却从来没有动过丢弃它的念头,一直好好地珍藏在壁橱里,时常拿出来听,虽然声音沙哑,外皮磨损,但留给他的却是温暖的回忆。
每次回家,小武子都会大包小包地来看奶奶,陪奶奶逗会儿乐子,讲讲山外的趣闻,说说那个陪着他走完学生生涯的戏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