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树在化肥厂当技术员,他戴副近视镜,长得斯斯文文,一表人材,儿子大了爹娘就忙着张罗对象。爹娘的意思是从乡下老家找个好姑娘家做儿媳,人嘛身板结实,能下地干活就中,孝敬老人当然更好。于树却却不大同意爹妈的看法。于树心气儿挺高,觉得寻就寻个靓妞做媳妇,既养眼人前还有面子。这就有些难,条件好的姑娘眼眶高,瞧不上他农村出身的家世,品貌一般的姑娘他又不稀罕。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地相了一个又一个,那个都没成。一转眼,于树快奔三了,爹娘急火了,说他若再不结婚,就跟他撞脑袋寻路子。眼见一块上班的弟兄一个个拜堂成亲,抱了娃子,于树也慌神了。赶巧厂里到乡下招工,一帮姑娘里有个叫郑娟的,一进化肥厂大门就吸引了众人的眼球。郑娟身材苗条,鹅蛋脸,高鼻梁,一笑露出一口细碎的银牙,俩浅浅的酒窝,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郑娟分在地磅房当过磅员,负责进厂的化肥原料过磅,是个既轻松又干净的活儿。厂里一帮青瓜蛋子看见郑娟,眼蛋子鼓凸得老长,都想跟她拉呱凑近乎。于树那天去磅房找个同事,发现了正在过磅的郑娟,一看便傻了。那是一个奇俊无比的姑娘。可以肯定的说,他在这片地界混了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那脸,那身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不只是在城里没见过,就是在电视里也没见过。这之后,于树每天借故从地磅房走上一遭,为的是能看看郑娟。郑娟忙时过磅,不忙时就坐在磅房前的小凳子上看近处的过往车辆,看远处高大的厂房,耸入云天的大烟囱。这天郑娟过完磅一抬头看见从她跟前走过来的于树,多么精神帅气的小伙子啊,不仅摸样周正,配上那副窄边眼镜,显得文绉绉的。郑娟看的走了神,有些忘我,一双丹凤眼随着于树的背影走出去老远。郑娟希望于树能发现,于树当然发现了郑娟含情脉脉的样子。这就妥了,半年后,在全厂人艳羡的目光里,于树抱得美人归。于树的爹娘却并不欢喜,他们心里说,女人太漂亮是祸不是福,少不了弄出幺蛾子来。但事已至此,看于树满心欢喜的样子,老辈又能说啥呢。他们盼着早些抱上孙子,这么想着心里也舒坦多了,熨帖多了。
婚后没几个月,郑娟有了身孕。来年秋天,生下个白白胖胖的小子。于树乐得呲眉咧嘴,天天小曲儿不离口,恨不能把郑娟母子攥在手心里捧着,含在嘴巴里吸着。事业爱情一帆风顺,于树干起工作来更带劲儿了。这年年终时,他给厂里评上先进工作者,胸前佩戴大红花,风风光光地潇洒了一回。
不久,他被提拔为技术科的科长。当了科长的于树,工作更忙了。正逢那几年化肥厂效益不错,成车的化肥往厂外拉,走俏的很。为提高产能,化肥厂又上了条流水线,昼夜安装调试,于树白天在车间里忙,晚上加班也不回家。
郑娟请了长假,在家带孩子。她本来外向性格,又能歌善舞,一下子被孩子缠住手脚,觉得很寂寞。没事她就抱着孩子在厂子宿舍里随便转转,跟歇白班的男人女人们啦啦闲呱儿。后来郑娟又迷上了麻将,没黑没白地玩,输赢都不多,只是图乐呵。这样就冷落了于树。于树颇多怨言,每次劝郑娟别玩了,郑娟都撅起樱桃小嘴儿连撒娇带假装生气,弄得于树由气转笑了。那笑里带着心疼,带着怜爱。
不想,在郑娟无聊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进了她的生活。这人叫程浩,是供应科的科长,一来二去俩人在麻将桌上竟好上了。程浩能说会道,又有一手出色的牌技,有几次赢了钱,下了桌悄悄把郑娟输的钱还给她,就这么,郑娟对他起了好感。一个漆黑的夜里,于树在厂里加班,几个人又来家里找郑娟打麻将。半夜十分,散了场子众人走散。郑娟走回屋子刚要闩门,门口闪过一个黑影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了。郑娟一惊,见是程浩,便放他进来了。程浩一把抱住郑娟的两个肩膀,郑娟半推半就地挣扎了几下,程浩把他抱得更紧,嘴唇贴了过去。郑娟不再挣扎,顺势倒进程浩怀里去了。两个人如干柴遇烈火,一发不可收,瞅于树上夜班的空子,便往一块凑。郑娟整天魂不守舍,天天盼着程浩来钻门子。
纸里包不住火,慢慢便有风言风语传进于树的耳朵里。起初,他有些恍惚,不相信是真的。静下来想想这些日子郑娟的表现,马上犯了怀疑。于树是个有心人,不露声色地观察郑娟的一举一动。越看越有毛病。又一天吃过晚饭,于树说有个班儿要加,撂下饭碗就走了。郑娟隔着门缝看他走远了,猫一般溜回屋里,给程浩打了电话。
郑娟万万想不到于树杀个回马枪,把裸着身子抱在一起的她和程浩按在了床上。程浩慌了手脚,套上裤子夺门而逃。于树也没追他,任由他遁入门外的黑夜里去了。穿好衣服的郑娟跪在地板上,抹着泪向于树讨饶,说自己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求丈夫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这这一回。
于树气的热血直往上涌,恨不得扇老婆几个耳光才解气。他手扬了几扬,又放下了。郑娟偷眼一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以为是于树要原谅自己。哪知道于树这人清高,觉得老婆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这是对一个男人来说是个奇耻大辱,这样的老婆是万万不能再搭伙过日子了。于是压了压心口里的火气,平静地说,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郑娟慌了手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于树放自己一马,她原本也是一不留神才红杏出墙,没想着跟于树闹离婚,她舍不得于树更舍不得丢下孩子。再说程浩有家有业的,俩人根本不可能有啥结果。郑娟给于树跪了半宿,于树还是没有原谅她的意思。连饭也没吃,他就去上班去了。
晚上下班回来,郑娟把饭菜端上圆桌,等着于树回来热热乎乎地吃上一口。于树并不搭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信笺来,啪叽一下摔在桌子上。郑娟战战兢兢地拾起来一看,是离婚协议书,于树泠泠地说,签字吧,办完手续散伙走人。说罢,饭也不吃,一个人钻进里屋倒头便睡。郑娟说,于树,我错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嘛。日后我若再对你不忠,你杀了我。于树把被头蒙在脑袋上,一声不吭。郑娟说,你不原谅,我就这么跪着,啥时候你说话了,我再起来。于树还是一言不发,被子里的他眼泪直往下淌,他紧咬着的嘴唇,哆嗦着。可怜炕上的孩子张着嘴巴大嚎,哭的鼻涕泪水满褥子都是,抽搭的不成个人样。郑娟说,于树你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杀了我都行。可孩子没错呀。孩子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我,也不心疼心疼孩子啊。说着话,郑娟的眼泪也下来了,声音颤颤的。被头抖了一下,于树的心里也抖了一下。郑娟触景生情,更是羞愧难当,她哭的更厉害了,一边哭一边说,于树,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脸活了,你好好看着娃子吧。说着站起来,对着墙角猛地撞了过去。
于树虽然恨郑娟,却没料到她会撞墙寻死,立马慌了手脚。从炕上一跃而起,跳了下来,用身体挡住一头猛撞过来的郑娟。也许是用力过猛,郑娟一下撞到于树的胸脯上,硬生生将地疼。于树把郑娟扶起来,让她做到床上,叹口气说,你这是干啥,这是干啥?郑娟说,我没脸活了,不如死了,省的惹你气恼。于树见郑娟说的是真话,知道她是真心悔过,心里哆嗦了一下。况且他也是个头脑还算冷静的人,知道闹出了人命,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还有炕上哭的气若游丝的孩子,于树一颗硬邦邦的心软了下来。算了,他说,你起来,哄哄孩子睡觉去吧。郑娟见于树的口气软了,心里踏实一点,脱鞋上床哄孩子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于树挺早起了床,草草扒了晚饭,去上班了。中午在厂食堂吃的饭,直到晚上下班才回家。郑娟还是早早给他预备了饭菜,桌上比平时多了一盘凉拌豆腐丝,一盘黄灿灿的煎鸡蛋,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赔礼赎罪的意思在里边。饭于树是吃了一些,不多,一小碗,然后闷闷地看了一会电视,就又去了里屋,被子一蒙,睡起了闷觉,当然他又是一夜无眠。郑娟理亏,不好意思去里屋,也不好意思喊于树来外屋睡,就这么连着好几个晚上,俩人分床而眠,话也没有。
转眼半月过去了,于树的话还是不多,整天阴着一张脸,晚上还睡在小里屋。郑娟年轻,每月都来,对男人的需要还是很强烈的。但她理亏,又抹不开面子,只好独自忍受煎熬。郑娟天真地认为,时间一长,于树心里的疮疤结了疖子,就不冷淡自己了。又过去了好几个月,于树还像块捂不化的冰疙瘩,连郑娟看也不看一眼,更甭提跟她亲热了。郑娟终于忍不住了,一天晚上睡下后,她穿着睡衣蹑手蹑脚来到里屋。于树还没睡着,盯着天花板发呆。他听见郑娟的脚步声,知道是她进来了,也不理他。郑娟噙着眼泪说,于树,事情既然发生,履水难收,你就不要这么折磨我了。我心里比刀割还疼啊。于树冷冷地说,你要我咋样?看见你我就想起你跟那个王八蛋做的下贱事。我直想吐……郑娟明白,知道于树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就说,我也是人,你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吧。你出个道道,除了离婚那样我都依你。郑娟怕离婚,一是舍不得孩子,二是娘家爹脾气像头倔骡子,要是知道了她做下的丑事,非把她活劈了不可!
接下来,于树说出了一个主意,话一出口,把郑娟吓得嘴巴张得老圆,半天合拢不上。于树出的主意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他让郑娟给程浩打个电话把他约过来,再行一回苟且之事。提前他通知程浩的老婆秋梅,到时候抓个正着,看他程浩怎么给自己擦屁股。程浩的老婆秋梅的老爸是化肥厂的厂长,程浩仗着老丈人的后台,在厂里横行霸道,据说跟不止一个女人有那种关系。那些女人有的是喜欢程浩的风流倜傥出手阔绰,有的纯属怕得罪她,只好打碎牙咽进肚里去了。于树不想揍程浩那混蛋,那样太便宜他了。于树想借机让这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王八蛋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这叫借刀杀人,既不用自己动手,还能铲除仇人,这么一想,于树激动地竟有些颤抖起来。
郑娟一听傻了,她万万没想到于树会想出这么下作的邪念来,她可劲儿摇头,说了一串别别别。于树一双眼睛盯着郑娟,阴森森的目光逼视着她。看来你心里还是有他啊,于树冷笑道,那好,把孩子留下,你走,爱上哪儿上哪儿,再也别回这个家!说完,把脸扭过去,给了老婆一个冰凉的后背。郑娟心里一阵发紧,返身回外屋去了。
日日二人虽然互不理睬,却也相安无事。郑娟以为过一段时间,于树心里的伤痛平复了,也许关系能恢复从前。令郑娟大跌眼镜的是,她的预想落空了。先是每天大半夜里,于树歪歪斜斜地推门进来,他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冲老婆吹胡子瞪眼。郑娟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给他温好里屋的被窝,晾好解酒的绿豆汤。醉醺醺的于树并不领情,甩手把瓷碗扫到地上,哗啦一下碎成一片尖瓷片儿。郑娟眼圈红着,弯下腰去一片一片拾起来,放进垃圾筐,又拿过墩布把地板收拾干净,这才默默回到自己的床上去了。有一天夜里,郑娟等于树回来等到半夜里,她想跟他好好聊聊,这样的日子对自己来说,真是生不如死。等于树一进屋,郑娟照例给他预备了醒酒的茶水喝绿豆汤,问他喝什么?于树开口了,于树说都喝,都他妈端上来。郑娟的心有些跳,低着眉眼把碗和茶杯递了过来。于树伸出一只手,横着一扫把郑娟手里的东西打到地上去了,那些汤汁洒了她一身。于树还不罢休,扬手扇了郑娟一个响亮的耳巴子。他看见郑娟惨白的脸上起了五道血红的指印儿。
郑娟说,我知道你恨我。于树说我恨你干嘛。我才不会恨一个婊子呢。婊子二字一出口,像一把利剑直愣愣刺向郑娟,她浑身哆嗦,脸白的像一张纸。我不是婊子。郑娟咬着下嘴唇,声音不大,却很坚定。你不是婊子?于树冷笑道,那天底下就没婊子了。郑娟不想跟他斗嘴,她想好好跟他聊聊。郑娟说,于树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是个男人碰上这事心里都不会好受,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羞辱我,你这么说还不如杀了我呢。于树说话可别这么说,我怎么会杀你?我连杀鸡都不会。要不怎么程浩敢钻我的门子,敢和你合起伙来给我戴绿帽子呢。郑娟扑通一下给于树跪下来,她的眼泪又不争气地下来了,她说于树你是个男人,我好歹是你老婆,老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这么心狠啊。于树我给你跪下了,给你磕头了。你若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于树笑了,笑的有些怪声怪气,让人听着心里发毛。于树说那你就跪着吧,看你能跪到啥时候?说完,他没回里屋,趔趔趄趄迈出屋门,朝院外走去。天是阴天,阴得很实在,有零星小雪落下来,院子里已经落满一层,薄薄的白白的,晃得人眼睛发花,郑娟还那么直挺挺地跪在地板上,她不知道于树这是去哪儿,她也不想知道他去哪儿,她的胸脯里空荡荡的,心像是被掏走似的,就那么木木地跪在那里。
于树去了那儿是后来才知道的。第二天晌午时分,他回来了,看样子酒是醒了,走路也不趔趄。回到屋里,于树冷丁一边揪住郑娟的头发,开心地笑起来。笑完了说,你个骚娘们,你知道我昨晚去那儿了?郑娟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不敢说话。我去找女人了,哈哈你可以找男人,我凭什么不能找女人?我不光出去找,我还把女人带回家里,我和她当你的面干,当你面干。说着于树的屁股一缩一挺,做了个动作,然后打着口哨进里屋去了。于树说到做到,不几天真的带回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那女人跟于树做过好几次了,一次一百元,包夜三百。这次于树说在那里做不安全,没兴趣,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儿好好和她做一做。女人不愿意出来,红嘴唇撅得能栓头叫驴。于树说你怕啥?我能吃了你?告诉你我有钱,五百够不够?不够?那一千?一千你总该高兴了吧?女人没见过这样的嫖客,心里有些犯怵。于树从兜里摸出一沓票子,摔到女人手里,怎样?还不走?女人看见钱,眼睛亮了一下,点点头跟他出了门。女人做这行好几年了,于树是她接触过的无数个客人中的一个,于树又是她最觉得怪异的一个。于树做那事时,特别卖狠,一下又一下,直抵她的最深处。眼里喷射出森森的寒光,仿佛从那两片薄薄的眼睛后面戳出来,直抵女人的又一个深处。
女人跟着于树进了院子,院墙阴凉处堆着积雪,黑脏黑脏的积雪,有些化又没化。屋门关着,台阶旁边不远处一棵石榴石,光秃秃地伸展一树枝杈。女人四下张望,胸口砰砰跳将起来,女人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女人以为这个戴眼镜的怪怪的男人要带她去宾馆开个小房间,怎么跑到这么个小院子里来了?女人的脚步有些迟疑。于树有所察觉,伸出手拽着她的胳膊,三下两下把她拽进了屋子。女人已经无处可退了。女人看见屋里还有一个女人,两个女人对视一眼,又对视一眼,都有点傻,有点愣怔。跟于树进来的女人到底心虚,说这是啥地方?这是你家?说着就想扭身往外走。于树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说你慌什么慌,这是我家。说着用手一指郑娟,这是我老婆,我老婆精神不大正常,是个傻子。甭理他,咱做咱的,她看她的。说着把那女人拉到外屋床边,把女人抱起来平展展地放着床上,狠狠压了上去。
郑娟真的快要疯掉了。待那女人走后,郑娟跪在地上抱着于树的腿说,于树,于树你可怜可怜我,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你这样比千刀万剐我都难受。于树说你难受?难受就对了,就是要你难受,你难受我心里就不难受啦。郑娟说,我啥也不怕了,我的名声早臭了,我是个婊子,我们离婚吧,听你的,离婚,房子孩子都归你,我这就走。说着就往门外冲。于树说这会你要离婚?没那么容易,你想离就离,老子还没玩够呢。老子啥时候玩够了,你再乖乖滚蛋!郑娟说于树你还是个人吗?还是个男人吗?你说你到底想怎样?怎样?于树说我早跟你说了,只要你给那个王八蛋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咱俩就算一笔勾销,日子该咋过还咋过。郑娟说,你想闹出人命来?于树说你想哪去了,我可没那么愚蠢,我可不想吃枪子儿。我就是想让那个王八蛋走光,让那家伙身败名裂,光着屁股滚出这里去。说着说着于树像个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胸脯随着哭声一起一伏的,于树又说郑娟你知道吗,我是个男人,啥委屈都难咽得下,就是给把刀子也能吞下肚子里去,就是这顶绿帽子,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哇。
郑娟说好好好,既然你不怕丢人现眼,我也豁出去了,我打,这就打,我也受够了,这笔账该清清了。于树止了悲声,直盯盯看着郑娟,两眼放出光来,好好,打就好,就知道你会打的。我这就出去,你马上给那王八蛋打电话,我一会回来,一会就回来。
这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今年的冬天不知怎地老是下雪,这会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是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来。地上下了厚厚一层,人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一脚下去一个脚窝儿,一脚下去一个脚窝儿。厂子宿舍区里的路灯亮着,家家户户的窗玻璃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打在雪地上,又把冷森森的光折射进人的眼睛里,让人觉得诡异骇人。远处,化肥厂高大的厂房灯火通明,那根大烟囱耸天入云地高,冒出滚滚白烟。烟气很重,被雪压住,低低地绕着烟囱打着悬儿,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烟气味儿。
于树叫着程浩老婆急急往自己家走的时候,雪更大了,仿佛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胳膊上落满了雪,好像是两个雪人儿在漫天大雪里游弋,又像两个幽灵向着宿舍区的小院子里飘过来。两个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就快接近那个小院了,也好像是离那个小院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时候,忽然想起了狗吠声,先是一只,两只,接着是一群,汪汪汪汪汪汪,好像是整个宿舍区的狗都叫了起来,又像是整个镇子的狗们叫了起来。除了狗的叫声,是人们的喊声,人的喊声是,出事了,出事了,来人啊,快来人啊,谁家女人在歪脖槐树上上吊啦……
雪下得更大了,整条街上人们的脚步声都杂乱起来……