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作者:小舞
好似只是眨眼之间,长长的暑假便到了尾声。清晨端一杯咖啡,赤脚走上后院的凉台,踩着沁凉的露水,细数着林中浓密的枫叶,猛然惊觉,里面居然有几片已经转成红色,在光阴的路口,夏天正在与我们擦肩而过,而秋天,已在拐角。
静如梵花一般,时光顺着指尖悄然滑落。
前几天大清理办公室,翻出了一张老照片,算来在这本书里该是夹了好几年了,好友和儿子的微笑,看起来灿烂如昨,某些清晰的记忆,瞬间逼真地回到了眼前。
这个儿子是好友的第四个孩子,前两个在三岁前不幸夭折,直到第三个以同样急症报危的时候,医生才想起来给父母作了系统的检查,结果是母亲身上隐性携带着一种罕见的遗传病基因,若是不巧传给了孩子,便会过早夭折。那时候四儿还在襁褓,活泼健康,大家都在心里祈求着某种侥幸,希望命运会放过他、放过我那可怜的好友,但检查的结果却粉碎了所有人的希望,医生说,四儿在三岁以前夭折的可能性,超过了百分之九十。
自从学会站起,四儿便因反复的骨折不断进出医院。但四儿又早慧,两岁便识字,三岁便断断续续吟诗作诗,一路写着,顽强地活到了上学的年龄,虽然是坐在轮椅上。好友亦竭尽所能,尽量让他活得像个正常的孩子,每天精心地接送上下学,带去看体育比赛、出海旅游。个中的艰辛,她从来不说,但可以想象得出。四儿的诗歌细腻,其中对母亲的感情,尤其深厚感人:“我坚强地/挺着柔软的脖子/希望/擎起妈妈的天空……”
这天空,他坚强地为妈妈撑了十四年。在这十四年中,他失去了小姐姐,连爸爸也忍受不了这种死神随时徘徊在身边的气氛而出走;这十四年,他出版了自己的诗集;这十四年,他和一个著名的美国研究机构合作,希望能及时发现早期介入、诊断、甚至治疗这种罕见、但致命的疾病的方法;这十四年,他勇敢地面对着随时可能发生的骨折;这十四年,他感动了很多很多听说了他的故事的人们。
哪怕是奇迹,也有终止的时候。四儿的生命在十四岁这年戛然而止,所有的痕迹皆已化为眼前照片里这张静默的脸,举手触摸,再没温度。
“生命不需长,只需好。”镌刻在四儿墓碑上的,是他自己的诗句。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我仿佛都会听见隐约的叹息,在风中散落成一地的残嫣。我始终弄不懂的是,上帝何以将他命运的扉页,装订得如此蹩脚和拙劣,让我每次翻读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或许这就是生活,总有快乐,总有叹息,总有诀别,总有伤。后来读到诗经里的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东西源于宿命。所有的人,所有的故事,不论多么华丽,多么悲切,不过都是写在水上的。而我们那盛世的孤单,就像八千里路云和月,不过是等闲的空悲切,陪伴我们终老的,实际上只有我们自己。暖色的梦境,可以变回冰凉的记忆,但时光却不会去倒流,某些笑靥如莲,某些时光锦灿如帛,却抵不过似水流年的沁凉,只是松开手的间隙,再回转身时,你已千山,我亦万水,所有华美的相遇裂帛,终成怅惘。
无论悲喜,最终都是浪漫的决绝,而剩下的,只是美好的怀念。可怀念这个悲伤的词,哪怕在前面加上了美好,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和心痛,难道就能会云淡风轻?所以,不论怎么繁花似锦的邂逅和相知,不论怎样在握紧与放开、止步与奔向间犹豫,人生,注定走向生离死别,眨眼的瞬间,便是沧海桑田。
我们实在没法为无端的红尘烦思了,其实,潮起潮落的光阴里,有多少故事开花,就有多少故事凋零,于是剩下的,只有努力去享受那些片刻的、似水年华的素颜锦时。
就像,就像四儿的诗句说的:生命不需长,只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